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客归珠有泪

《沧海客归珠有泪》

第 25 章 【晓薛】而今才道当时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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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名《谈恋爱么,灭你全家那种》

这篇洋哥很A,不过放心,他是0

晓星尘视角,第一人称

BGM:若以止白《致命风华》

(洋哥有两个身份,会有两个名字)

我恨你,

如果可以重头再来,我一定不要遇见你

0.

而今才道当时错,

都是错。

1.

冬天好像永远都是伤春悲秋的季节。窗外是艳丽的梅花,屋内是关在笼里的金丝雀。

窗户是大开着的,我就坐在窗口的那片地上发呆,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衫,寒风呼啸着灌进来,冻的我浑身冰凉,骨节也是苍白。此时已经入了冬,前些日子还飘了雪,风刮在人脸上都是生疼的,可我偏是喜欢这样坐着,尤其是这几日。

我时常会努力地去望远处的那片天,冬日的天空依然是湛蓝的,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好像无论大地上发生了什么,它永远都是那个颜色,只有偶尔时日,它才会沉下脸来。可天总有晴的时候。

窗外的梅花悄悄的开了,只用了一夜的时间,是我早上开窗时发现的。

我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沉闷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身上一暖,凉意被带着体温的披风驱赶走了不少,便有侍女从外面进来,将打开的窗户关上,给方才被灭的火炉添了炭,屋子又重新暖和了起来。

来人细细将披风给我拢好,又伸手想拉我起来,我侧身避开他的手,嫌恶地将裹好的披风扔到地上。

薛洋停在半空的手僵了一下,他弯下腰把披风捡起来,也不生气,仍是好言好语的:"别在窗口坐着了,太冷,着凉了怎么办?"

他把披风放到一边去,又不厌其烦地过来拉我,我拍开他的手,眼里迸出冷意来:"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我不碰你。"薛洋收回手去,果然不再拉我,"你先起来,地上凉。"

我扭回头去,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我觉得会脏了我的眼。我仍在地上坐着,双腿已经酸到发麻,动一下都痛的不行,我不愿和他说,每次他假模假样地上来嘘寒问暖都会让我感到无比恶心。

薛洋叹气,他垂了手站在我面前:"你再恨我,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置气。"

听他这话,好像是我如今这般寻死觅活是为了他一样,我不禁冷笑了一声:"你也配?"

我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薛洋居然都习惯了,他看我动也不动,似是又无奈了:"你先起来。"

我听了他的话只觉得想吐,他可真够假惺惺的,把我害成这样却又来关心我,我简直杀了他的心都有:"你在这儿装什么?你是觉得你装作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我就会原谅你了是么?我现在这样,不都是你造成的么?"

"你家被满门抄斩,是皇上下旨的。"薛洋神色淡淡。

"皇上下旨?你还有脸说这些?若不是你从中挑拨,拿一些子虚乌有的证据借旁人之手交给皇上,皇上怎么可能会下旨?"我简直要被他气得笑出声来,顿时也顾不上发麻的手脚,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狰狞,很吓人,就像一个疯子:"我们晓家世世代代都忠于温室王朝,祖父又怎么可能会谋反?"

薛洋对上我的目光,他眼中有悲戚,还藏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当年,我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没有人听,更没有人信。晓星尘,你还是太天真了,你根本不懂朝中的那些弯弯绕绕。"

"皇上本就对你祖父存了疑心,我做的一切在他眼里不过是多了一个借口,他只要有了那些心思,你祖父迟早会死,只是做了那双推波助澜的手的人,是我而已。"

"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我摇头,"祖父早些时候便与我说过,让我离你远些,他说你想篡位,不是与我一路的人,我偏是不信......没想到最后还是害了我自己。"

"薛洋。"我比他高了小半个头,此刻正低了头望他,他抬头看我,我有那么一瞬恍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我仍是那个最初的少年,我们站在梅花树下两两相望,怎么都看不够地方,"你说你只是做了那只推动一切的手,可这些是谁来做都好,为什么要是你呢?"

"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我该说对不起。"薛洋后退一步靠在窗边,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盖住他眸底的神色,"可我不愿意说。"

"不愿意?"我嗤笑出声,"你伤害了别人,连句道歉的话也不肯说么?"

他重新又抬起眼来,仍是那副淡然的神情:"我有自己的理由。"

"不要把你对别人的伤害,都当成理所当然。"我发狠地去瞪他,"我倒是要问你,你为何要冒着欺君之罪将我藏在府中,若是皇上发现了,可是会治你的罪的。"

"我不会叫他发现的。"薛洋慢慢靠近了我,他伸出手来扶我的肩,"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爱我,你会跟我永远在一起,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将你藏在这里,更是为了当初你所说的话,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我看到他的脸上满是疯狂,心中皆是惊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与我从前认识的那个人相差越来越远了,我已经快要不记得我最初深爱的少年是什么样子了。我只能厌恶地拨开他的手:"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都到现在了,你还在说这些没有用的废话。我承认,我是喜欢过你,但也仅仅是喜欢过,仅此而已,早在你害我家破人亡的那一刻,我就不爱了,我恨你恨得要死!以前那些话,通通都不作数了,也请你别信了。"

"可我爱你啊!"薛洋两只手把我拖起来扔到床上,我被废了武功,内力尽失,手臂一丝力量都没有,根本无法反抗。他双目赤红,俨然是一副生气了的模样,他其实脾气并不好的,我一直都知道。他扑上来吻我,双手摁住我挣扎的手腕,我拼了命地躲闪,可胳膊根本拧不过大腿,他的吻流连在我颈部,呼吸打在我耳边,"我爱你啊,晓星尘,我爱你!"

我只觉得一阵反胃,胸口像是堵着什么东西,我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大口喘着气。他的脸近在咫尺,令我熟悉又陌生,我总是能想到那日他砍下阿箐的头时的表情,满脸都是温热的血,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我突然就开始放声大笑起来,笑到眼角渗了泪,笑到拼命咳嗽。

薛洋不明所以地望着我,他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笑,我还从未在他面前如此失态过。等我冷静下来了,我才又重新看回去,眸中好像藏了剜人心的刀子:"你这样的人,也配提爱?你恶不恶心!"

