槲寄生

《槲寄生》

第 27 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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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细雨给玻璃窗蒙上一层水雾,银白灰三色冷调的房子收拾得像个样板间,凸显着主人略微强迫症的病态。

克雷尔调整着呼吸做着最后一组划船机练习,大颗的汗珠顺着额头眯进了眼。松开拉索,摸着毛巾去擦。

叮-咚——

门禁视窗亮起微微的光,克雷尔下意识往墙上望去。

21:40

不算很晚,但是按大金融城的传统,现在也必定不是串门的时间。

叮-咚——

门外的人没有离开,像是笃定主人就在屋子里。克雷尔谨慎地起身走到大门处。低劣画质的屏幕里访客坦然地抬头看向摄像头。

他怎么会来这?克雷尔有些疑惑,毕竟上次见面还有不太好的遭遇。

压下门把,打开门。门外的客人因为开门退开半步——

“您好,克雷尔探长。”

秦孝廉夹克两肩都被雨水浇湿了,短发似乎刚撸过,冒着凌乱的刺头。感觉到对方的警惕,他主动打起了招呼:

“探长先生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克雷尔虽然很不情愿,但也没有反驳别人的理由,免得别人说是挟私报复。让开了门,率先转身往客厅的方向走。秦孝廉跟在后边,顺手关上了门。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克雷尔擦着汗,态度冷淡。

“只是对有同样遭遇同事报以友好的问候。”秦孝廉真诚地回答。

“什么意思。”克雷尔抓住了语句中的重点。

秦孝廉坐在沙发上,后背放松地往后靠,“我听伊根说,你被威尔顿下令停职留岗了?”

克雷尔似乎有些难堪,错开对方的视线,说:“我擅自行动,给双方造成了工作上的困扰,局长这样做也是按流程办事。”

“可是,只有你的惩罚特别重不是吗,原本一个检讨书能解决的问题,现在却是‘停职留岗’,你不觉得其中有点问题吗。”

秦孝廉的追问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克雷尔没有办法质疑自己已经追随了快二十年的领导。

他没有证据。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收起玩笑的态度,秦孝廉两腿分开,身子前倾双肘架在大腿上,“因为不止是你,连我也是被莫名其妙的理由被架空在里警局。”轻轻一哂,“我可从来没见过,哪家的借调公务是可以来休年假的。”

“这又能说明说什么?”克雷尔明显不信。

“我留在中央区警局是因为市区集装箱藏尸案,我被强行休假也是因为调查到了藏尸案的有关线索,就算我现在这个状态,威尔顿都会时不时的打电话来关心我的情况,我都不知道怎么会和贵局长有这么深的情谊。”

克雷尔听出了语气中的讥讽,刚想反驳,被秦孝廉补了一句——

“对了,那天的兰杜拉,我也在。”

明显这句话让他一下子把反驳的话给忘了,警惕起来,“你怎么会在那。”

“你又是为什么在那呢,警长先生。”突如其来的反问让克雷尔措手不及,但明显面前的年轻人是知道了些什么才有如此淡定的状态坐在这里。

“我查到了点东西,觉得和藏尸案有关。”克雷尔权衡了一下,决定说出来。

当时在汽车改装厂事件后,刚想要深入调查藏尸案的时候,议事厅直接向指挥官发出指令说要将案件移交至港口警署,随后便是兵荒马乱的案件资料和人员的转移,很多东西都来不及整理就被港口警署的交接人员打包上了车。克雷尔原本也是觉得这是一次普通的案件管辖权的交接,再之后不久,有一天技术的同事给拿了一份银行账户的分析表单给他说,这是要求调查改装厂老板的银行账户所得到的上级流水,好家伙,往上起来有三级账户,查起来可费劲了。

克雷尔这才想起来当时账户信息拿去申请分析的时候,结果还没来出来,案子已经移交出去了。他打电话给当时负责交接的警员,还没把账户分析的事情说出去,对方知道了他的身份言语中就开始含混地透露说,案子在港口积极调查下已经快接近尾声,保证会给指挥官和议事厅一个满意的答复,别的就不方便透露了,说完便挂了电话,再之后他就听威尔顿提了几句,港口警署打算把这个案子当做普通的偷渡案结案了——

