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客归珠有泪

《沧海客归珠有泪》

第 26 章 【晓薛】天下无医

上一章 本书简介 下一章

bgm:少司命《天下无医》(文中黑体是歌词)

也曾豪言壮志,普将众生,苦厄皆知;一袭白衣而立,渡苍生济世

谁知有朝一日,鲜血凉尽,天下无医;代代无故事,我无名氏

"我小时的梦想是学一身好医术,拯救苍生。"

"现在呢?"

"如今亦然。"

薛洋睁开眼,入目的是大片的黑暗。

却有暮色的残阳从窗外照进来,笼罩了他全身,连带着阳光中万千细小的尘埃一起,从他空洞的眼珠前掠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泛着微微的苦涩。

门边"咯吱"一声响,有人进来了,那人身上带着清秀的木香,他坐到床边,抬手取走薛洋额上的毛巾,又掀开他的上衣查看伤口:"你伤得很重,身体根基也不好,昏迷了将近一天,要多休息。"

"多谢。"薛洋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低哑如枯槁老人,无焦距的瞳孔出神地望向房梁,动也不动地由着医师为他敛好上衣,微凉的手指触过皮肤。

"不必。"白衣的医师眉眼柔和,端了水过来小心喂他喝下:"我是医师,救人本就应当。不过此地险峻,周围还有野兽和蛮人,危险得很,小友冒着生命危险过来,是为求医?"

薛洋喝了水,嗓子舒服了许多,他闻言,摇头道:"并非。我来找人。"

"找人?"

医师有些讶然:"是很重要的人吧?不然哪里值得你命也不要。若是方便,你可以告诉我他姓甚名谁,我或许可以帮忙。"

他这么说着,看回了薛洋,却见他闭上了眼,大约是不愿的,便也不恼,只道:"不方便那就不说,我只是久居山中好奇心重些。你好好休息,晚些我端药过来给你。"

医师起了身,收拾好药材和绷带转身离去,临近门口时,他听到那位捡来的伤患喊他,声音之下像是压抑着什么:"敢问先生大名,救命之恩定当舍命相报。"

"舍命相报倒不必,不然我岂不是白救你了?"医师便笑了,他回头看向薛洋,端的是明月清风之姿,"在下晓星尘。你唤我晓先生便可。"

晓星尘。晓星尘。

榻上的少年手指攥紧身下的被褥,他像是松了口气一样的长叹,呼吸略微颤抖。

我本就是来找你的。

晓星尘端着饭菜和汤药再回来时,已经入了夜。

师父早年去世了,山上只有他一个,谷内居民又多,再加上偶尔会有外来求医者,装药煎药看诊都得他一个人来,忙得像个陀螺,等闲下来疲惫地往回走时,才恍然记起房中还有位伤患,便赶忙颠颠地煎药去了。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见那位青年已经坐起来了,正倚在床头发呆。他皮肤白的像纸,在黑衣的映衬下触目惊心,窗户是未关的,他空荡的左袖被夜风吹得略微起伏。

是个可怜的孩子。晓星尘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鬓边就已有了白发。

晓星尘这人生来就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即使之前叫人骗过,也半点不知改过。他端了托盘上前,慢慢坐到床边:"在想什么?那个你要找的人?"

薛洋早已察觉他的到来,他神色未变,只道:"是。"

晓星尘"哦"了一声,把药小心放他手里:"你这眼睛不是先天性的,我给你检查过,本想着能救治一番,却不想……是我医术不到家,抱歉。"

"你为何要道歉?我的眼睛我自己清楚,是没救的,与你无关的事为什么揽到自己头上?"薛洋侧首,那双黑眸扭向了晓星尘的方向。他分明是瞧不见的,却有明显的压迫感从他周身散发:"我自认为,医师,救人是本分,若救不了,那也是天注定,在于那个人,而不是医师。"

"这我当然知,"晓星尘道,"师父在时说我性子优柔寡断,同样的话也对我说过,我也都明白,凡事尽力而为。"

他说这话的工夫,薛洋已经端着碗面不改色地将汤药一饮而尽了,晓星尘手中的果子伸到一半放也不是给也不是:"你这就喝完了?这药很苦的。"

他还觉着这药颇苦,那小友虽看着沧桑了些却到底是个少年,定是不愿喝的,便专门带了他自己很喜欢吃的一种果子来,没想到他竟这么干脆。

薛洋听了他的话倒是怔了一下,他摸索着将药碗还给晓星尘:"我原先确是怕极了苦,一点都尝不得,可给我甜头的人已然不在了,我就又变得不是那么怕了。"

晓星尘闻言微怔,握着果子的手也慢慢收了回去:"可之后,你总会遇到再给你甜的人。"

"我不愿再要别人的甜。"少年的目光黑沉,像乌蒙的夜空,"我只要他的。"