2.

我初遇薛洋的那年,才十七岁,未行冠礼,却已是少年风流,练了一身好功夫,只盼着能快些成年,可以随父亲去边关打仗。

薛洋的名号我早有耳闻,他是十三岁的时候在岐山声名鹊起,那时我十五,比他还要大两岁。他原先只是一个小士兵,与我屡建战功,一路升官,直到后来他带兵击败边疆敌军,连夺回两座城池,皇上大喜,封了他王爷,号"乐安",是温室王朝唯一的外姓王爷。

祖父很赏识他,他也常会来家里做客,不过我因为总是出去和那些世家子弟游玩,从没见过他。祖父老是在我面前夸他,少年人总会有不满情绪,我也一样,我觉得他没什么好的,不过是立了些战功,等我上了战场照样能拿回那样的殊荣。

好吧我承认,我是有些嫉妒,嫉妒他十五岁就能上战场,我却被勒令在家,嫉妒他能得到一直严苛的祖父的赏识。

不过那些都没什么。等我及了冠,我也能上战场立功了。我很心大的想。

此次父亲出征是与薛洋一同去的,祖父把在外面疯玩的我叫回来,命我去接父亲。

我便上了高高的城墙,立在墙头去望我们将军府的旗帜。

大老远就能看到那两幅飘扬的旗帜,一个写着"晓",一个写着"乐安",我眼力不错,能看到为首的两个人,一个是父亲,另一个是个极年轻的少年,虽穿着黄金甲,头盔下的面容却是掩盖不住的稚气。他们正笑着交谈什么,父亲脸上皆是赏识,身后的铁骑迈着整齐划一的脚步,青灰色的尘土在马蹄下扬起,像是腾着云。

父亲看到了我,笑着挥手同我打招呼,然后偏头和薛洋说了句什么,大约是介绍我给他认识,薛洋便循着望过来,他的眼珠像曜石一样黑,目光很温和,还带有熟悉的神色,我有些愣神,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很快我又摇头,我从未与他碰过面,总会觉得熟悉?

我在墙头,他在马上,只此一眼,便是万年。

他只是看了一眼,又很快低头与父亲交谈,他们策着马进了城门,我这才从城墙上下来,回了将军府,祖父不许我再外出,他说父亲与薛洋进宫面圣去了,等一下要回来一起用晚饭,叫我乖乖呆在府里,和薛洋认识一下。

我对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少年有着莫大的好奇心,此刻竟是迫切的想要见到他。

父亲和薛洋是卡着饭点回来的,我们家吃饭很热闹,不讲究那些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更相当于一个□□大会,谁做了错事就要在晚饭时挨训,然后看着满桌的菜肴流口水。

祖父在饭桌上把薛洋介绍给了我,我与他很是投缘,于是晚饭过后我就带着他去了我的卧房。

薛洋与我结识的那些世家子弟大不相同,他读书少,大字不识几个,勉勉强强会写自己的名字,还是照着圣旨上皇上的亲笔书法学的,但武功却是极强,用兵更是如神。他说他在战场上击退敌军的方法都是幼时流浪街头时学到的,有些是听说书,有些是打群架时的突然领悟。

照他那样说他应当是个小混混来着,可我在他身上却看到了不一样的气度,我们在那颗梅花树下交谈,论着鸿鹄壮志,他的笑意随着梅花飘洒,眉眼间揽尽了人间风华。

3.

我便与薛洋成了很好的朋友。

他是王爷,平时自然要比我忙一些,又要上朝,又要整顿军纪什么的,我只能挑着他休沐的时候去找他。所幸祖父待他极好,时常会把他带回来,我才能多见他几面。

他没再穿那身黄金甲,只着了普通的常服,一身黑色长衫,好似他根本不是王爷,只是同我一样的世家公子。他身边的副将名叫苏涉,苏涉我是见过的,是金家二公子金光瑶忠心的下属,早就听闻薛洋与金二公子的关系很好,没想到居然好到下属都能换着用的地步了。

薛洋这次来提了一坛酒,说是与我一同共饮,我卧房后面有一颗梅花树,我们时常会在树下闲聊,他好像很喜欢那颗梅花树,问他,他也只是说他的母亲喜欢。

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未听他谈起过家里人,我记得他说起他幼时是在街头流浪的,想必是家里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致使他童年如此。他有什么过往,我都不问,包括他左手缺少的那根手指。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段不能启口的往事,我没必要去做那个揭开疮疤的人。

将军府的人酒量极好,皆是千杯不醉,偏我与他们不一样,一杯就倒。前些年家里办了宴会,我被堂哥灌了一杯,然后就趴下了,在侍女准备扶我回房休息的时候,突然又弹起来,发了好大一通的酒疯,以至于接下来的半个月府里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祖父也严令禁止我以后再喝酒,让我别出去给将军府丢人。

为了防止在薛洋面前丢了面子,我拒绝了他推过来的酒,他也没再说什么,只端着杯子自己默默地喝,但眼角憋着的那抹笑还是叫我看到了。也是,祖父和薛洋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不把握乱发酒疯的事说出来,偏偏薛洋还假装不知道故意逗我,实在是过分!

但是我又能说什么,挑明了说那不尴尬么?面子还要不要了?

我和薛洋扯天扯地,扯了半天他也没点醉意,不禁有点惊讶了,原来只有我酒量差,和别人都不一样。

"阿洋。"我把声音放低了点,生怕叫别人听见,“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干什么?"薛洋瞄我一眼,他侧首吹走落在他肩上的一朵梅花,似笑非笑地看我。

我挠挠头:"我想上战场,但祖父不让,你去帮我说说,我跟着你祖父总能放心吧?"

"跟着我怎么就放心?"薛洋显然不认同我的话,"你祖父那么凶,我哪里敢和他去说,万一连我也一起骂呢?我可害怕了。"

装的还挺像!我有点想咬人,每次看到他和祖父坐在一起笑着谈天的时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才是爷孙呢,我显得总是那么多余!