想要发财的外乡人,削尖了脑袋铤而走险想要来到这寸土寸金的大金融城实现自己的暴富梦。这种事在他们警察眼里太平常了,对这些人稍微还有点感情的估计就只有边境管理局的人,因为要把那些肮脏的乡巴佬送回他们的老家。

可是作为从警多年的老警察,克雷尔下意识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为了钱偷渡可是要按人头收钱的,不然蛇头可不花这白费的功夫,偷渡客上船前给一半,下了船再给另一半,双方都精着呢,为了这一半的钱,蛇头都基本会保证客人会安全到达,至于下了船后是天堂还是地狱就由不得对方了,就算是下手抢也是要把钱拿到手的。可是可是现在,一货柜的人说扔就扔,里面的人一穷二白,也不像蛇头洗劫过的样子。

克雷尔拿着这几份分析单,在位置上思索了很久,决定自己偷偷查。

“我有线人说亚摩斯出现在兰杜拉,我立马赶了过去,想希望在里面能发现点什么,但是没等我有所行动,就和港口警署的人碰上了。”克雷尔回头用杯子在水龙头接了一杯水,三下两下给喝了个干净。

“后来我才知道,原本是辖区警局出动的,可是当时突然在警务系统接到警告,兰杜拉这个点在港口警署上有备案,专案地点,有情况警务系统是优先抄送港口警署。”

听了克雷尔的叙述,秦孝廉估摸出了点关窍,“所以你怀疑奥瓦尔?可是也许这可能的确是他们长期布控地点...”

“在过去的15年里。”没等秦孝廉说完,就被克雷尔出声打断,“费力克斯托港口一共出现类似案件23起,最后都不了了之,你觉得这是正常?”

当然不。秦孝廉心想。

“所以你想查奥瓦尔?”秦孝廉直奔主题。

克雷尔沉默片刻,说:“我只是不想让箱子里的人再死一次。”

这几日,大金融城里的有钱小开又少了一个去处,都在找着新的玩耍地点,因为他们手机上都收到了服务短信,平素的销金场所兰杜拉被停业整顿了。

半个月。

这对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来说简直不能忍,但是没办法,只能在这偌大的金融城里再找些别的去处。而在兰杜拉城堡里也并不是一关了之,这几天员工都提着心在干活,那只有“饕鲜日”才会出现的老板,已经在城堡里坐了三天了。

叩叩叩。

基诺咽了口唾沫,捧着文件敲响了门。房间里一阵静默,许久之后才响起让进门的声音。

屋子里跪着好几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身上全是新鲜的伤口。基诺小心的绕开那些浸过血水的位置——

啧,又要换地毯了。

走到老板桌前,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这些是整理出来的会员关系表,再经过我们和会员本人核对之后,有这几个是生面孔。”

入会资料打印出来和照片一起铺开在亚摩斯面前。擦过手的毛巾被随手扔在桌上,黑红的污渍都快看不出毛巾原本的颜色。

他拿起照片翻看了一下,抽出其中一张,没等发问,很有眼力见的下属就立马说到,“啊,这个女带走了四楼的阮平绿,门口的监控显示还有另外一个亚裔的男人和她一起,但是没找到他的入会记录,应该是溜进来的。”

入会资料上的照片是打了闪光灯的证件照,就算拍得匆忙,也能看得出来算是和长的不错的亚裔女人,纤细的骨架,更为婉约的五官。除了过于坚毅的眼神让亚摩斯感到不舒服——

女人就怎么能有这样的眼神,真是丑陋。

基诺:“我们查了车牌,这辆车的车主是中央区一家安保公司的经理。”

亚摩斯:“哦?”

感到语气变得不善,基诺汗毛一竖,连忙噤声。亚摩斯倒是没怎么表示,只是淡淡的说,去查一下。

基诺连忙应了,把东西留下退出房间。

至于查什么,开玩笑,优秀的下属还能不揣摩出领导的心思吗。

正常的上班时间,B·W的办公区气氛活跃了几分,并不是说领导不在,而是那个正儿八经严肃的领导不在,坐班的是另一位春风化雨的小领导。办公室里漂亮的小姐姐都更勤快地往大办公室走多两圈,rua一个小美女可太让人开心了。

