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客归珠有泪

《沧海客归珠有泪》

第 28 章 【晓薛】故人长相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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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梗,和山山联文be

(下)长相绝

"我用我这辈子来赌,你不会记起我。"

"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好。"晓星尘答应,他闻言便向后撤步,"你快一点,我还给你留了座位呢。"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偏殿,这是帝君在他十岁之后第一次允准他举办生辰宴,他单纯地认为他的父君还是爱他的,他是父君的孩子,父君怎么会不疼他?

他怀着雀跃的心出了门,没再去管身后的人,他知道薛洋会跟上来,并且会一直跟在他身后,不会离开。

晓星尘踏了白玉的石阶穿过长廊,盘旋在柱头上的异兽石像栩栩如生,目送他前行,他在尽头停下,没了廊顶的遮挡,视野更加开阔,再往前是刻了纹路的栏杆,然后是清澈见底的池水,鱼儿摆着尾巴从池底掠过,留下道道好颜色。

他在这边驻了步子,望见面前的天幕上盛开了朵朵烟花,拼成了他最喜爱的莲花模样,星星点点映入眼瞳。

真好看,晓星尘这样想。他自出生以来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几乎屈指可数,几乎都是在旁人的宴会上所见的。

他想到了薛洋,他恍然觉得薛洋应当是也没见过这些的,魔界那样的山穷水恶之地,除了黑便是红,还能有什么旁的色彩。他迫切地想要去拉他一起来看,于是转身飞奔,白袍摇曳,连带着尾摆的花纹,仿若步步生莲,满背婆娑。

晓星尘进了殿,早就没人了,他循着屋子连转了好几圈,都没寻到薛洋的身影,便有些讶异的皱眉:"怎么走这么快?"

方才他们说好在生辰宴上碰面,他许是瞬移过去的,所以在回来的路上未见他,晓星尘这么一想又高兴起来,他弯腰拾了置在地面包装精美的小篮子。薛洋走得太急忘了带去,他便帮他带着,一会儿过去还给他。

捡那篮子的时候晓星尘发现,在之前薛洋站立的地方有一堆盈蓝的小点,像是被烧了的小灰点,他单膝跪下,抬手去接。

指尖还未触到,那光点就被风吹散了,软软地在他掌心拂过,慢慢消失不见了。晓星尘下意识握拳去抓,抓了个空,像是无形的火苗将那点可怜的飞灰焚烧殆尽。

好漂亮。晓星尘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东西了,比刚才的烟花还要好看。

(十一)

薛洋腾了朵云,轻车熟路地摸上了天界,在东厢小院停下,提了袍子翻墙进屋。

他身形极快,又熟悉这小院的布置,几个瞬息便到了内室,连个残影也未留下,只有门帘微动,来来往往忙活的小仙娥们半分察觉也无,各自做着手头的事。

他堪堪在桌案边现了身形,将平日里晓星尘藏藏掖掖的小空间看了遍也摸了遍,才滚到榻上去,鞋袜也未脱,于银白的云被上留下好几个肆无忌惮的大黑脚印。

薛洋在这熟悉的榻上像烙饼似的连翻了好几下,团着被子睡过去了,算起来他好些日子没来这边躺舒服的大床了,魔界人糙得很,可比不得天界人金贵。

他又想到了什么,在梦里也皱紧了眉头,睡也睡不安稳,连带着梦境也苦涩起来,张牙舞爪地刺他。薛洋心烦意乱地睁了眼,把脸埋进带着莲花香气的被褥里,他许久没睡个好觉了,在上次正面见了晓星尘之后。

便有靴底敲打地面的声响传来,有人掀了帘子进来,直奔内室,薛洋没挪窝,他知道是谁。

果然,白衣的仙君挽了拂尘进来,正巧与颠三倒四躺在他榻上的薛洋对上了眼。他见屋里闯进了一个陌生人也不害怕,只歪了头疑惑道:"你是?"