"拜托你,我是真的很想去。"我眨巴眨巴眼,努力让自己装的更真诚一点。

4.

也不知道薛洋用了什么办法,一直不同意我上战场的祖父居然答应了,我高兴得很,在出征前几天苦读兵书,几乎是不眠不休,最后还是薛洋把我从书房拎出来塞到被窝里威胁我说如果再不休息就不带我去了,我才肯睡觉。

我不是一个爱表现的人,行军途中也很少发表什么意见,偶尔有什么想法与他人相悖只会私下里和薛洋说,薛洋在仔细考虑了我的建议后才会确定要不要采纳,他治军很有一套,手腕铁血,却很得军心,大家都听他的。还好我的计谋没出什么差错,不然也太拖他后腿了。江南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祖父说我天生有一颗慈悲心,并不适合去战场上,这也是他不同意的原因,我原先不信,认为只是我比旁人善良一些,哪里有那么夸张,这次上了战场,才知道祖父所言属实,我确实不适合。

战争永远都是残酷的,烽火漫天,残肢遍地,我就看着那些曾经与我谈笑的士兵在战火中灰飞烟灭,还有那些砍杀过来的敌军,他们都是人啊!就算是对立面,他们也都是人啊!

我灰头土脸地提着剑站在中央,杀来的士兵我只是击退并不是斩杀,看着眼前地狱一样的场景不禁有些恍神。

一支箭斜空刺来,我瞳孔骤缩却已来不及躲避,薛洋猛地扑上来替我挡了那一箭,箭头在右肩没入半尺,我看着都疼,他却红了眼吼我,这是我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见他发脾气:"你疯了么?!在战场上手下留情,你有几条命可丢的?!"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拖起我护在身后,提了剑挡在我面前。之后的这场战争都是他护着我打完的,幸好之前的部署没有问题,我们胜了。

我在帐篷外走来走去,挠完头又拽衣角,总算是把郎中盼出来了,郎中见我那副猴急模样,知晓我是真着急,便低声道:"晓少爷放心,没什么大事,并无生命危险,只是刺得有些深,养养便好了。"

那伤势我亲眼见过,看着可严重,且他还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便追着那郎中一直问吃什么对伤口的恢复有好处,还有什么忌口的,或者是需要什么灵丹妙药要我去采,郎中哭笑不得:"真的没事,老夫跟随王爷一年多了,这样的伤不算什么,少爷不必担心了。"

我这才堪堪放了心,转头又去帐篷里看薛洋。

我进去的时候薛洋正坐在床边擦剑,他未穿上衣,只在伤处缠了厚厚的绷带,长发未束,像黑亮的缎子铺了满背,黑白相映很是好看,我还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看的老脸一红,在门口半天也没进去。

听到了我进门的声音,却迟迟没听到我说话,薛洋诧异地抬头,见我在门口杵着不动,皱眉道:"怎么不过来?"

"啊?"我如梦初醒地抬头,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挪过去,想去碰他的伤口又不敢,只能尴尬地挠脸,"今天的事……对不起。"

"你不该和我说对不起。"薛洋收剑回鞘,"你该对你自己说。"

我垂了头不敢答应,我从没想到我居然会怕一个比我小两岁的人,而且还是心甘情愿。

薛洋道:"你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我都知道,我也不该训斥你什么,很多人初次上战场都和你一样。可战场就是这样无情,它不会因为你是新来的就对你手下留情,敌军更不会因为你是第一次就不杀你,你总要学会成长,也总要学会杀人。"

"我一直以为,手中执了剑,是为保护身边之人。"我抬眼看他,一直坚持自己的想法,那些是在祖父教我学剑时告诉我的。"我不想我剑所指的方向,皆是无辜之人。"

"在战场上,从来没有什么无辜。"薛洋站起身,他比我低了小半个头,总要抬头看我,可气势却一点都不比我低,"你说,手中执剑是为保护身边之人,我当然认同。可你上战场,为的是保护温朝百姓,你心软对敌人留情,敌人却不会放过你。无论哪一方败了,受苦的都是百姓,敌人的士兵是为了保护百姓才上战场的,我们亦是。你现在还觉得,他们无辜么?"

我不是很能同意他的话,但却理解,在两国之战中,哪有什么大义可言?我被他说的又重新低下头,蔫蔫地点了点。

"你知道你祖父为什么不让你上战场么?"薛洋突然这样问。

我茫然摇头:"不知道。"

薛洋的唇角十分无奈地弯了一下,他的笑容在烛光下近乎是温柔的,"我去找你祖父聊的时候,他说你有一颗慈悲心,不适合去战场这样血腥的地方。我便与他说,让你跟着我,去看这个世界的另一面,等你知道了真相,就不会愿意再来了……"

"不是。"我打断他。

薛洋一怔:"什么?"

"看清了真相,我也还会再来,"我的眼睛比烛火还要亮,"或许我的性格真的不适合战场,但我只要多来几次,总会懂的。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不能一辈子都懦弱。"

"有血性!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薛洋拍了一下我的胳膊,却不小心用了那只受伤的手,扯着了伤口,疼的"嘶"了一声,我赶忙扶他坐下,又问了一句:"你第一次上战场,也和我一样么?"

"怎么会。"薛洋翘起一条腿,"我打群架长大的,天大地大性命最大,保命要紧。要像你这样磨磨唧唧,我得死多少回啊?"

5.

我们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皇上大喜,赏了薛洋好多东西,也给了我个官做。接风洗尘时,祖父问我是否还愿意去,我把想法说与他听,祖父似乎对我的决定皆在意料之中,只是赞许地点头:"我们将军府的人,可不能当窝囊废。"

薛洋在一旁跟祖父去讲治军上的事,我低了头,眼底闪过一抹暗光。

薛洋年纪轻轻,比我还要小些岁数,却已当上了王爷,还是唯一的外姓,心计不容小觑,他在我面前好像永远都没表现出来,可我知道他没那么简单。

战场的生活万分艰苦,我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刚去吃不了苦,却也咬牙撑下来了,现在好不容易回家了,便扑向我日思夜想的大床,睡死过去了。

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我是被晃醒的,见是薛洋,迷迷糊糊地要爬起来,刚半坐了个身子,就"噌"地一道剑光向我袭来,我吓得忙忙一躲,脑袋"咚"地嗑上了床梁,顿时半个头都麻了。

偏偏薛洋这厮还不知道我差点撞成半身不遂,他喜笑颜开地凑上来,手里还拿着那把剑:"哇你见了我这么激动的么?你的剑不是断了,我送给你一个新的,感动吧?"