这孩子真倔,晓星尘垂头笑了一下,又觉得本该如此。他收了药碗,将热腾腾的饭菜端给他:"你伤的重,不宜吃油腻,先喝些粥吧,垫一垫。如果还饿,我再去给你拿馒头吃。"

他没说喂他吃。这少年目盲已久,应该早就习惯了看不见的日子,加上他的性子,应是不喜欢别人的同情怜悯,自己就不忘枪口上撞了。

薛洋什么也没说,接过碗来沉默地喝,晓星尘也在他旁边端了碗,他忙了一整天,也没顾上吃饭。

粥甜丝丝的,薛洋刚吃一口就怔住了,他下意识地侧向晓星尘,便听那医师道:"是我自己喜欢甜,每次喝粥总往里面放糖,小友将就一下,先吃这一顿,我下次不放了。"

"不必。"薛洋没再说什么,他用那只仅剩的右手捏紧了碗的边沿,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眼眶有些泛红。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几口喝完粥开始和晓星尘闲聊:"先生说自己久居深山,一直困在这方寸之地也不觉得无聊?"

晓星尘笑道:"无聊当然有,可还是欢喜居多。我从小跟随师父住在这里,学一身艺术治病救人,每日充实的很,还有什么不满足?"

真是一点都没变。薛洋这么想,长睫低垂,像栖息在眼皮上的蝴蝶,"日复一日地做同样的事,不枯燥?"

"治病救人怎能叫枯燥?"晓星尘道,"不瞒小友说,我小时的梦想是学一身好医术,拯救苍生。"

"现在呢?"

"如今亦然。"

说完这话,晓星尘已经做好被这少年嘲笑的准备了。他的梦想常被人笑,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痴人说梦,就连师父也是笑了一下,然后摸了摸尚且年幼的他的头:"你还小,等长大了就明白了,救济苍生可没那么容易。"

"可师父不也是在这山上待了这么多年,治病救人么?"晓星尘不明白,小孩儿永远都不会懂大人。

师父又笑:"都说你还小了,好多事情是长大才能明白的。"

如今他已经十八岁了,他还是不懂师父所言何意。

薛洋没有笑,他漆黑的眼珠落在屋中的某一处,定定的出了神,声音清朗又疲惫:"拯救苍生不容易,你瞧瞧,自古以来,有谁成功了呢?"

他看着是与他差不多大的年纪,气度却截然不同,晓星尘微皱了眉:"小友今年多大?"

"五百二十三。"薛洋神色淡淡,随口抛出来一个惊骇掉人下巴的数字。

这么大岁数……晓星尘道:"你是得道仙人?"这他在书本上看到过。

"不是。我是凡人。"薛洋摇头,"只是凡人。"

"你骗我?"凡人生命不过百岁,就算是修道之人,也顶多只有二三百岁的寿命。他如今已经五百多,怎么可能只是凡人?

"我没有骗你。"薛洋闭上眼,嗓音有些苦涩,"我永远都不会骗你。"

薛洋没骗他,他确实是苟延了几百年。

当年他被苏涉用传送符带回了金麟台,那时他伤的很重,全靠金光瑶的丹药吊着一口气,却还惦记着锁灵囊。好容易等恢复的差不多了,便溜出去找到了云游的宋岚,把锁灵囊抢了回来。

大约是跟在宋岚身边的缘故,晓星尘的残魂又恢复了那么一点,薛洋心中惨然又安心,他知道晓星尘恨透了他,却不知他恨到这种地步。

现在残魂的分量已经足够送入轮回,只是下次投胎需要好长的时间,残魂需要在轮回道中慢慢补齐,得有四五百年。

饶是薛洋现在抓紧修炼,他也活不到那个时候,更遑论再与晓星尘见一面。

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有一次在街上突然听到一个算命老头说的方法。

那种方法性情温和,简单易做,却鲜少有人愿意。

燃烧自己的三魂七魄,可得千年寿命,千年过后,魂魄尽散。

没有人愿意为了千年寿命放弃无尽的来生,况且,一个人带着自己的记忆活上一千年,那不是无聊又厌烦?

过路人都觉得那老头就是个江湖骗子,无人理睬,只有薛洋兴冲冲地过去,向他问询。江南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那老头确实是个高手,薛洋学会了那种办法,果真得了长寿。当然,他原来也是抱着侥幸的心理,直到他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看着世家族落陨落又迭起,才恍然发现自己真的得了永生。

当然这也并非全无弊端,此法后遗症极大,他会慢慢地五感尽失,身体孱弱下去,一场简单的风寒都能夺去他的命。如今过去了五百年,他已双目失明,味觉消失,身体也没之前强壮了。