虽然大家都很高兴,只有坐在大办公室里的那位就不怎么开心,无聊到转着笔都时不时掉到桌子上。

无聊到抠脚。

许青叶说走就走,开了跨区权限,就把安暮给抓过来顶班。安暮觉得自己是天生的劳碌命吗,连个假都不能好好休。

“我可以溜了么”第13次向许青叶的秘书室垂死挣扎。

“还不行呢,四点半有个关于私人展会的会议你要列席。”

“.......”你们和许青叶开视频会议不好么。

秘书姐姐似乎在整理着文件,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纸声,顿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再哄到,“哦,就是你上次去谈代理公司的展会。”

不,我不想知道。

作为临时领导,安暮是可以迟到早退,但每天必须上来公司点卯,公司运作正常,也啥大事需要她拍板,可每天的社畜时间对一个作息不正常的人来说是非常难熬的。这几天,便宜厨师也不知道去了哪,从那天灌了杯热水之后,安暮再没见过他,甚至都怀疑秦孝廉已经飞回华国了,让许枫去查也没航班记录。

男人就离谱。

秘书姐姐过来敲门,让开会了。安暮宛若一条垂死的老狗从老板椅上爬起来,内心不断祈祷——今天周末,甲方别叨叨那么久,事逼的霓虹人。

四个小时后,安·霜打的茄子·暮假笑着送走了甲方...只到会议室门口,那已经是她能给的最后的耐心了,秘书姐姐熟稔地将客户恭敬地送走。

真,宾至如归。

秘书姐姐送完客户回来,还想交代两句,到时候安保方案给她过目一下,毕竟自家亲老板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扭头发现老板办公室已经熄灯,安暮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发现。

行叭,信息时代留言呗。

安暮打着时间差下的电梯,直奔停车场,客户车停负一,许青叶的车停的负二,安暮手脚快点就不会在出口碰到。

钛黑色的车身低调的压上了马路,趁着等红绿灯的时候,安暮掐着手机看今晚吃啥,在配送时间堪忧的大金融城,现在点估计到家都不一定能送到。

这两天难得的没下雨,碰上邻近周末,路上的车都多了几辆。安暮一个路口等了两个红灯,还是没能挑到今晚吃什么。绿灯亮起,后车礼貌性的摁了下喇叭,安暮忙把手机往中控上一放,松刹车,滑出去。

唉,没人做饭,简直要逼死一个选择困难症。想到这里,不得不又将便宜伙夫拉出来鞭尸。

心不在焉的开车,路口右转的时候被对向的远光狗猝不及防地晃到了眼睛,安暮心里骂娘,恨恨地从看了眼后视镜,瞄了瞄车牌。

老街区全是露天停车,靠房子这边的车位让人占了,安暮只能停在街对面,临下车的时候戴上了蓝牙耳机。反手关上车门,双手拢了拢风衣,走过街道。

深秋的风将山毛榉仅剩不多的叶子拽下来拍到地上,枯黄的叶片跟在脚边局促地躲着风。觅食的野猫受到惊扰窜过街道消失在暗巷里。

小高跟轻踩在老旧的石板路上,发出不太清晰的轻响。靠近公寓的路边车辆停得还挺密,为了不让风衣蹭到灰,安暮侧着身穿过两辆车之间,转身回来的时候被一个黑影挡住了去路。身侧的车微动又下来两个人,正好左右封死了安暮的去处。

“你沾了不该沾的事情。”站在安暮身前,穿着黑色风衣的人说到。

安暮把剩下半步走完,轻轻一迈,双脚都踩上了上了马路牙子的矮阶,坦淡地看着身前的男人:

“我有话要和亚摩斯说。”

第二次来兰杜拉终于不是落汤鸡的狼狈样儿,没有客人的兰杜拉连样子都不愿意做,除了楼宇还有幽暗的灯光外,黑黢黢的走廊客房仿若蛰伏着吃人的恶兽。安暮被人带着从楼梯顺顺利利地走上了四楼,在那件华丽的房间门前,绑安过来的男人同守在门口的手下眼神互换,略微点了点头让开侧身打开了门。