我:"不敢动不敢动。"

确实是不敢动,动一下我的脑袋就要没了。

不过,真难为他这么大条的神经还记得我断剑的事——那是我在打仗时不小心断掉的,后来一直随便用着一把别的——我有一丝丝感动了。

薛洋将剑收回鞘中,郑重的交给我:"此剑名为'霜华',我觉得很衬你,就当是提前送你生日礼物了。"

"谢谢了。"我把剑接过来,然后扶着脑袋坐直,"哪有你这么送礼物的,大清早吓人一跳,不能挑个良辰吉日,搞个什么大排场送我么?"

"又不是拜堂成亲,那么麻烦干什么?"薛洋不以为然,"这是我第一次送人礼物,难免有些着急嘛。"

6.

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和薛洋在一起了。

我是在那颗梅花树下拥有他的,他眼尾绯红嘴唇嫣红,揽了我的脖颈吻我,我去抚他肩上那处为我挡箭留下的疤,用力拥抱他。

我把那事告诉了祖父,祖父先是一愣,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我们一定要幸福。

谁知到了后来,薛洋与祖父不知在书房谈了什么,祖父很生气,砸了很多东西,薛洋脸色阴沉地出来,之后再没来过。

我等祖父脸色好些了才敢进去,祖父看着我突然叹了口气:"星尘,祖父不想干涉你的私人感情,可是……薛洋不是你的良人,他迟早会害了你,害了我们家的。"

我不明白一直支持我们祖父为什么会突然反对,只能带着不解去问:"是发生什么了么?"

"我从没想过他会有这么深的心思。"祖父疲惫地揉着眉心,"他跟我说,要让我们家投靠他,他要逼.宫!"

"我们晓家世代忠于温氏,祖辈的遗训不能忘啊。我怎么可能去帮他呢?我要是帮了他,那我们不就要担上不忠不孝不义的罪名了么?我死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祖父浑浊的双眼落下两滴泪来,他望向我震惊的面孔:"我们将军府,怕是要完啦!"

7.

我失眠了一夜,在窗口吹了一晚的风,我开始把从初见一直到现在的薛洋从脑子里过一遍,怎么都不肯相信薛洋会是那种想要谋反的人。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他现在已经是王爷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饶是我身体再好,吹了一晚上的凉风也还是受不住的,额头发烫,鼻子喉咙都不舒服,应当是染了风寒。可我心里有事,生病了也闭不上眼,在黎明时分策马去了乐安王府。

薛洋上朝去了,管家请我进了府,让我在书房等他回来。我坐在椅子上,整个人烧的迷迷糊糊,脑袋都是懵的,不知为何,来到这里之后,我本来焦躁的心情居然神奇的平静下来了,靠在椅背上沉沉睡了过去。

我在梦里载沉载浮,一会儿梦到天光大亮,一会儿梦到暗夜袭来,吐出的呼吸都是滚烫的。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便猛地睁眼,看到薛洋满脸担忧地唤我,他见我睁开眼,面色放松了不少,伸手触了我的额头,皱紧了眉头:"怎么这么烫,你病了还跑过来干什么?"

我晕乎乎地脑子清醒不少,反手握了他碰我额头的手腕:"祖父说你要谋反,可是真的?"

薛洋绷直了嘴角,不点头也不摇头,我却看懂了,顿时手指都软了,几乎要握不住他,我开了好几次口,都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喃喃:"祖父不帮你,你会伤害我家么?"

"今天上朝的时候,"薛洋开口了,却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我目光紧跟了他,我总觉得他说的肯定和我们家有关系,"数位大人联名弹劾你祖父,说他通敌叛国,有实有据,皇上大怒,将将军府一众人全部关入天牢,七日后处斩。"

像是一道惊雷在脑海劈过,我怔怔的望着薛洋近在咫尺的脸,瞳孔也失去了焦距,全身上下都像被凉水浇过一样冰凉,只有额头像蒸笼一样烫,维持着我身上最后一点热度。我眼前一阵阵发黑,突然猛地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要冲出门去。

薛洋一把把我捞回来,他握住我僵硬的手指:"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回去。"我早已失去了理智,哭得满脸都是泪,使劲扒拉他的手,"让我回去……”

"你回去能改变什么?"薛洋扳过我的脸,逼着我去看他,"将军府已经被封了,人也都被抓光了,他们已经发现你不在了,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你的通.缉.令,你回去还能干什么?你救的了他们么?"

"那我还能怎么办?"我抱着薛洋只是哭,"我该怎么办啊薛洋……”

薛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只能慢慢拍我的背,等我冷静下来了,才扶着我到他的卧室,亲自给我脱了鞋子解了发带,把我安置到床上,又给我细细盖好了被子。他边给我掖被角边轻声道:"你还病着,先好好休息,等一下我叫府医过来给你看,你好好吃药好好睡觉,很快病就能好了。什么都别担心,我去帮你处理那些,尽可能把祖父他们救出来。"

"好。"我很乖的点头,我对他从来都是全身心的信任,此刻也一样。

"阿箐也没事。"薛洋吻了吻我的额头,"我已经派人把她接入府中了,等你好了,我会让她来见你。"

阿箐是我表妹,常来这边玩,说起来她倒是比我认识薛洋还早,两人成天打打闹闹互相斗嘴,还得要我在中间调和。

"阿箐也没事?"我脸上终于有了点光彩,高兴地撑起胳膊想要起来,薛洋赶忙把我按回去,"她也受了些惊吓,正在休息,不便过来看你,等她好了我带她过来。"

我应了声好,他对我笑了笑,起身披了件大氅便走了,我的目光追随着他出了门,一直悬着的心沉沉放下,困意席卷而来。

他一定会帮我办好的,他可是王爷啊,皇上肯定会听进去他的话的,再说,祖父有多忠心世人皆知,他绝不会谋反,定是叫人陷害的,皇上也一定会明白的。我这么想着。

8.