薛洋懒懒地支了半个身子,撑着腮帮子眯眯眼笑道:"我叫薛洋,小仙君可有听过我的名号呀?"

"薛洋?"晓星尘锁了眉头认真想了一下,摇头,"未曾。"

薛洋脸上的笑意顿了一小下:"无妨无妨,我细细与你说来便是,你可别吓到了。我是魔族,是凡间能止小儿夜啼的魔君大人,怎么样,你怕不怕?"

"魔君很厉害么?"晓星尘拨弄拂尘上的毛。

"那可不。"薛洋没来由地骄傲,他坐直了身子,拍了拍胸脯道:"你们天界人都怕我怕得要死,包括那个老头———那是你父君来着啊,他也没有我厉害。准确来说,天界没几个能打的。"

晓星尘"唔"了一声,托着下巴道:"那你为何不肯露真面目,你们魔族人也喜欢藏头露尾么?"

他并不是故意要叫人难堪,只是性子使然,说话直了些,加上脑子不够灵光,通常转不过弯来,便更加不会说话,得罪了许多人。薛洋不会因他这个生气,他太了解他了,知他那些话非他本意。

他此番上天庭时顺手戴了个银色面具,只遮了上半张脸,留了尖尖的下巴和嫣红的唇。他就没想过要用真面目来见晓星尘,起码在事情成功前不会,免得打乱了计划。

"非也。"薛洋摇着手指头,"这叫神秘,你不懂。"

晓星尘不太想进行这么无聊的对话了,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床跟前,他站着,薛洋坐着,因此要抬了头才能对视,气势上先输了一大截,不过站起来也没什么用,还是要底上一些。

晓星尘甩了拂尘,背手到身后:"你们魔族的人干什么要上来,还是在我房里?"

"我们啊,喜欢细皮嫩肉的天界仙子,男的也行,不挑。碰上喜欢的呢,抢回去做妻子也可,吃了也没人敢说什么。"薛洋龇了一口大白牙凶神恶煞道,"如何,怕了没?"

晓星尘脸白了一下,他支支吾吾道:"外边有人,我一叫他们就能进来,你到时候也跑不了。"

薛洋笑嘻嘻道:"外面那样的我一手捏死一个,你确定要他们进来送死?"

无论发生何时晓星尘都是一样,天生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哪怕自己快要没了命,也绝不会拖别人下水,他闻言便赶忙闭了嘴,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一声也不发了。

薛洋爱极了他的这副模样,顿时笑弯了眼,站起身挑了他的下巴道:"逗你的,别怕嘛。小美人~等本君下次再来寻你。"

下一刻,他就在晓星尘的面前消失了,一身功法使得出神入化。晓星尘愣愣呆立着,嗅到带着莲香的那阵风过去,他盯着雕花的大床出神,总觉自己能透过半垂的帐幔看见两个人影,他们紧紧依偎在一处,幔帐轻轻的摇着,连带着其上的流苏,像伴奏的音符。

薛洋逃也似的出了院子,面具之下的额上渗了细密的汗珠,他下了遗心蛊,对晓星尘。于是每当他们靠近他就会心口剧痛,像是有蚂蚁在啃食他的心脏。

也正是这遗心蛊,才扯了晓星尘的命回来,并且让他失了对于薛洋的记忆。

凡世的一切,太过于惨烈了,他们自历劫回来,晓星尘更加对他闭门不见,连带着那块还回去的玉佩一起,沉没在彼此的寡言少语里。他多次徘徊在东厢小院的结界外,进不去,也不知进去了该怎样面对。

他并不知道,每次他来的时候晓星尘都能感应到,他在红漆大门前停驻,晓星尘就站在门口的那棵不知活了几千万年的大树下,虽隔了道门,心意至少是相通的。

破解门口那道结界对于他来说其实轻而易举,他却从未动过手———晓星尘若肯见他,设这一道劳什子做什么。

薛洋是魔君,虽到底不如帝君那般忙,却也没多清闲,他有一次去了暗黑森林独自杀一只妖兽,正打的酣畅淋漓难舍难分之际,晓星尘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薛洋,我快点打,打完我有话和你说。"