所幸他还有剩余的五百年,还能再多见晓星尘几面。

这一世的晓星尘仍然是个没有心的人,他们的关系也没什么长进。作为医师晓星尘每日都很忙,有时半夜也会有患者前来就医,除了吃饭,他们都没什么见面的时间。

薛洋没说要走,晓星尘也不赶他,反正山上房子多,粮食也是够,养他一个绰绰有余。

近日村中病人极多,虽说都是些小病,却也足够让人头疼了。晓星尘总是尽职尽责,哪怕是重复的病也是仔细问诊,绝不会用以前的药方敷衍了事。

薛洋整日整日地将自己关在房中,他还是没有办法去面对一片澄净,满心赤诚的晓星尘,哪怕这一世他们没什么恩怨。

后来他的伤缓慢地好转,晓星尘就会把他从屋里拉出来让他打下手,好在薛洋的嗅觉还没消失,鼻子足够灵敏,才能替他分担一些事物。

这天病患少了许多,连一向忙的找不到头的晓星尘也坐在桌边无所事事的翻书,薛洋从外边提着篮子进来,在他身侧坐下:"今天很闲?"

他很少主动搭话,晓星尘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他闻言放下书道:"今天是神农节,我们谷里特有的节日,通常这一天人们都会祭拜神农像和祖先,免除疾病,晚上还有夜市。你要不要去看?"

薛洋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节日,不过他有没有奇怪,晓星尘这次的出生地本就是与世隔绝,有这样的节日也正常。只是最后那一句他有点没想到,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你来这么多天也没出去过,我带你去见识见识。"晓星尘起身,拽了他的胳膊就往外走,"正好放个假。"

医师这个职业在谷里是很受尊敬的,来来往往都有人打招呼,还有居民把自己家做的吃的送给晓星尘,连一直被扯着的薛洋也抱了满怀。他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种氛围了,一时竟有些怀念。

晓星尘拯救苍生的梦想,就是为了这些人么?若是他们与外面的人不同,晓星尘这样过上一辈子,那也不错,好歹不用面对那样的世道。

"你知道么?我师父原先和我一样,都是受人爱戴的医师。"逛的累了,晓星尘拉着薛洋在台阶上坐下,万千的烟花在天幕上炸开,落成他眸中的烟花雨。

薛洋手指握紧了他的衣袖,免得人走了他也不知,独自在原地傻乎乎的等。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然后呢?"

"师父是举世闻名的神医,好多人大老远跑过来,不惧周围环境险峻,只为求医。师父原先是会下山亲自前往患者家中救治的,医师不能出谷,是我后来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晓星尘的声音低沉下去,"可有一次,他再也没能回来。"

薛洋神色淡淡,他什么也没说,他活了五百年,这种事早就预见了结果。

"求医的那户人家因为病情原因不宜挪动,师父救人心切便亲自过去,等了多日都未见他归来,我想下山去找,可师父在走之前告诉过我,不允许我下山,我只能不去。就那么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了他的死讯。"

"那位病人是个大官,本就药石无医,他不想死,因着师父神医的名号便请了他过去。师父到底不是神,救不了将死之人,那位大官便派人将他杀死,尸身扔在了乱葬岗。他们甚至都没有派人回来告知一声,我一直都不知道师父究竟去了哪里,得知此事还是在三个月之后听到了传闻。"

"传闻中说,师父医术不精,治死了那位大官,手下才派人处死他的。"

旧时伤心事重提,本就是件令人难过的事,晓星尘虽极力控制,面上却还是露出哀伤来,他毕竟只是十八岁,尚是少年。

"我从小跟着师父长大,他的性子我最是清楚,他说救不了那一定就是救不了,定是那人刁难他,陷害他。"

薛洋沉默,夜风把他额角的碎发吹的有些凌乱:"纵使如此,你不也依旧心甘情愿地在此地治病救人么?"

"可我并非十全十美,我心中有恨。"晓星尘侧首看他,"否则我怎会不下山,要那些病入膏肓的人经历九死一生才能求到医?"

真是嘴硬。薛洋笑,面部表情生动起来:"防备有什么错?总不能叫你死不改过,重走你师父的老路。再说,你身边人经历了这样不公的事,你不照样对病患来者不拒?若你果真计较了,百姓又怎会这般信任你?"

晓星尘定定的望了他半晌,薛洋仗着自己瞧不见,毫不避讳地与他对望,最后还是晓星尘先低了头:"好罢,真是败给你了。我承认,我对这世道还抱有幻想。"

"师父走后,我去他的卧房收拾遗物,在桌案上有一封写给我的信。"

"师父告诉我,不负初心,无论未来怎样都要对得起自己。"

晓星尘终于笑了,他笑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眼里亮晶晶的,里面装着不谙世事:"我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无论何时何地,我都甘愿相信百姓,我相信他们也同样信任我,若非真的遭遇不公,我绝不死心。"

他拉了薛洋的手,偎进掌心,一点一点的将他冰凉的手捂暖:"我说过,要拯救苍生的。"

