霁雨浥轻尘

《霁雨浥轻尘》

第 42 章 第二十一章 人生失意无南北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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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历任杭州最老的市长---苏东坡大人曾属文:“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今年过年,不似以往。若问何处奔走的滕脂柔,像不像一只踏雪的“飞鸿”,只当是来回跑腿的“波罗盖”最能明了。

要说难得一家三口“别有新意”的在医院里过大年,这算有生头回。只因她病病歪歪的父母二老,各分属的前列腺跟甲状腺“两大干线”,同时不同路地一并“撞线”了。按理说这甲状腺乃人体惰性最懒的腺体,倒也不打紧,可不知何故,卢淑琴红扑扑的脸庞像是被热热的风吹过;烈烈的阳烤炙着,促使这方脆弱的心脏功能紊乱得直接将人给“关照”进重症监护室。滕霈远正是一急二上火,呔!肥大真真胖出个要命来,忍痛的前列腺恰逢节点,遭遇到世人对于胖的遏抑甚至恶意。

这“自古年关难过”一说,真不是吹嘘。

置身在医院十楼的楼梯间隔窗望去,只见‘火梨花’随处绽放;‘霸王鞭’异常响亮,天地上下光焰齐明。真是一派热闹非凡的好烟火。

而此刻滕脂柔却无暇欣赏。说是普天同庆,可天老爷却不这么喜闹,地王府也全年无休日的照单“收人”。还未待滕脂柔从闹哄哄的拜年风里拿吉祥话操练个几回,许是好听的话不宜言过多,母亲对她不住,赶在大年初四,突然发病住进了医院,她那一剂药下来,却浑身汗漫,病怏怏的身子骨虚脱、下不得床去,紧接着心慌慌地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二话不说,五六天跟着赔进去。唉,只余下滕脂柔没黑没夜、自始至终地守在门外,孤零零的身形,等啊等……盼呀盼……随时待命,听得传唤。

仅仅的几天功夫,她是人熬瘦了不少。也幸亏这几日,让她明白了许多从前未曾思虑过的事情。譬如:生死予夺、价值取向、情感审视等左不过无处回避却又往往必然经历的人生现实问题,若非写实出“一文钱果真难倒英雄汉”所窘况,想是先前还只顾着求一丝洒脱无铜臭的这个小女子,方才真心领略到“不认钱,何来命?”的屈志俗庸,多少令她受不了了。

初来的几日,滕脂柔还每每爱跟在主治大夫身后,追问打听母亲的病情与进展。可没三五日下来,她便能躲则躲地远远观望就好,要不别过脸仰头望天。

“哎?你说你这丫头,怎么见我就躲呀!我有这么可怕吗?”董主任,年纪在四十六、七岁,体格不胖不瘦,典型的中年职业女性,保养减龄得至少有五岁。靠!瞧瞧这青丝如墨染,倒是与身着的白大褂形成鲜明的对比。

滕脂柔颇为赏目看向她,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应声下有点儿虚,遂喃喃道:“躲避得了吗?我也不知道该回避什么?该不该避讳点儿什么?我只是担心……”话语一顿,滕脂柔显有顾虑。

“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怕我给你带来坏消息,对不?”董主任表情看上去不悲不喜一问。

“光靠‘躲’就可解决问题了?哎?你人不是胆儿挺大的吗?听闻那日晚间,凭一己之力还吓退了一窃贼,说的女子就是你吧?不怕贼偷却害怕见‘白大褂’……丫头你让人搞不懂,看来,我们做大夫的这两下子,真比窃贼都厉害。要说还有比这更厉害的……跟随语风一转,倒不是董主任要卖关子,听她又开言:“是当下患者的病情,可即便境况不明朗,遇事怎可连个照面也不打,只管一味地逃避现实呢?要不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为人儿女,成天脑子里都灌输些啥古怪想法,奈何我实难理解。”

董主任这番“抛砖引玉”,不意竟引得个“坠子”,方才刹住口。

滕脂柔不语。转念一想,“我又没跑路尥蹶子不管,‘贼偷’是真管了,关键偷谁不行,偏伸手向病患家属的腰包,那可是救急、续命血本。其实,我还真贼惦记里间躺着的老娘,也不知道人咋样了?”