薛洋一见是他,险些脚底一滑从云头上栽下来,森林很危险,神仙都不愿往此踏足,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到他来这里的消息,又是如何进来的。

暗黑森林是魔界的地盘,晓星尘虽不会法术却天生自带仙气,他这番闯进来,相当于是往狼窝里扔了只肥羊进去,立即有魔兽靠拢过来,想要品一品这"唐僧肉"。

好在晓星尘身上法宝不少,身形也灵活,才短暂地没有事,不过这也只是一些低阶的,厉害的还没到呢。

薛洋边要对着面前这只,还要顾及晓星尘,时不时抽手去帮个忙,渐渐有些力不从心,等到他回神时那妖兽已张着血盆大口过来了,躲已是来不及,他预备正面受这一击,正好能近身刺他致命处。

眼前一花,晓星尘已然舍身挡上来了,这是他时隔许久再次拥抱薛洋,连带着妖兽腥臭的大嘴。有血溅了薛洋满脸,顺着轮廓落到晓星尘的肩头。

他双目有一瞬的空白,随后便布满血丝,他揽了晓星尘旋身,右手挽起长弓,数支长箭刺了妖兽满身。薛洋震了周边的魔气,眸间血红,方圆百里的魔兽便皆四足伏地,呜呜咽咽不敢起身。

他带着重伤昏迷的晓星尘两界辗转,仙人满面霜白,唯有黑瀑和睫毛是鸦黑的,薛洋恍然又要想起在凡界义庄他守着晓星尘那八年暗无天日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紧闭着眼,唇色寡淡,无论他怎么唤也不肯睁。

寻常仙人受了这伤顶多养上几十年便会安然无恙,但晓星尘不一样,他空有一副仙人之躯,灵识残缺,受不住这般伤痛,那一下几乎要夺去了他的命去,天界的药君和魔界的巫医都说没救了,薛洋偏不信,别人的话他通通听不进去,他自己也行,做甚要靠旁人?!

最后出动了金光瑶,才在天界的一个药仙那处寻到了遗心蛊,只能先吊着一条命,并不能根治,还是要补全灵识,才可保他无虞。

蛊母在薛洋体内。必须有个灵力强大的人养着,子蛊才能在晓星尘那里支撑越久,因为相连的关系,晓星尘生气了所有有关于薛洋的记忆。他们靠的越近,反作用就会加倍地反映在薛洋身上。

晓星尘养病的那段日子,他还是会到小院去悄悄看他,忍着那阵痛。结界早就被撤了,大约是晓星尘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建那东西,觉得没用便扔去了。

这样也不错,他能再见到他了。

薛洋时常会想,那天晓星尘来找他是要对他说什么呢?我依旧恨你?我不会原谅你?还是别的什么?这个疑问连同他的那句"我爱你"一样,都不会再有开口的机会了。

(十二)

又是一年中秋。

天界办了一场宴席,魔界也同样热闹,薛洋自历劫回来越发沉默寡言,终日除了处理一些必要的事,通常都会悄悄跟着晓星尘打转。

有时他也会明明白白地现了身形,晓星尘早已习惯了他跟在身边,不像初时那般排斥。

晓星尘又趁了热闹溜下凡去,薛洋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晓星尘在灯火下漫步,与从前的身形重合。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年,晓星尘拉了他的手逆着人群奔走,他被这突如其来惊的惶恐,却仍肯让他牵着,去向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他被他拉着跑,手牵得很紧,一步一步都踏的坚实,他在这美好的梦境中迷失了,于是到头来他发现自己只有空落落的一个。

"不如你和我在人间,长久不回去了……"那时的晓星尘说,他清朗的尾音被淹没在人潮汹涌。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他喊:"说什么?太吵了没听到。"