入了冬,风寒连带着疾病就一起来了。

今年的病患比往年要多上许多,晓星尘如是说。他皱紧了眉,不分昼夜地在忙。

薛洋在一旁竟也被他连带着慌了心,他活得久,心中总生出些不安来,好像这个冬天是末日。

他想的果真不错,一天夜里,山下紧急送来了一位病人。

那病人面色惨白,气若游丝,有鲜红的血丝顺着他的脖颈爬到脸上,半张脸都是诡异的纹路,看着着实吓人。

晓星尘救治了一夜,也没能查出是什么病因,更找不到解决办法,而且他发现,这病有极强的传染力,呼吸之间都可以将病毒传播。晓星尘慌忙将病人与送人上来的人一起隔离到东侧的屋去,三餐都由包裹严实的人送过去。

晓星尘最害怕的事还是来了,在那夜的第二天,又接连送来好几个病人,症状相同,在病榻上痛苦的挣扎。

自那天后,晓星尘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总是紧锁着眉在病人之间穿梭,连吃饭也顾不上,坐在桌边彻夜翻着师父留给他的医术。

薛洋不懂医,他对那些不感兴趣,所以无论是活多少年也不会去学,现下看着晓星尘那样疲累,竟生出些后悔的心来,后悔自己当初怎么不学点东西,也好替晓星尘分担一些,叫他不必这么累。

可无论怎样后悔都无济于事,薛洋只能每日按时给他送饭来,主动给他收拾东西洗洗衣服,或是帮忙抓些药。晓星尘不让他来,他就偷偷来,趁他不在的时候来,晓星尘忙的自己都顾不上,哪里有工夫轰他。

染了病的百姓越来越多了,原先空闲着的卧房现在住满了人,每时每刻都能听到粗重的喘气和撕心裂肺的咳嗽。

薛洋搬到了晓星尘的卧房去住,一是避免感染,二也方便照顾。

晓星尘在忙的时候,他总是在一边陪着,一会儿倒茶,一会儿收拾被放乱的书,还有时晓星尘累的沉沉睡去,他就搬了被子下来给他盖上,伏在一边听他均匀的呼吸声。

后来有一日,他前去送饭,刚至门口就听到激烈的争吵和痛哭,那位曾经送给过他们新鲜水果的大娘丈夫死了,她心里的绝望到达了顶峰,哭着捶地,突地道:"一定是你带回来的那个人,是他带来了灾难,早就说谷外来人不能长住这里,否则天神会降下大祸,先生你偏是不听,现在可好,害苦了我们百姓。"

一石激起千层浪,早已满心失望的百姓纷纷吵嚷起来,他们开始痛哭,开始埋怨,开始推搡,甚至有人怀疑这病是薛洋下了毒,要一起去找他索要解药。

薛洋站在门口,面无表情,是他阅历还不够,竟天真的相信世外之人与那些仙门百家不同,却不想他们更无知,更愚蠢。

有人在里面砸了桌子,吵闹的人霎的安静下来,他便听到了晓星尘的声音:"还请诸位不要胡说。我从前也收留过居住在此长达一年的患者,薛洋不过只住了两个月,何来天神的惩罚?再者,我与他朝夕相处,他的人品我再清楚不过,下毒之事他绝不会做。我相信他,还请各位乡亲莫要胡言。"

"薛洋?他还活着?"有人道,"前些年听过说书的人都知道,薛洋是个十恶不赦之人,这一点观面相就能看出来,此等恶徒,为何要我们相信?!"

真麻烦啊……薛洋面色冰冷,手指微动。

既然如此,全都杀掉算了。

还未待他再有动作,晓星尘便又开口了:"无论如何,我都信他,还请各位不要去打搅他。待他伤愈,自会离开。"

丢下这话,晓星尘不再管义愤填膺的百姓,他推了门出去,正好对上了站在一角的薛洋,以及还未收回去的杀气。

薛洋站的地方是死角,屋里人没有看到,否则早就一窝蜂冲出来了。晓星尘沉默地望着他,等他重新平静后拉着他回了卧房。

"你想杀了他们?"晓星尘问。

薛洋不说话,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一世的晓星尘同样仁慈,若他开口,定会生出争吵。不如什么也不说。

晓星尘叹气:"我知他们言语太过,这事不是你做的,我都知道。若是旁人也会委屈,何况是你。只是,勿动杀念。"

"知道了,我本也不欲与他们计较。"薛洋面不改色的扯谎,他举了手中的食盒,"我是来给你送饭的。"

"……你呀。"晓星尘终于缓和了脸色,他走回案边坐下,看着几样小菜被薛洋从食盒里端出来,动作熟练的不像一个目盲之人。

也或许……是他早就习惯了。

"现在我有点信了,薛洋。"他忽然这么说,"这五百年,你是怎么过的?"