旋即,滕脂柔等不得穷忙令自己无力反驳,心有挂碍、撼人肺腑道:“我也厌恶自己,可不就是在逃避。不若我又能怎样呢?要知道那里面躺着的可是我最至亲的人,罪,我却不能替她遭;痛,我也不能替她受,只能让我们做儿女的眼睁睁看其苦熬,而我们真就束手无策。望请主任能否告知我又该如何?你们医院不也时常无计可施吗?但凡能有妙法替她挨过、顶扛,绝不含糊。病初起那会儿,我们做家属的对此还信心满怀,即便让我们签字那些签也不是、不签也不是,进退两难一厚沓子不明所以的医嘱,我们不也硬着头皮照做不误吗?可数日下来,虽钱是没少花,成效却相形逊色,再见那里面的人病况是忽好忽坏不容乐观,甚至病情忽作急转直下也属正常。依我看自己与那‘惊弓之鸟’无甚区别,这也不为怪,只是接二连三自此被推走好几个病人,皆是站着进来横着出去。我真是怕了。现在别说是见你,单指这电梯门忽地开合,我都倍感惊惶惶。时不时地从那门里推送进的不锈钢‘长盒子’,分派来、啥用场?不言自明。平日也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的‘生离死别’,我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的如此无助、无能,惟坐等命运之神的安排。毕竟,有些病情是目前医学范畴内所不能攻克的,这一点,世人都明白。只要你们贯注了努力,我们尽心服侍、全力以赴,余下的唯有天意所指。难道还不容我一旁祈求祷告啊!”

见滕脂柔感情适度而饱含感伤地摇了摇头,待落言片刻,逐渐围拢上来的一些病患家属皆表达同感,人群中不免一阵小骚动,“嘁嘁嚓嚓”地无非是说:“能有什么办法呢?到头来付尽一生,活该成无丝无缕、黄土加身;长吁恨短、云何□□。那年位尊、别爱永分;听雪清魂,望乡重门……”。说得董主任的那双眼,有如荷叶上的水珠在人群里滚来滚去。

“家里还指望我来拿主意,我岂可撒手不管?白天我就在重症室门外蹲点守候,到了晚上也才在楼梯间落个脚。放心,不会找不到我人的。”此时,滕脂柔早把所谓的“面子”,丢到楼梯间靠墙跟儿所打的地铺上了。

“是啊!这丫头可孝顺了!打来这儿便一直守着没见离开,现如今对父母能做到像她这样懂事的孩子,可不多见。”果然,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要知道有些时候你们病患家属的态度与否,不光影响还直接关系到我们医护人员在给患者治愈过程中的信心和动力。嗯,内样的话,你且有个思想准备……明天便准备将你妈……转入普通病房先行观察几日,依情形而定吧!”

董主任这“但闻人语响”的“大喘气”,似有如春雷,差点儿没将滕脂柔炸出个“惊蛰时节”来,得见她缓作阳光熹和的神采,滕脂柔这才回作口舌燥的发干嗓子,上手便拉拽人家,大有催人奋起地问道:“这是真的?您的意思是说……我妈她……转危为安了?这一险关都算是闯过去了?主任您……别嫌我啰嗦……也别嫌俺手脏兮兮的……我……我抓不住要领这话……可您这话也太治愈了……说得我都有点儿不信……可不信您信谁?”那瞬间,当好事来了,复苏了滕脂柔快乐的心情小有结巴。

“眼前是稍作平稳了,但我不得不说你妈的心脏已达到心衰的程度,平日得多加防范些,照目前来看,也只有靠药物维持,不可再受任何刺激,明白不?至于你刚才所言,心情我能理解,即便‘术业有专攻’,可也有些时候……差强人意……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咱们彼此都多理解吧!”董主任冷静而有情地说到。她又注意到这双张大净水般的眼眶里有血丝之劳,看来没轻熬,接着将嘴角的肌肤下狠地收缩几回,很是无奈道了一句:“今后这独子家庭的孩子该吃累的要远胜于旁人了……”这看似信口一说,却给人以似乎忘记了早有准备,令董主任她神情多少有些沉郁。