当时为什么不答应呢?他懊恼。

"早知道我便应下了。"薛洋喃喃,"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事到如今后悔也无用了,若不是他没答应,若不是他非要去杀那头妖兽,晓星尘也不会伤成这样还失了记忆,他情愿他永远都不再搭理他,也不愿见他生命垂危的样子。

他独自在人群中想得出神,突地听到前方人声乱了一拍,抬眼便见晓星尘被人撞了一下没站住,正要倒向一边的摊子,薛洋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了,忘了晓星尘是神仙,没法术也不济摔倒,忙拨了空隙上前,稳稳扶住他的手背。

晓星尘便顺理成章靠在了他的身上,喜道:"你怎也在这里。"

"我来处理点事。"薛洋扶他站直,面不改色地撒谎。

"这样啊。"晓星尘反握住他的手,奇道:"你哪里不舒服么,手好冷。"

说着他还伸手去探薛洋的脸,薛洋忙挣开他,往后退了一步:"我没事。"

是蛊虫又在作怪了,他刚去扶人的时候疼的险些自己也没站稳,嘴唇也失了颜色,若他未戴面具,晓星尘便会见他满脸的冷汗,鬓发也要被浸湿。

是以他丢下那话先转身迈着大步走了,趁机用袖子擦淌下的汗水,晓星尘忙忙地跟上,就他并肩走到一起:"你要去哪?"

薛洋目视前不去看他,后有也透出冷汗:"这里太吵,我去个安静的地方。"

晓星尘道:"那我和你一起,正好我也逛够了。"

薛洋便带他去了那道水岸,船只三三两两地停着,他提着两坛酒,望着水纹有些出神。

上次来这儿的时候,晓星尘还面带羞涩地问他要不要与他在一处,他那时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想,觉得跟了他肯定能过得好,起码比之前好多了,就答应了,却不曾料到世事变迁,他们好像天生命中相克,无论在哪里都一样。

如今再来,早与当初大不相同,果真是白驹过隙,流年一掷梭。

然而他们并没有在一起多少时日,时间就像流水一样的过去了。

他立在岸边发呆,晓星尘在后面探头探脑:"你在想什么?"

"眼前人已非彼时人。"薛洋怔怔然道。

晓星尘没听懂他那无厘头的话:"你说什么?"

"没什么,无聊感慨一下罢了。"薛洋扶了袍子上船,回头朝他伸手:"要不要一起来?"

"当然。"星星落入了银河。

他们便挨着坐进舱里,船侧装了桨轮,正"哧哧"地划着水,朝着湖中心的那轮圆月奔去。

清冷的月光照在薛洋的面具上,更衬的他肤白如脂,他执了一坛子酒慢慢喝,不豪饮也不小啜,超出两界之外人的好看,由此晓星尘便直盯了他看,薛洋被瞧的莫名:"你也要喝?"

"我就不了。"晓星尘摆手,"你要是醉了我还能带你去住个房,若我也喝倒了,不就跟着这船不知去哪儿了。"

薛洋也不逼他,自顾自地饮,不知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被呛了一下,止不住的咳,晓星尘给他拍背,掏了手帕给他擦擦:"你没事吧?"

薛洋哪里有空搭理他,便咳便摆手。

晓星尘给他抚了半天,也出神道:"我方才总感觉不对,我们以前是不是也在这里看过月亮?我觉得熟悉。"

不知是不是错觉,薛洋好像呛的更厉害了,等他止住咳,才冷冷淡淡道:"未曾。"

晓星尘便不再搭话,自己抱头想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岸上的人声也小下去了,薛洋喝完了两坛酒,晕乎乎往他肩头一靠。晓星尘惊了一下,手脚都不知该放哪里好,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薛洋手就已经搂上来了,他把他抱在怀里,带着酒香的呼吸打在后颈。

"晓星尘,我好疼。"他这么说,与平日里生人勿近的模样搭不上边,像是在撒娇。

晓星尘果然被勾住了:"哪里疼?"