薛洋手指一僵,他不在意地笑笑:"就那么过呗,一天一天的,也就过去了。"

晓星尘看着这个双鬓雪白满面疲惫的少年,或许如今不该叫他少年了,怎么也无法把他与说书人口中那个暴虐成姓,神采飞扬的兰陵客卿联系在一起,他有些情不自禁地问:"做那些事你后悔么?对百姓,对与我同名的晓星尘道长。"

薛洋身体微微后倚,靠住了椅背,他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他很少笑,大多时候爱板着脸发呆,晓星尘总是错觉地认为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他眼角带了丝狡黠,现在他看上去终于像那个笑里藏刀的虎牙少年了。

他说:"种下什么样的因,就会有什么样的果,这个事实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在做事之前,就已经知道会承受什么了,我自愿也甘愿受着,我从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晓星尘的告诫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百姓处于恐慌之中,一点的救命稻草就会紧紧抓住,他们认定了是薛洋害的他们,便有些不择手段了起来,很多幸存者组在一起,想着去向薛洋逼问解药。

还没待他们有所动作,便听闻薛洋也感染了瘟疫,正卧病不起。

这么说来,或许他并不是投毒之人,否则怎么会让自己也中招?

可若这是他的苦肉计呢?有人这样说。

百姓们还是决定一探究竟,不过他们还没到山上,就被晓星尘拦下,不允许他们再上来。

晓星尘心里也很着急,那日之后,他对薛洋疏远了许多,他没有办法认同薛洋的思维,却也不知该如何斥责他。

薛洋爱怎样便怎样,他怎么想是他自己的事,他有什么资格去说教?

可他从小到大的教养告诉他,离薛洋远一些。

他在权衡中过了好些日子,加上病患日益增多,他除了瞧病还要配置解药,便将薛洋抛之脑后,一连着好几天都不曾去看望他。

他也不知这算什么,或许他是在逃避,他很少需要去面对什么,遇到这种事,自然而然地就选择了逃避。

连着过了好几天,他终于想起了薛洋,他本意是去偷偷看上一眼,因为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薛洋若是平安他便放心,谁知他却看到薛洋靠在榻上咳嗽,鲜红的纹路从他白颈爬出,半张脸上开了一朵艳丽的花。

他……他何时染上了瘟疫?晓星尘那一瞬呼吸似乎都要停了。

他几步奔进了屋,跪坐到床边,连喊了薛洋好几声,他才有所觉的侧首。

早在晓星尘刚把他捡回来的时候就有探过他的脉,他从未见过这样虚弱的脉象,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株草,随时都有折断的危险,风雨过后的他已经不能再经历任何灾害了。

薛洋的五感比上次见面还要更弱些,他呆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来了?”

他抬手去摸晓星尘的脸,触到微凉的皮肤时怔了一下,又立马一把推开他:“你疯了?快走。我染了病,你怎么不做防护措施就进来了?活够了?赶紧出去!”

他力气小的很,推了好几下都没推动,晓星尘握了他的手:“我幼时有奇遇,误食了一种草药,成了百毒不侵的体质,不怕瘟疫。”

薛洋这才停了手,他把自己的手挣回来,别过头去不愿面对他:“你来干什么,不是不愿再过来了么?”

“我没……”晓星尘想辩解,又不知该怎么开口,他确实是这么想的来着,可实话说了薛洋肯定会不高兴,若哄骗他……师父说过做人要诚实。

两难之间,晓星尘明智地选择了转移话题,他道:“你怎么病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你配制的所有药方我都记得,也都试过,没什么用。你那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薛洋也没再追下去,这些时日晓星尘肯定也没休息好,好不容易有了这么点独处的机会,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废话上。

晓星尘不语,他有些自责,怪他没把薛洋放在心上,也怪他太过于没用,半个月了,解决瘟疫的药方还是没什么头绪。

薛洋太了解他了,知他沉默不语定又是在胡思乱想,便开玩笑道:“我是不是变丑了?”

“怎么会。”晓星尘忙道,“你变成什么样子都好看。”

这话说的,像是哄小姑娘的纨绔子弟。薛洋笑了一下:“油嘴滑舌。”

真是奇怪,这些年他救治的患者有成百上千,有些濒死的,或是药石无医的,他也只会觉得惋惜,严重些便是觉得自己医术不够高,需要再精进一些。还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心口上像是被挖了一个大洞,呼呼地漏着风,刮的生疼,却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把那个洞堵一堵,减轻一些痛苦。

他难受地白了脸,用额头去抵薛洋冰凉的手背:“你要撑住,再给我些时日,我一定……一定努力配出药来。”

他是口中这么说,心里却无比清楚,薛洋体质太差,像一颗百年大树,从根基就已经开始枯萎了,他的衰败是迟早的事。

薛洋便笑,他的眼珠黑的发亮,像是被水浸泡过一样,沾了薄薄的水雾:“我早就该死了,若不是执念撑着我,我也活不到现在。我的日子本就不多了,来此地也是为了见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那你见到了么?”晓星尘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见到了。”

见到了,也就安心了。

少年便在昏暗的屋子里沉默的落了一滴泪下来,砸的他手背生疼,他活的太久了,已经快要忘记落泪是什么感受了:“我死后,记得把我葬在义城,你知不知道义城在哪儿啊?在……我也忘了在什么地方了,过去太久了。你去问问吧,外面人都知道的,义城可有名了。”

他身上尽是颓然的气息,古朽又腐败,好像已经死了很多年。晓星尘生硬地道:“别说这些丧气话。”

“今晚别走了,在这儿陪陪我吧。”薛洋充耳不闻,“我想去看日出,和你一起。我曾经独自看过八年的日出,没有人和我一起,你愿不愿意陪我?”