薛洋这一去就是好几日,我不知他中途是否有回来过,但我是没见到他。

我很焦灼地在房间里等。这些天我从未出过房门,是管家嘱咐我的,他说如今薛洋私藏了朝廷要犯,对府中下人也是瞒着的,我不能乱跑,若是叫好事之人看到了再告到皇上那边去,那薛洋也会被扣上罪名。于是我便止步于房门,每日三餐都是由苏涉亲自送来的。

一晃六日过去,已经是第七日了,薛洋还是没有回来,甚至也没派人递个消息,我心里着急却又出不去,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里团团转。

我转了好几个来回,有些累了,又转头坐到床上去发愁,忽地听到门开的声音。我以为是薛洋回来了,兴高采烈地要上去迎。苏涉和管家他们进来时都会先敲门,只有薛洋才会像个孩子一样推门进来把人吓上一跳。刚走了两步,待我看清来人之后愣了一下:"阿箐?"

往后万不能叫阿箐整日和薛洋待一处了,一点都不淑女,随便进男人房间,哪有女孩子的样子,以后谁敢娶啊?

"表哥!"阿箐几步过来抱住我,她伏在我肩头痛哭,我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好像又没那么难过了,又想起薛洋曾经和我说她受到惊吓正在休养,连忙又关心道:"阿洋和我说你病了,现在怎么样,好了么?"

阿箐像是听到什么令她害怕的话,她瑟缩了一下,抓紧了我的手:"表哥,我们快走,不要待在这里了,薛洋就是一个魔鬼,他会害死你的。"

"你这是在说什么?"我对她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阿洋他一直在帮我们家洗脱冤屈,已经六日未归了。"

阿箐身体微微战栗着,她的手比我还要凉:"表哥,害了将军府的人,就是薛洋。"

"什么?"我脑中一片空白。

阿箐道:"他想要登基为帝,祖父不肯帮他,他便生了报复的念头,联合诸位大臣齐名上奏,还不知从哪里弄到那些证据,他好不容易将祖父扳倒,又怎么可能会去帮忙说情呢?"

"不可能。"我被这些可怖的真相砸的不知所措,却还是选择相信薛洋,"他与祖父那么要好,不会做那样的事的,阿箐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可不能乱说。"

"表哥你怎么能不信呢?"阿箐着急了,"他在两天前回来了一次,我在经过他书房时亲耳听到他与金二公子谈天时说起的,还提到了什么'钟空'。我这两天一直在想办法靠近这里,屋子外面都有暗卫把守,我是趁着他们换班才进来的。"

"钟空……”我念了那个名字,幼时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复苏,还未再探究下去,就听得阿箐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眼中盛满了恐惧,连滚带爬地往柜子后面钻,好像能与柜子融为一体就不会有人伤害她了似的。

我是背对着大门的,阿箐正好面对着,是什么让她这样害怕?

她刚刚进来的很急,门未完全关上,还留了一条半掌宽的缝。我回了头去,看见薛洋站在门口,露出的半张脸格外阴翳。

我也被骇了一跳,恐惧像藤蔓一样攀上了我的心脏。

我突然意识到,阿箐说的都是真的,不然她为什么会在见到薛洋后怕成这样,这种恐惧是撞破秘密的恐惧。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薛洋迈步进来,他面上的神情十分可怕,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却又恍惚觉得,他本就是这样的,之前在我面前那样乖顺才是他装出来的。

他身上还带着浓烈的血腥气,藏蓝色的官服沾了点点血迹。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今天是第七天,今天是处斩将军府人的日子,他去了现场,不是监斩官就是旁观者,他像是去观赏自己最满意的作品,看着那一切发生,然后带着我亲人的鲜血回来看我。

我像是溺水的人,独自困在水下无边的寂静里,救我的人都在岸上,可他们不会游泳。

我沉浸在那片空白里久久不能回神,薛洋已经越过我了,他抓着阿箐的头发把她从柜子后面拖出来,一路拖到门边的地毯上,阿箐哭喊着说“表哥救我”,我才幡然醒悟地要去救她,薛洋脸也不抬,眼中寒意弥漫,只冷冷喊了一句:“苏涉!”

便有一颗小石子从门外进来,直点在我的穴道上,我重重跪倒在地,膝盖痛得几乎麻木,登时动不了了。只能看着薛洋抬脚踩在阿箐背上,阿箐哭着惨叫,他脚下力道只重不减,眉宇间像结了寒冰,周身皆是戾气:“我念着往日情分救你一命,冒着大不韪将你藏在府中,是为了让你陪晓星尘待着,让他不要胡思乱想......可你却将一切都说出去了,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提着那把通体漆黑的降灾剑用力砍下去,我甚至连惊呼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阿箐的头就已经被砍下来了,喷.涌出的鲜血溅.了我们一身,她的眼睛都没闭上,黑洞洞的眼珠直直地望着我。

我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竟一下冲破了穴道,血腥气在我喉头蔓延,薛洋忙过来看我,我一掌拍在他肩头。那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只是闷哼了一声,手刀砸在了我颈部。

我脱了力倒在他怀里,他用了一只手揽紧了我,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晓星尘,你永远都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9.

我在朦胧中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我梦到我分明是好好的和家人在一起吃晚饭,只一眨眼的工夫,他们都满身是血,桌上的饭菜也都变成了爬着蛆.虫的腐.肉,令人作呕。

他们都目眦尽裂地来掐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不救他们,问我为什么要与害他们的人为伍。我在梦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哭着摇头,然后往后退,直到被抵在死角。

我满头大汗地从梦中醒来,手指酸软无力,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我又重新闭了眼在丹田中提气,却是一丝内力都感受不到,正疑惑着,就感到有一片阴影挡住了光,那人声音低沉且温和:“你醒了。”

几乎是身体的应激反应,我抱着被子滚到了墙角,薛洋就站在床边,他面色苍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左臂僵直地垂着,满脸都是病态。

“我的武功是不是被你废了?”我压下心里的恐惧,抬眼问他。

“是。”薛洋很大方地承认了,“你武功很不错,我怕我一个没看住你会跑,只能出此下策。”

我有些不可置信:“你要关着我?你为什么不放我走?”