"哪里都疼。"他越说越委屈,抱紧了他的脖子,"你抱抱我,抱抱我就不疼了。"

薛洋在他怀里轻轻地发着抖,像是真的痛的极,他便软了心,手环上他的背,一下一下拍着:"不疼了不疼了,呜,不疼了。"

他唱着不知名的调子,薛洋便安静下来了。他记得幼时他身上有伤痛时,母亲也会这般搂他进怀,一边轻拍一边唱歌。晓星尘有些福至心灵,他问:"你会永远陪着我么?薛洋,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我想,你一定会来见我么?"

肩上是均匀的呼吸声,他以为薛洋睡着了,笑了一下便想算了,却听他道:"我要想见一个人,谁都阻不了我,就算是我要死了,我爬也会爬过去见他。"

原来他竟是这般在意我的,晓星尘想。他心里小小的荡漾了一下,还没等荡起双桨,就听“呕”的一声,晓星尘大惊失色:“别吐我身上!救命!”

(十三)

那夜之后,薛洋又像之前那般冷漠疏离,好似他们背着月亮拥抱只是个假象,他没像个孩子一样抱着他,也没吐他一身。但晓星尘知道那是真的,除了母亲,世上不会有第三个人那样对他说话,只有薛洋。

他总觉得他们应当是许久以前便见过,关系也必定不一般,否则他怎会心安理得地受了薛洋对他的好,并且什么都觉得熟悉,与他并肩时熟悉,望着他下半张脸也熟悉,抱着他更熟悉。

薛洋却从不说他们之前有什么,连是否认识也避而不谈,他时常看着他发呆,像是在怀念什么人。

每当他去看薛洋时,看他长身玉立,看他唇形姣好,看他面具后的眼睛,总觉他不该是这样的,他应是明媚的少年,笑时会有虎牙,眼睛弯弯如天上明月,眉目含星,唇边笑着梨涡。

薛洋这几日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来这边少了,他却觉得恰好,正巧这几天身体不适,不来也好,不用叫他见了担忧。

薛洋并非是去忙什么要事,是魔界上古遗留的一个石洞开了,那石洞三千年开一次,叫他赶上了。听说里面有绝世珍宝,也有开天辟地存下的石板,上面记录了各种神魔轶事,他打算去找找有没有恢复灵识的办法。

他体内有晓星尘的灵识。

他不知道是该感谢父母还是该怨他们,若不是他们,他现在应该就是个疯子,是旁人称手的好兵器,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发狂杀人,根本不会遇见晓星尘。

说起来,如果没有那一半灵识,他们又怎会相互吸引,相遇然后相爱?

于是他的父母拿去了一半,他变成了一个正常的魔族,天资聪颖法术高强,晓星尘却成了半个傻子,连法术都不会,被所有人耻笑,他的一切都是从晓星尘那儿偷来的。

包括他的母亲,为了他那缺失的灵识自责奔波了一辈子,然后郁郁而终。

晓星尘怨他不愿见他本就是该的。

薛洋在之后有听人说过,十岁之前的晓星尘可谓是天之骄子,师长教给的东西一学就会,帝君尤其偏爱他,每年生辰宴都会大办,四海八荒普天同庆。

十岁之前,他是帝君最喜爱的儿子,因为他足够优秀,足够聪颖,天赋最好。等十岁之后,他俨然成了天帝最丢脸的儿子。

“他不会法术呢。”有人这么说,满脸的幸灾乐祸,“天帝的儿子不会法术,真丢人。”

“原来可不是这样,谁知道怎么回事?说不定他之前都是装出来的呢。”还有人说,“不懂装懂,虚伪。”

好像一瞬从天堂跌入地狱,他被踩进了烂泥里,再也爬不起来。

他该怨的,他该是个恣意的神仙,他不该是这样的。

他凭什么不怨?