“好。”晓星尘神情微愣,然后道。

天光一点一点地亮起来了,晓星尘背着薛洋慢悠悠地往上走,黑衣少年乖觉地伏在他背上,面上满是安然。

他背着那个在他生命里刻下痕迹的人上了山顶,少年轻飘飘的,好似他一不注意就会散成飞灰。

太阳便从深山中缓慢的升起来了,早晨的太阳并不灼热,却足够温暖,它暖洋洋地照着两个人,照着神农谷的万千生灵。可惜它驱的走寒冷,却驱不走病魔。

薛洋靠在他肩上,他从眼底升起了一轮暖阳,病态的脸照的苍白。

“晓星尘,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的活着。”他这样说。

“以后,别再说拯救苍生这种傻话了。”

薛洋的身体太差,日出看了一半就已经累得昏昏沉沉,却固执的不肯睡过去,晓星尘无奈,抱了他下山,放回屋里,给他盖好被子:“你好好歇着,我今日得下山给百姓复诊了。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糖人吃。”

“好。”薛洋努力地朝他露了一个笑,“早点回来,我等你。”

晓星尘应下,转身出了门。

他的背影消失在阳光下,薛洋才蜷了身体剧烈咳嗽起来,鲜血落了满床,血腥气蒸腾而起,暖阳直直的照进来,他却觉得浑身发冷,难抑地打起了哆嗦。

因为病患越来越多,山上几乎都要放不下了,百姓们便又搬回了山下去,晓星尘每日都会背着药箱去查看病情,根据不同的变化研发出不同的药来。

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他的毕生所学都用在了上面,一点解决的办法都没有。

如果师父在该有多好,师父能教教我该如何对付这样的瘟疫。晓星尘不止一次的这么想。

又有人死了,这些天来每日都会死上三五个,百姓心里越来越压抑,他们认定是薛洋害他们,想要去讨公道,却被晓星尘拦着。晓星尘是他们最爱戴的神医,而且一谷人的命还等着他去救,他们不敢得罪。

这一次,连谷主也死了。

谷主一直都是他们带头抵御病魔的榜样,现在他去了,他们怎么办?

晓星尘收了药箱,沉默地站起身来,他想出门去,想回去看看薛洋,薛洋相较于常人身体根基要差许多,病情也更重些,他得快点回去,加紧想出配药的药材来。

有人拦在了他的面前。

“晓先生,我敬你一声先生,我想问问你,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要救我们,或者说你跟那薛洋是一伙的,你要和他一起害死我们?”

说话的是一个面相憨厚的大汉,右脸上是淡淡的花纹,他是初染者,因此还有站起来的力气。

便有人道:“胡说什么,先生自幼在谷内长大,怎会与外人联合致我们于死地?”

那大汉道:“医师对那薛洋本就与旁人不同,难保不是被迷惑了心智。”

那人噎了一下:“我们都是先生的家人,先生决不会……”

“决不会什么?!”有人在人群中吵嚷起来,“你忘了他师父怎么死的么?他定是恨我们没有为他师父正名,才下此狠手。”

“说的是!刚开始听传闻说他师父医术不精,枉称’神医’之名,我还不信,还曾出言维护,没想到果真如此,医术不精的人教出来的徒弟也好不到哪里去!”

压抑了数日的人们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他们谩骂着,推打着,还有些激动的人拿了瓷器和菜蔬,他们去骂,去打,去砸那位他们昔日最敬佩的医师,有血花在空中飞溅,晓星尘自始至终都没有吭上一声。

晓星尘被追着打了好几条街,百姓才骂骂咧咧地散去。他的额上脸上手背上都有伤,白袍晕染了朵朵红色,头发也被抓乱了,粗布大开着口子,丝丝缕缕地挂在他身上,药箱也在方才的□□中被打破了,丹药咕噜噜滚了一地,被一脚踩成了烂泥。

他有点委屈。

“我没有那样的心思,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也不想这样。”

他这么呜呜咽咽地说。

晓星尘想去他常去的那个山崖上静一静,他小时候不开心了总会跑上去,一待就是一整天,等想开了再回去,一般等他想通了一回头,师父总会站在他身后向他笑,然后再牵了他的手,带他回家去,给他做他最喜欢吃的点心。