嵌了金丝的波斯地毯在灯光照射下显得低调的穷奢极欲,几何花纹从门口延伸到整个房间,而房间的尽头还是那张摆了两个显示器的大桌子。

“他们说你要见我。”声音从里间传来,半垂的隔断门帘微动,亚摩斯擦着手从里间走出来。

许久不见,亚摩斯仿佛是瞬间走向了人生巅峰,那个落魄的无业游民只存在安暮脑子里,现在的他剪裁得体的西裤,衬衫平整地塞在裤腰里,袖子挽到手肘,连原来凌乱的髯须都收拾了干净。

的确有张能唬人的皮相,种族优势。

“我是没想到,中央区警局已经需要到靠安保公司才能破案了。”亚摩斯语气中带着轻蔑的揶揄。

安暮站在老板桌前,闲适地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虽然我不知道您说的中央区警局的事,但将来要是有这笔生意,我们也不是不能合作。还有,我来是想和你谈另外一笔生意。”

亚摩斯仿佛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兴致盎然地示意安暮说下去。

“我们知道您和布德·詹姆斯有交易。”

说到这里,亚摩斯眼色一沉。

“现在有另一个人想和您做生意,不知道您愿不愿意。”

“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们做生意。”亚摩斯坐下来,往后微仰,双脚搭在老板桌上。

“因为布德·詹姆斯很快将没办法再和你做生意了。”安暮笃定地说道。

房间里一时间无人说话,亚摩斯手指有规律地轻叩着扶手。这时,里间的穿来几声不甚清晰的声响,动静小得仿若有只躁动的宠物被困在房间里。但是在此时的房间里,一点动静都值得让人侧目。

安暮仿佛有些好奇地往发出声响的方向瞟了一眼,又马上收回了视线。

亚摩斯轻叩扶手的手不停,用眼神示意朝站得稍远的手下——

去处理干净。

“既然都是生意,我们算起来是一类人,都是为了钱的劳碌命。”亚摩斯画风一转,“可是,我凭什么信你不是警方的狗?”

“凭你的‘娃娃’还没落到警察的手上。”十分地气定神闲。

“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老板是谁。”

安暮连盹都没打,脱口而出:

“迦娜·格林。”

窗外刮起了风,深秋的凉风卷过窗帘吹散了屋里些许的暖意,亚摩斯靠在真皮椅上盘算着面前这个女人说的话。

今天说了这么多,无非就两件事——布德·詹姆斯已经废了,有人打算接着给钱。

虽然看在安拉的面上很感谢詹姆斯这个蠢货这些年来合作还算愉快,可是既然有人要把他从爱丽丝的位置拉下来,甚至想要搞爱丽丝这个金库,那自己又何必守着一棵树吊死。既然新主顾已经自己上面来表达意愿,自己多少也应该拿出点诚意来。

“用哪个电视台确定了么,提前和我说,我买份股票。”

“好说。”

谈成了交易,亚摩斯话风一转,“既然你要带的话已经送到,我的娃娃你打算什么时候送回来。”

安暮微笑道,“交易是你和格林小姐的,娃娃现在是我的,和你们之间的交易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话一出,房间里的气氛瞬间一窒。背手跨立的两个手下立即去看老板的脸色,都不动声色的往前走了半步。

要不要动手?

而最应该有所动作的人却久久没有动作,盯着站在眼前的人,眼睛微不可见的眯了眯,

“假如安小姐稀罕我的玩具,那让你玩上几日也不是不行,玩腻了再给我送回来就是了。”

莫名紧张的气氛骤然一松,亚摩斯挥手让手下人将安暮送走。房间的门关上的那一刻,亚摩斯打开了城堡里的各个监控,盯着安暮从出门的那一刻直至汽车离开公园。

“您慢走。”

亚摩斯的手下毕恭毕敬地将安暮送回公寓。目送着车远去,安暮回车上拿了手机,还没等自己播过去呢,电话铃就响了——

“怎么回事,许枫说你被客户目标带走了?”

“你的格林小姐不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么,现在目的达成了,省得我们自己去找人家了。”

“.....所以你是故意让人跟踪的。”

“唔,也不是,这不是赶上了嘛。”电话里的语气充满着被生活逼迫的无可奈何。

“....注意安全,有什么等我回去再说。”

和许青叶猜得一样,对方爽快地答应了才挂的电话。盯着挂断后退出到桌面的手机,许青叶眉心微蹙,嘴角被拉得平直。

“她最好是。”许青叶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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