“因为我舍不得啊。”薛洋满脸都是温柔,眸中却闪烁着疯魔,他伸出右手来想摸摸我的脸:“我这么爱你,怎么舍得让你离开我呢?”

我怔怔地任由他抱进怀里,他在我耳边低低的说话,像是在求我:“答应我,永远都别离开我,好不好?”

有那么一瞬间,我都要答应了,我总觉得我还在原来那个梦境里,薛洋是爱我的,他喜欢抱着我的手臂撒娇,他永远都不会做伤害我的事。

我想像以前那样拍他的背安慰他,却在触及地毯上的一摊血迹后猛地清醒过来。

我这是在干什么?他是我的仇人,我是在对仇人心软么?

“你做梦!”我一把推开他,“你害了我们家里的人,反倒是让我不要离开你,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薛洋被我推的一个踉跄,用右手扶住床沿撑住身子,左臂根本使不上力气,我那一掌几乎废了他的整只手。他收起了那副温情款款,眸中又恢复了冷厉,他无所谓地笑笑:“这可由不得你,你别想逃,这辈子都只能在我身边。”

他丢下这句话大步离去,我在原地愣了半晌,眼泪落了满脸,突然觉得浑身发冷,我只能把自己蜷成一团,往自己的手心里哈气,心却是一寸一寸地冰凉了下去。

10.

近些日子,我很喜欢在窗边坐着,穿件单薄的长衫,吹着凉风,感觉浑身上下都是冰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知道自己活着。

我不是没有想过去死。

我上吊过,割腕过,投井过,甚至还撞死过,但都没成功,薛洋每次都能把我拉回来,他赤红着眼去掐我的脖子,我都觉得他这次是真的要杀了我。他冲我大喊,力道大的好像要捏碎我的颈骨:“谁允许你死的?!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然后他又会像才发现自己在做什么一样,连忙松开手,把我抱进怀里,一边给我拍背一边喃喃:“以后不能这样了,我会害怕的,别这样了......”

我茫然地被他抱在怀里,一时竟不知究竟是我俩谁疯了。我觉得我很累,我就那样闭了眼靠在他怀里,突然不想挣扎了,我们度过了短暂的岁月静好。

薛洋派人守住了房屋四周,我失了武功,哪里都去不得,只能作罢。他还把房间里所有的尖锐物品全都收走了,包括桌子板凳什么的,防止我去撞。

我便日复一日地坐在窗口去望远方,去看那片蓝色的天空。

有一日我在窗口发呆之时,有一个黑影闯了进来,他望见我惊愕的脸,立刻欢喜地来拉我:“星尘,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子琛?”我急忙把打开的窗户关上,“你怎么进来的?”

宋岚道:“薛洋今日出了远门,我放倒了门口的那些守卫们进来的,我带你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宋岚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他我当然信得过,于是我便跟着他一路跑到后院,打算从后门出去,哪知还未过去就听见有人在后面道:“宋公子这是要带晓星尘去哪儿?”

光听到这声音浑身就是一抖,宋岚察觉到了我的恐惧,他将我护到身后,把拂雪横到身前:“星尘别怕,我是礼部尚书之子,他不敢对我做什么,我今天一定会救你出去。”

“礼部尚书之子?”薛洋冷笑,“算个屁。你以为老子会怕么?来人,给我拿下他,生死不论!”

立刻便有侍卫围攻过来,宋岚武功再好也撑不了一波又一波的人,那些侍卫倒是不会伤害我,可宋岚是位君子,他不会让我为他挡伤害。没用了一会儿就被擒住了,薛洋叫人把他带下去,尤自上前拖着我往回走。

我被他一路拖回卧房,他一把将我扔到床上,欺身上来:“你为什么要跟别人走?为什么不肯留在我身边?”

“你会把宋岚怎么样?”我凝视他爬满血丝的双眼。

薛洋诡异一笑:“当然是杀了。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只要是你放在心里的人,我全部都会杀掉。”

他低头来吻我:“你心里只能放我一个,谁都不能进来。”

11.

我对薛洋随意杀人已经麻木了,他在我面前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侍女没伺候好他也会拖下去杖毙。

我今天很累,早些时候便睡了,半夜醒过来怎么都睡不着了,便准备下来看看书,刚点上烛火就听得门边一声响,我扭过头,看见薛洋裹挟着寒风进来,他只穿了单薄的黑色里衣,胸口露出的皮肤冻的通红,依稀可见清秀的肋骨。

他带着梅花的香气进来,走近我跟前我才闻到他身上还有酒气,我往后躲了一下:“你来干什么?”

薛洋坐到我床上:“睡不着。”

“那正好,我有问题要问你。”我踱到他跟前,“阿箐告诉我,她听到你与金光瑶说到钟空,你是认识他么?”

这几天受的刺激太大,我都要忘记了这回事,要不是方才梦到了他都想不起来。钟空是上任丞相之子,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他有一个很调皮的姐姐,总是会把他打扮成小姑娘的样子,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是女孩,还过来问我等他长大以后能不能娶他。

可惜好景不长,丞相通敌叛国,朝中重臣联名上奏,皇上下令诛九族,祖父是监斩官。

听到这个名字,薛洋缓缓从床上站起来,他半抬了头看我:“你认不出我么?”

“什么意思?”我皱眉。

“我是阿空啊,晓星尘。”薛洋蓦然红了眼眶,“我是阿空。怎么连你也认不出我呢?”

我不敢相信,他又不是第一次骗我,我绝不会再信他了:“不可能,你与他长相没有半分相似,焉知你是否又哄骗我?”