可他现在回头,背后什么人都没有。

他蓦然想到了薛洋,那个悄无声息走进他心里的人,他也不知何时打开的门,将那样古怪的人放了进来。他现在特别想去见他,不需要诉说痛苦,也不必他开解,只要能看看他,听他唤上一句“先生”,便足矣。

他这样想着,大步奔上了山。

心中的苦闷好似随着他的一步一步慢慢消失了,他站在了那间竹屋的门外,努力缓和了脸色,挤出与平日一般无二的笑来。薛洋分明看不见,他却不想欺他眼盲骗他。

他抬手推开了门,怔在了原地。

好像有人把他的心拿走了,胸膛那处空落落的,冰冷又剧痛。像是有蚂蚁在噬咬他的骨头,他有一瞬有些腿软的站不住。

屋门大开,阳光透过他进来,他的影子是那么高大,把地上那个身影笼罩在黑暗之下。

那个他牵挂了一路的少年,正靠坐在墙边,他只穿了单薄的黑色中衣,皮肤苍白,唇色也苍白,只有脸上的红斑和唇边早就干涸的鲜血,红的刺眼。

晓星尘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跨步走过去,他脚步虚浮,在走到近前时才轰然坐下,膝盖重重地砸在地板上,顿时起了一片淤青。

他颤抖了手去推他,小声喊着:“薛洋?”

有微风来吹动了薛洋的睫毛,晓星尘以为他要醒了,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不死心地再去喊他:“薛洋。”

还是无人应答。

他的手抖的不成样子,心中惧怕地去探他的鼻息,好几次抖的几乎要把自己摔倒。

他的手忽然顿住了。

没有呼吸,没有呼吸,没有呼吸……?

怎么会这样?

走之前,他不是还好好的么?

为什么……?

不是说,会等他回来的么?

晓星尘怔怔然的落下泪来,他想,我许久都没有这般哭过了,薛洋为什么不肯应答我呢?他是最不想看到我变成这样的人啊。

他想伸手用力去推他,他不信薛洋就这么死了,他已经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薛洋的身体早就凉透了,他的手搭上去,被冰的直打哆嗦,连发了好几次力,都没再舍得用力推他一下。

他突然猛地起身,跑出了房门,穿过简陋的木屋,乘凉的亭子,采药的药地,终于到了后山。

当年师父走后,尸身也没留下,晓星尘只敛了他的遗物,在后山做了个衣冠冢,时常会来祭拜,谈天。他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神采飞扬的,同师父讲着那个特别的少年。

如今他鬓发散乱,衣衫破旧,鲜血和泪水流了满脸,看起来狼狈极了。

他跪伏在师父的墓前,终于哭了起来。

他对百姓的误解与欺辱一再忍让,心理防线一次又一次地被摧毁,这些他都能忍,因为他觉得他身后还有人,还有薛洋,他不知缘由的相信,哪怕天下人都背叛他,薛洋也会永远陪着他。

可薛洋的死,彻底击溃了他。

我究竟,为什么要做医师?

十八年了,他第一次这样问自己。

他幼时在私塾念书,成绩每次都是第一,夫子常夸他,别家小孩的父母总是以他为榜样教育孩子。

师傅越瞧他越欢喜,有一日便问他:“星尘想长大想做什么呀?”

那时他还小,心智却坚,他望着师父,很认真地道:“弟子想像师父一样,做个医师,学一身好医术,拯救苍生。”

师父讶然:“为什么要做医师呢?那可是很累的。”

他便道:“弟子不怕辛苦,但求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己。”

师傅定定瞧了他半晌,若是旁人听了这话定会赞叹,觉得这孩子真懂事,小小年纪就有这样大的抱负,可师父没有,他面上有怆然,却还是向他微笑:

“入世之人,哪个不怀有赤子之心?可最后还能坚守初心的,又有几个?”

他不懂。

便是到了现在,还是不懂。

与他同龄的人,还有当年的同窗,好些都出了神农谷,去了外界,用自己所学考取功名,有些人考上了,做了官,便敲锣打鼓的回来接走自己的亲人,未考上的,也都寻了别的出路,三三两两的离开了这里。

同为十年寒窗,结局好像都不一样。

晓星尘果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他成了万人敬仰的医师,却渐渐明白了,拯救苍生,真的很不容易。

他以为他守护多年的百姓会永远相信他,却不想什么都抵不过流言蜚语。

“我这些年所坚持的医道,究竟算什么?”