滕脂柔露出凄黯的神色于稍显苍白的脸上,都是人在愁极时涌上心头的动容。

当前,她低头看着病房内统共安放的两张病床,让父母二人齐心协力地“霸占”上。母亲周身“披挂上阵”各种管线,粗细长短各不相一,弄得这病弱之躯似走街艺人手中的提线木偶,叫人看了怎不揪心?病来得太快,又仿佛一会儿是调皮鬼,一会儿再装赖皮怪,跟滕霈远打起哈哈,害得他忧心忡忡,不好对病床上的那位倾吐什么,连日里坐立不安。心急如焚下,非但对卢淑琴的病情无所裨益,倒将自己连黄尿都没得尿,差点就“活人让尿给憋死了”,他强打起精神终被带头走在前列地位的前列腺给蜷倒在病床上了。

“真是天不佑人、祸不单行哈!此等无下限的霉运蹦高到几时?人,好不容易打重症出来,情况还算稳定,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打退堂鼓,绝处逢生在,是‘出没风波里’,总之,你得挺得像条汉子才行。”滕脂柔往窗玻璃上呵一口气,再上指尖来回蹭一蹭,算是她对自己说的一种回应。转身来,搬来把椅子坐在两床的夹缝间,望着父母分列左右,并排仰躺的仰躺、斜歪着的斜歪,惶惑交集下,这个叫做‘觉醒’的东西,俨如却教薄明的晨曦送将来,也拖拽上感怀犹豫着、摇摆着、挨着受着被理性好一通“收拾”。

动心忍性下,自己无助到连个帮衬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委实惨了点儿,也许该到了考虑那只采得花蜜“为谁辛苦为谁甜”、甘为自己分担解忧的“蜂啊蝶呀”的。可再一琢磨:“不对,这种转嫁责任于他人的做法似乎不妥没道理,自私到家。见自己的生身父母遇到状况就想‘甩锅’,看似图省事儿了,可多年下来费了很大的劲儿,感情上的另半人选,即便想‘将就’的随便爱与不爱,偏非得先预设条件吗?都说有时,女人会以极其厌恶的方式去爱一个人,我也会吗?当然,再这么昏耗若等闲,终究不是个办法。败完了自己又开始啃老,可真叫二败高堂的。更何况父母这身子骨说倒便倒,说白了还不都是因为自己……嗯,往后是得转变观念,但凡有人介绍,条件差不离的统统好作去相面。起码有个积极响应的态度,也省得他们为此而着急过火惹病上身的不说,自己倒还成了年年发愁的对象,急眼了像砸手里还是怎的?至于说跟谁在一起,看似也没那么重要地嫁掉算了,可愿意?当然结果,想必也不会满意到哪去。大不了来个完善自我人生的第三个阶段---夫妻对败,欧耶!”

滕脂柔此时方觉得,这“女大当嫁”的古训,正如:“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自己说不上咋就被拉来“垫被”了,且不可复见。可就算说服自己,现实面前犹如倒折下来的这“两棵大树”,须得她挺然而出,抵挡这团风之际,却是说死也不可有半分退缩,而这点委屈又实属算得了什么呢?

话得说回来,更令滕脂柔动容的是父母患病期间,亲朋好友给予自己的帮助真是给力。“送饭”、“陪床”这类“套餐选择”似的麻烦事,但凡一有住院随之而来再正常不过了。这看似平常,可一旦进入了实操阶段、加长时间版,掩蔽的糟心劲儿那便没得说了。

滕脂柔两个闺蜜的表现是更没得说。今天吕姣从家中捎来了一提兜的打包盒饭,巴巴赶来医院要陪夜。

待滕脂柔把给母亲调配好的流食一经磨碎、用注射器抽取后,待会儿再给慢慢打入鼻饲管前,又忙着给老娘翻身、扣背,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还不忘冲着病床上意识不甚清醒的母亲打趣道:“太后啊!进膳时候到了,您光吃可不成,还得‘垂帘听政’过问家国事呢!更不可吃住在‘龙床’,这将成何体统?”