薛洋又偷偷的溜去看晓星尘,他只穿了白色的里衣,乌发墨一样泼了一身,倚在床头,手中细细地摩挲那块莲花玉佩,玉被他抚的温热,懒懒的反出彩虹的颜色。

薛洋从屏风后绕着过来,提了一篮小吃,晓星尘循声望过来忙坐直身子下床:“你怎么来了?忙完了?”

“嗯,你不舒服?”薛洋没让他起,自己在床边坐下。

晓星尘挠头笑了一下:“一点小毛病,没事,我都习惯了。”

薛洋便是沉默,他脑袋靠在床杆上,目光茫然地飘在屋顶,从这一根房梁到那一根房梁。晓星尘沉默地把糕点吃了一半,另一半留给他,手伸出又缩回来,也不知是在干什么,幼稚极了。

薛洋藏在面具下的双目闭上:“干嘛呢。”

晓星尘啃了啃自己的大拇指指甲,犹犹豫豫的开口:“我想看看你的样子,可以么?”

“不行哦,这是我保持神秘的东西,不能摘的。“薛洋微微笑了一下,坐起身,摁了摁刺痛的心口,嬉皮笑脸道:”不过呢,你要是愿意嫁给我,我也不是不能给你看,我们魔最喜欢你这样子的美人了。”

晓星尘闹了个大红脸:“不给看就不给看,又拿我寻开心。”

薛洋耸肩道:“非看我做什么,万一我是个丑八怪呢,吓到你了可怎么办?”

“怎么会?”晓星尘凑近了盯他那下半张脸,还上手摸了摸,“观你这模样,应是顶好看的,不要妄自菲薄。”

薛洋于是笑了,由着他的手在脸上乱捏:“明天有空没?”

“有。我什么时候都有空。”晓星尘答。他不会法术,自然不像其他神仙一样一天天的修炼,也没什么人来教他,只能平日里自己翻些书看,比旁人悠闲多了,这个时间自然是有。

薛洋掸了掸袍子起身:“明日带你下界玩,记得穿的好点看,我来接你。”

他便捏了块糕点入口,虚虚一晃出了门,晓星尘见他来去自如,便觉他实在是个本领极好的人,两界难逢对手,也不知什么事才能难得倒他。

(十四)

义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晓星尘袍尾和靴子都溅了斑驳的泥点,薛洋单手撑了伞,晓星尘也半搭在伞柄上,掌心握了他冰凉的手。

他在道路中间左看右看,碍于薛洋在跟前才没欢欢喜喜奔到摊子前去观赏新奇小玩意儿。

“想要什么随便买,我付钱。”薛洋今天格外好说话,大手一挥,豪气地像是站在云头上撒着金光闪闪的银票。

他们买着东西时,雨便哗哗下起来了,薛洋好像提早便知,从袖袋抖了把伞出来,遮在头顶,拽了他的手一路小跑,在一家茶馆门口停下,边收伞边道:“先去里面等等吧,雨停了再出去。“

哪知一只脚刚刚迈进去,就闻得说书先生在二楼惊堂木一拍,道:”今天就给大家讲讲夔州薛洋与明月清风晓……”

“!”薛洋一惊,扯了晓星尘的腰带就跑,晓星尘害怕走.光,赶忙拽着腰带紧跟了他的步子狂奔,等淋了一路雨进一家馄炖店停下后晓星尘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干什么……跑……”

薛洋挠了挠下巴:“那个说书先生太丑了。”

……人家在二楼你怎么能看得到。晓星尘无语道,“因为丑你就跑出来淋雨啊?”

“淋了一下而已能有什么大事,你还是不是男人了?”薛洋这厮非常的不拘小节,撩了袍子准备上凳,“来嘛,我请你吃馄炖。”

话音刚落,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大婶便道:“咦这不是晓……”

“……”薛洋拉了晓星尘又是一个冲刺。

他有点后悔了,做甚带晓星尘来义城,真是给自己找事干,这么跑来跑去的还怎么好好玩?