薛洋说他想回义城。

晓星尘烧了他的尸身,骨灰放进木盒,被他好生存放起来。

“等我研制出解药,解了瘟疫,便带你离开这里,去义城。”

百姓是他的责任,他不能就这样抛下不管。

还没等他找到病因,远方的皇帝就已经派了禁卫军来,要一把火烧掉这里,因为连神医都没有办法的疾病便是不可治愈的,他们不能留着病原体去祸害更多的人。

禁卫军并没有通知里面的人,直接在夜深时刻放了一把火烧山,百姓从睡梦中惊醒,却出不去,只能困在谷里,在嘶吼挣扎中化为飞灰。

晓星尘是被烟灰呛醒的,他连着看了好几日的医书,实在是太累了,刚伏在案上眯了一会儿便被惊醒,见外面火光冲天,顿时大惊,却也没想得及跑,而是回内室去拿薛洋的木盒。

闻名天下的神农谷在一夜间湮灭。

晓星尘没死,却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他在逃跑中被横梁砸到,摔断了一条腿,半张脸被烧得面目全非,连带着眼睛也没了一只,嗓子也因为吸入烟灰太多变得嘶哑,身上大大小小全是灼伤,只有怀里的木盒的完好无损。

他在山上望了许久那片废墟,才迈步离开,一瘸一拐的,像是个佝偻老人。

他伤的太重,方圆百里也无草药,还有蛮人和野兽,可谓是九死一生,等意识清醒时,见自己正在山洞里,有一位黑衣道士正在为他疗伤。

那道士皮肤极白,脸庞和手背上都爬有黑色的纹路,他见晓星尘醒了,抬剑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别怕,我不是坏人。

晓星尘不点头也不摇头,他知道这人是凶尸,身上一丝活气也无,应当是之前的那位傲雪凌霜宋子琛。

宋岚见他面无人色,肌肉萎缩的半张脸狰狞可怕,只剩一只茫然的黑眸,便叹了气,抬剑继续写道:如果你累了,不妨回头看看,总会有人在身后等着你,看着你。

“我原先也是这么安慰我自己的。”晓星尘苦涩的笑,他嗓子很疼,每说一句喉间都会有淡淡的血腥,“可现在,我的身后,早就没人了。”

宋岚很有耐心的在地上继续写:纵使如此,还是有人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他仔细打好最后一个结,又将水和干粮给他放下,便起身离开了,他去时落雪纷纷,黑衣黑发尽是霜雪,他好像终于释怀了,微微长叹出一声来。

离了神医谷晓星尘什么也不知,好在他现在看起来只是一个邋遢的跛脚乞丐,也没人有闲工夫上来骗他。

“哎你听说了么?皇上下旨烧了神农谷,防止病毒蔓延,实在是太为我们着想了。就是可怜那位神医也葬身火海了,我本来想去找他求医来着,我儿子的病好些年都没得治了。”

他在大街上偶然听到这么一句,说那话的是个挑着担子的农民,模样还算年轻,他擦了头上的汗,对着旁边的摊主道。

“呸,连个瘟疫都治不了的还能叫神医,你可幸好没去,不然他把你儿子治死怎么办?像他师傅那样。”那摊主啐道。

晓星尘脚步顿了一下,却也没再说什么,他抹了把脸,拭去不知是眼泪还是汗的东西,继续往前走。

他到了义城,在那个被人口口相传的义庄停下,将薛洋葬在了院门口那棵巨大的桃花树下,然后在那处安了家,凭着从前的学问在私塾当了个教书先生。

小孩子们永远都是纯真无暇的,他们不像大人一样对着晓星尘的脸指指点点。

有一节课,晓星尘的内容讲完的早,他跪坐在地上,望了望底下一群睁着眼看他的孩子们,突然问:“你们长大了,想做些什么?”

孩子们争先恐后的答,屋内吵吵嚷嚷的,晓星尘也不嫌烦,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好像他还是那个明月清风的医师。

大多都是想去考取功名,做个大官,还有些想要经商,还有的梦想没那么远大,只想在家耕田,再娶个妻子,有个孩子,儿女承欢膝下,如此简单便好。

有一个孩子什么也没说,等周围安静下来了,他才开口:“我想做个医师,像神农谷那位一样,学一身好医术,拯救苍生。”

晓星尘的微笑登时凝在嘴角。

过去太久了,已经有很多人忘记了那位曾经艳绝天下的医师,没想到这孩子还记得。

有孩子好奇心重,凑过来问他:“先生,你从小的梦想是什么呀?”

“先生从前的梦想……”晓星尘目光有些茫然,“是学一身好医术,拯救苍生。”

我救人一世,却终究救不了自己。

“那现在呢?”那个方才说要当医生的孩子问。

“如今……”

晓星尘缓慢的扭头去望向窗外,太阳已经落山了,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身上,将他面庞照得通红。

他又想起那个偎在他怀里的少年,他靠在他怀里,身上带着细雪的清冷。他说:

“以后,别再说拯救苍生这种傻话了。”

晓星尘收回了眼,漆黑的瞳孔中仿佛又有了薛洋的倒影。

“亦然。”

所书最后三事,想必荒诞难信之至;此生救人一世,竟无能扶己

四面皆命声噤,人言更替,终无人记;心寒谁能治,天下无医

END.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

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