“你不信?”薛洋急急道:“你七岁那年给我上树捡风筝,不小心摔下来,后背有一处疤痕;八岁你带我一起偷酒喝,结果满院子撒泼......”

他一口气说了好几件事出来,还有一些是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我终于不得不相信了。我碰碰他的脸,又摸摸他缺了一指的左手:“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难怪我和薛洋在一起总觉得熟悉,我还纳闷,明明从没见过他,那份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原来他竟是幼时与我那么要好的玩伴,我们关系到了那一步我竟也没能认出来。

“我是回来报仇的。”薛洋眼中迸出强烈的恨意,“当年,我父亲根本没有谋反,他是被人冤枉的。我母亲豁出命来让我逃出去,我流浪到了栎阳,被人欺辱断了一根手指。因为我的长相,险些被人认出来,我便找了一个易容大师,为我换了一张脸。”

“你知道么,为了复仇,我舍弃了我原本的名字,还有我原先的那张脸。我用着随便编出的名字,顶着一张不知道是谁的脸,苟延残喘地活了这么多年,我一定得成功,我必须要成功。”

易容术我是听过的,简单一点的只是贴一张面皮上去,就是不能碰水。薛洋所说的是难一点的那种,要将原先的脸揭下来,重新缝一张皮上去,这样它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化,不会因为总是一张脸而惹人怀疑。

我不知道可怜他还是该怨他,仍是不解:“你要报仇,为什么要害我们家,我们两家原先那么好,你怎么下的了手?”

薛洋上前一步拑住我的下巴,语气恨得几乎药咬碎了一口牙:“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

“当年冤枉我父亲的人就是你祖父!还有你父亲,你们一家人都跑不掉!”他手上力气越来越大,我疼得要喘不过气来,“你知道我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日子么?每天像狗一样被人踢来踢去,命比草还要贱,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不过一个乞丐罢了,谁会放在心上呢?可我本不该过这种的生活!”

原来祖父才是害丞相一家的元凶,我瞳孔失了神采。是啊,他本该是如我一般的少年郎,他不该变成现在的样子。他为了报仇,忍辱负重与我们家人称兄道弟,可真是好演技。

薛洋一手把我掼到地上,我的手肘嗑在床边,登时青黑一片,我没感觉到疼,我从来不敢相信祖父竟也会做污蔑他人之事,我一直以为他是光明磊落的。薛洋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懂这朝局。

我读书时学过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祖父害了钟家,钟空便化名薛洋报复了他们,我再杀了薛洋报仇,定还会有人杀我为薛洋报仇,再有人杀那人为我报仇......这还有完么?

薛洋泄了全身的力道,他将憋在心里将近十年的秘密说了出来,此刻竟有些茫然。他挨着我坐在地上,半晌才道:“我要做皇帝。”

“皇帝在万人之上,只有得了这天下,我才能保护我在意的人。”

我疲惫地闭上了眼:“放我走吧,你去做你的皇帝。”

“不。”薛洋笑,语气斩钉截铁,“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天下。”

12.

薛洋越来越忙了。他经常好些天不回府,自那晚之后他再没来过。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我阻止不了他。

我不知道该不该盼着他成功。若是败了,我也会被发现,然后一起死;若是成功了,天下改朝换代,我也会被他关在宫里一辈子。

这样想来,好像哪个都不好,一个是扣了叛贼的帽子被处死,一个是被囚禁一生。

这天又下雪了,府里安安静静,平常吵闹的侍婢也都没了声音,我开着窗看书,身上盖着厚厚的披风。

虽失了武功,但我耳力还是好的,再加上今日府里怪异的寂静,我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过来。我猛一抬头,正对上一个人的脸,惊讶道:“公主?”

来人正是温情。她怀里还抱了一个婴儿,见是我,她惊喜道:“晓星尘?我就说你肯定被薛洋藏起来了。”

呃,虽然知道此时此刻不应该但我还是有点想笑,这话怎么不太对的样子?不过我还是忍住了。温情不会告发我的,我原先与她认识,还算是关系不错,我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公主怎么过来了?”

“薛洋和金家联手逼宫,皇上已经死在了金光瑶手里,我是从密道里逃出来的。”温情道:“阿苑还是个孩子,他不该受这样的苦,还要烦请公子救他出去,城门外有人接应。”

我没想到薛洋的动作这么快,还与金家联了手,金光善那个老狐狸,会让薛洋如愿登上皇位么?我心里这么想着,赶紧拉她进屋:"既然什么都安排好了,那你为何多此一举来找我帮忙,直接跑不就是了?"

温情摇头:"金光善不会允许还有皇子流落民间的,我刚逃出来就被他发现了,后面有人在追我,只能过来找你,拜托你了,帮我送阿苑出去,我在这里拦住他们。"

我下意识地一点头,她就一把将孩子塞给了我,然后拉着我一路跑到了后门:"你快走,一定要把阿苑平安送出去!"

"好好好。"我连连应着,抱着孩子掉头就跑。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能看到排列整齐的军队到处巡逻,我用披风把孩子裹了裹,却也没忘记给他留了缝让他呼吸。我把孩子又往怀里塞了塞,谨慎地东躲西躲,从这边进去那边出来,灵活的像只猴子。

那孩子本是睡着的,叫我这样颠簸了半天竟是醒了,他睁眼看见抱他的人变成了别人,嘴一瘪便要哭,我注意到他的举动,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还是没快过他,顿时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在幽静的小巷响起。

马蹄声停下,为首的领头侧首:"什么人!"