薛洋又在一家店的房檐下停了,这次明智的没有进屋去,他用手扇了扇风,有一丝丝尴尬道:“还是外面凉快。”

晓星尘:“……”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两人便在檐下瞧了会儿落雨,薛洋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看着千万颗雨滴从空中落下,像是一道道细线,滴滴答答地成了一滩小水洼。

薛洋用了根木棍在地上乱写着什么,比失了灵识的晓星尘还要幼稚,他忽地抬头道:“我们不如去玩吧,神仙怕什么雨嘛。”

“行啊。”晓星尘用手去接雨水,“我都行的。”

薛洋便又打了伞,带着他一路走,晓星尘不知何时也执了伞,手掌完全地将他的手拢在掌心,他瞥见薛洋垂在宽袖下的一抹黑,道:“你的手是有什么伤么?怎么总带着手套?”

薛洋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也没什么毛病,习惯了而已。”

他们并肩上了拱桥,雨帘在身后哗哗落下,在最高处停下,薛洋这才见晓星尘的乌发散了满背,末尾都被雨水打湿了,想来是方才拉着他跑时发带挂在树上了,这才叫他如此不雅正。

“送你个东西。”薛洋从头上拔了簪子下来,他头发用发带绑的很紧,簪子其实只是个装饰,可有可无,“你蹲下一点。”

晓星尘便将伞举高了些,膝盖微曲,乖顺的俯了身。薛洋以指作梳,给他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他做这事实在是熟练,无论是之前还是在凡界,都做的极为顺手。

晓星尘站直了身子,伞偏向了他那边一点,便有雨滴斜斜打在他肩膀上,他摸了摸那枚玉簪,以及满背柳枝般的长发,怔怔然说:“薛洋,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十五)

从凡界回去后晓星尘就病倒了,遗心蛊早就没用了,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任谁看上去都是无药可救。他在榻上修养数日仍不见好转,依稀有人来探望他。薛洋因为身份的缘故,特意挑了晚上才去,他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憔悴,银白的面具下是一双猩红的眼。

他依旧要从那道绘着山水的屏风后出来,晓星尘头一点一点,显然是困得极,却又强撑着不肯睡,不时掐上自己一下,眼睛才能睁开一点,不久便又要重新闭回去。

薛洋步子很慢,他是个急性子,少有慢吞吞的时候,以往见了晓星尘都是跑着过去,失忆后也会快走,这次不一样了,他每走一步都觉过了好几个光年,却仍觉得不够,想再多看他一眼,再看一眼。

他到床侧坐下,被褥稍稍陷下去些许,晓星尘便有所觉地惊醒,眼中还带了初醒的茫然,他惊喜道:“你终于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你等一下啊。”晓星尘从枕边拿了沾了油点的包裹给他献宝一样的打开:“今日司命星君来看望我,给我带了凡间的桃花酥,我记得你最是爱吃,便给你留了,快尝尝。”

薛洋从他手里拈了一块过来,放入口中悠悠的嚼了,平日里甜得倒牙的糕点今日苦得发涩,像是一块疙瘩,他艰难地咽了下去,道了声谢谢。

晓星尘瞧着他吃东西的样子欢喜的笑眯了眼,他一股脑儿地把纸包塞他怀里:“都给你。”

薛洋捏了捏那纸,空气中都泛着桃花的香甜,他莫名觉得反胃,垂了眼不再说话,晓星尘便笑嘻嘻地探头去瞧他,满眼明媚:“后天是我的生辰宴,本想着和朋友一起过就好了,可父君说今年要给我大办,你可千万要来啊。”

“嗯。”薛洋点头。

晓星尘便道:“我觉得父君还是疼我的,不然做甚给我办这么大的宴会?”

那是因为他知道你快死了,最后尽个父亲的责任而已。薛洋想。

晓星尘思维变的像是在荷叶上乱蹦的青蛙,前一秒想着这个,后一刻又不知去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你还是不肯让我看看你的样子么?”