见此情景,一旁的吕姣瞬间却被其逗乐了:“嗯!不错!这就是我所熟知的滕脂柔不假,人都到这份上,竟还有心思在说笑……记得以前,你曾对俺俩说过:‘不要让生活改变你的笑容’,你这般率先而为,有事发生时,说到做到了。要知道,脂柔你此时的笑……真的很有治愈力。”

“脂柔,你尽量多吃点,连夜的苦熬别把自己这百十来斤本就单薄的身子再给靠没了,别让俺瞅着怪心疼。瞧这眼也凹下去了,脸颊也下陷得厉害。伯母这病来得凶险,俗话说‘病去如抽丝’,怕是不会这三两天便好人一个,长此以往铁人也会抗不住。今晚我来看护,你吃饱了赶紧找地一旁补觉去。也只有养足蓄锐,才好得来精神头再战,不是?”吕姣见状在那花吐胭脂味,果然忧虑黄花瘦,数点天边过雁愁的悲悯施放。

“嗳?……往日的你,我素来熟识,忽而东,忽而西是有的,脾气一来,吼三春、叱九夏时会有也不足怪。今儿倒像个正经人。我问你,这些喷香的饭菜可出自你手?照此下去,欲将俺调养得痴肥模样,我大可无动于衷。但这陪床看护病人的活儿,若没点儿技术含量,还真怕担不起。别说是你,就连我这几日下来连学带效仿的,才将将个及格。你呀,还是免遭这份罪,少坐一会儿,赶紧走人,这大过年的,感情街上车少人稀的,快回家陪父母去,别再让我担心更添一筹哈!”滕脂柔忽觉得自己像多半辈子没吃过如此可口、这么饱食的晚餐了,关键很抒怀。遂半弯着眼、不耽误吃与她话玩笑。

“小瞧人!好歹人家多少也能帮你顶一阵子的。但凡你若是身边有个帮衬的人,哪还轮到我在此送爱心、献殷勤呢!”吕姣站起身,为直白地拿话戳她痛处又稍有后悔,趁机垂目低容看向她。

滕脂柔亦无回避,凝目打量了吕姣两眼,略一停顿,接连打几个哈欠,才叹口气道:“不是我低估你,未经他人苦。要知道,单指这‘觉’是补不回来的,虽只是一夜光景。想你平日里最在意这‘皮肤好好,唯我觉皇’,我怎好忍下心搅黄你这‘美容觉’呀。今有急难,到底还是朋友,你与沁雪此等雪中送炭情,只有来日再相报答了,不能也带累你们跟着受罪、困惫不堪的。更何况你父母也需要人来照顾,我这里没啥大不了的。”

“就不爱听你‘见外’的废嗑,你也不是那虚头巴脑的人。搁我就是担心你这身子?……可还挨得住……”

“无妨,我这就叫‘小姐身子丫鬟的命’。你再看看我,与其为‘大恩罔极未尽孝养’而满怀歉意,倒不如听姐一句劝,别再等什么所谓的‘日后’、‘将来’、甚至是‘找机会’诸如此类的字眼来搪塞,自即日起及时行孝,你千万记着休要等靠,莫道后悔无及、徒留忏悔,那才一切皆是太迟。”

“是啊!要不说世事无常,有谁会知晓你的人生档期假使排满了、闲空下来甚或延误了该有的高光时刻,倒也没什么,可一旦被挤掉生命时段,那世事真叫唤来‘黑白无常’光顾你了……”

今夜,虽路上有伴,不至寂寞,可冬夜依旧清静。两个女孩胜似姐妹地偎在一起,似有唠不完的话,苦乐同分享。原意入微的友情,温和不燥。心系余念的关爱,彼此又都放心不下着对方。

当夜,吕姣果然守诺没有走,只是还未待到后半夜便困极了,本想小睡一会儿,可不知怎就迷瞪过去了。直到侵晓十分,她被一袭梦魇所惊醒,“呼啦”一下从那张临时简易折叠床上坐立起身来,压得床身不堪重负的“吱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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