既然被发现了那我就不必躲躲藏藏了,我从袖袋里掏出一颗糖来给那小孩堵上嘴,然后撒丫子一通跑。

我在认识薛洋之后身上总装着糖,他喜欢吃,自己又不带,经常问我要,然后我们还得去糖铺买一堆回去,薛洋眯着眼吃的满足,我在旁边和他抢。倒不是我也想吃,是让他节制一点,免得叫唤牙疼。

小时候我总带着钟空在大街小巷窜来窜去,近路什么的都摸清了,正好方便了我如今逃跑,我敏捷地钻来钻去,身后那些士兵半天也没追上我,狭隘的走道仅能通过并肩的两人。

越快接近城门路就越宽敞,我早没了武功,身体还很虚弱,跑不快,他们已经快追上我了,好几次长刀都是贴着后颈砍过的,我只能卯足了劲往前跑。

刺耳的刀剑相击声在我背后响起,我停了步子,回头发现关键时刻薛洋带了一个人赶到,抬剑挡了一人掷出来的刀,那人显然是个高手,降灾剑在空中断为两截,但好歹是挡住了那一刀的威力。

薛洋反手拉了我就跑,我匆忙之间回头去看,他带来的蒙面人已经和士兵战在了一处,但我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有那个高手在,我们跑不了多远的。

薛洋拉着我一路狂奔,我们穿过了无数红墙绿瓦,我突然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了。他不是要当皇上么,为什么要护着我跑,我的怀里是温家唯一的血脉,他背叛金家也要送我出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身后的砍杀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马蹄声,我们已经快要接近城门了。

我忍不住又去回头,金光善已经带着人马过来了,他望着我们,接过旁人递过来的弓箭,对准我怀里的婴儿。

我突然甩开了薛洋的手,双手将温苑抱紧,恨不得把他塞进我的肚子里,用自己的后背去抵挡那尖锐的箭尖。

预想的疼痛许久都没有传来,我被一个人揽进怀里,他将我和孩子一并护住,我听到了锐器入体的声音。

这个场景真的很熟悉,我第一次上战场时他也是这般护着我的。

我努力扭头去看他的脸:"你……你这是……?"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还有力气就快点跑。"薛洋疼的直抽气。

他拉着我又跑了几步,金光善带着千军万马已经逼近了,守城的两个士兵看到我们过来提剑便要砍,被薛洋用手握刀刃劈手夺了过来,他挥剑砍了那两人的脑袋,然后去推那扇厚重的城门。

他的左臂还是一丝力气都用不上,自我拍他那一掌后,我再没见他用过左手。

城门被推开了一个缝,薛洋一把将我推了出去,我扶墙站稳,想转头喊他也快些出来,却见士兵已经挥舞着长矛过来,狠狠刺进他的后背。

薛洋咳出大口的鲜血,他抬头看我,拼命喊道:"快走啊!"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城门重重关上,鲜红的血顺着雪地从门后渗出来。

"薛洋!"我陡然发出一声尖叫。

13.

门后,薛洋艰难地转身,他背靠了大门,用双手护住了那道门。

金光善眼中尽是薄凉:"乐安王,是你毁约在先,别怪我不留情面。"说罢,他挥手,便有士兵上前,将剑一下一下地送进薛洋的身体。

薛洋仍是双手护着那道门,无论多少人过来拉他都无法把他从门前拽开。

"父亲!"金光瑶急急地喊了一声,他只说了一句话,金光善就是一个眼刀过来,他闭了嘴,掩下眸中的愤怒与不甘。

雪越下越大了。

真可笑,我这辈子都做了些什么啊?

薛洋最抬头去望那片天,便有雪花纷纷扬扬地落进他眼睛里,他在大雪纷飞的季节停止了呼吸。

14.

我没有跑很久,就获救了。

魏无羡是我师姐的儿子,是我师侄,比我还要大一些。他接到消息带人守在城外,等到了逃出来的我。

他接过我怀里的孩子,给我手帕去擦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安慰我:"小师叔,以后你就自由了,不必再被困在薛洋手里了。"

终于自由了么?

可我为什么……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呢?

我坐上了马,马儿带着我疾驰向远方,我最后回头去望那座城,看着它在我眼里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15.

金光善成功登基,迁都至兰陵,改国号为金。

但他那个位置并没能坐多久。

半年后,金光善被发现死在秦楼楚馆,死时衣不蔽体,大家也都当他是老毛病犯了,没多在意。

之后,金子轩、金子勋相继殒命于穷奇道。

金光瑶坐上了无人之巅,号"敛芳皇帝",他大赦天下,还下令留下岐山乐安王府旧址,派人过去日日打扫。

我知道那是为什么,这是他能为挚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16.

又是一年冬季。

我戴了白色的帷帽,长缦娓娓垂下,遮挡住我的身形,我策马去了岐山,时隔多年我又回到了那座城。

一切好像都变了,又好像没变,我总能记得我在这里的时候,角角落落都是我的身影。

将军府早就被拆了,此刻坐落在上面的是一座酒楼,掌柜小二在里面忙的像陀螺,客人们来来往往,热闹得很。

我又去了乐安王府。

只有站在这里,才能真正让我觉得,什么都没变。

府里还是那样,侍从从我身边过去,忙着自己手里的事。院里的那颗梅花树开的很好,比我之前在时还要茂盛;石桌上也整整齐齐地摆着酒杯,清凉的酒水在壶里安静地躺着。

房间里什么都没动过,我那日匆忙离开前看的书还在桌上摊着,炉上点着炭火,屋子里都是暖的。甚至桌上的茶具里水还是温的,好像过一会儿主人就会回来了似的。

我在屋里待了很久,在窗口的地板上坐着,像以前那样,努力的去望更远的那片天。

我出来时,外面下起了雪。

雪花像精灵一样,细细小小的,总有些调皮的,要在空中盘旋一圈才肯落在屋顶上;有些还在半空中就被梅花接住了,乖乖巧巧地窝在花瓣里。层层叠叠的雪花从檐外落下,铺满了我来时的路。

薛洋,又下雪啊。

END.

后记:

这篇写的很差,我自己都觉得没写出那种感觉来,唉,等我在锻炼一下文笔继续努力吧(┯_┯)

那个洋哥半张脸在门缝里出现的场景是我看琅琊榜风起长林的时候看到的,就用在这里了,感觉够吓人,写完还是一身鸡皮疙瘩。

那段薛洋说晓星尘我是阿空啊,我是阿空!你不认得我了么?我老是觉得他在说“我是悟空!”下一秒会喊声师父出来哈哈哈

洋哥的原名“钟空”是山山帮忙取的,寓意是“终是一场空”,终同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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