“不是说了么?”薛洋努力换了轻松的语调,“做我媳妇才给你看。”

晓星尘低声道:“那我就……”

“你干嘛老想看我?”薛洋连忙打断他的话,生怕他会说出什么叫他后悔的话来。

“我怕我之后再也看不到了。”晓星尘也跟着他拐了弯,“药君都说我没治了,我就是想在死前看看你的样子。”

“别胡说。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薛洋道,他语气有些重,晓星尘果真不敢再说与那有关的事了,他便又放轻语调:“你困了么?”

“有点。”晓星尘笑了一下,抿了抿发白的嘴唇,“自从病了之后总是睡不够。”

“那你睡吧,我陪着你。”薛洋扶他躺下,又小心掖了被子,摸摸他光洁的额头,“放心,不走。”

晓星尘抱了被子点头,刚闭了眼便即刻沉沉睡去,薛洋手指抚过他的眉毛,眼睛,然后是鼻子,嘴巴,他重复道:“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

只是……

他就要死了。

恢复灵识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之前的补回去,自己的东西无论在哪里都是自己的,即使在外边放了很多年,也能够很快契合,性命便可无虞。

那灵识跟了薛洋多年,几乎要成了他的东西,骤然取出定会识海动荡,且这些年一直都是靠着它们抚平他那一半暴戾的灵识,现如今要强行取走,便离魂飞魄散也不远了。

他想起那日在船上,他曾向晓星尘许诺永远不离开他,并随时随叫随到。如今怕是不能了。

他又想到他们从凡界回来,晓星尘见他第一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薛洋,你骗了我三次。”

第一次,是初遇之时,他向他隐瞒了身份。于是他在晓星尘失忆后的第一次遇见直接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第二次,是他分明答应了会在轮回井上等他,等他回来,却食了言。

第三次,是凡界种种。

晓星尘丢下那一句,转身离去,没有看他,更没再与他说话。

“我又要食言了,晓星尘。”薛洋阖上双目。

“无论在哪里都一样,轮回井,义庄,暗黑森林,我们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分开了,再见既是陌路,我们好像永远都没有办法好好待在一起。”

他这么说着,有眼泪从他的面具下悄悄落了,划过苍白的脸,最后滴落在云被上的是小小的圆点。

“晓星尘,我们来得及好好道别么?”

(十六)

晓星尘生辰这天来了许多的人,他在天界朋友还是很多的,总有人不嫌他不会法术,他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药君配药吊了他的命,让他有力气站在这场宴会上来。

他的父君还是没有来,只叫人送了贺礼,是件极好看的衣裳,晓星尘却很高兴,父君很久都没有送过他东西了。

他便送了一篮糖果给那使者,那是回礼,是他熬夜亲手做的。

不多时鞭炮便噼里啪啦地放起来了,是他的一位友人准备的,知他尤其喜爱凡界习俗,且帝君这次由着他们折腾,便更加肆无忌惮。好好的生日宴办的像是要迎亲,晓星尘就是那个新郎,正在门口迎宾,等着他的新娘踏着白玉石阶进他院门。

他的那处小院热闹极了,仙娥在众多桌椅堆中端了美酒佳肴的盘子穿梭,拥挤的院子摆满了桌子,满座宾客,觥筹交错。送的礼也几乎放了半个寝殿,晓星尘提着装了糖果的小篮子一份一份地送回礼,面色红润。

人都来的差不多了,聚在一起聊着天,晓星尘自然而然地加入进去,他好像终于活过来了,多了些许生气,是与平日里不同的死气沉沉。

他边谈着天,边在门口张望,他还记得薛洋答应了他今日会来,他绝不会食言,他就在这里等。回礼是糖也有很大原因是因为薛洋。

晓星尘几乎要把脖子伸成了长颈鹿,金光瑶才姗姗来迟,他贴着那张假笑的脸,道:“有人在偏殿等你,快去吧。”

晓星尘一下子春暖花开起来,眼睛像是点了烛火,一霎就亮了,他丢下满桌人,脸上是难掩的雀跃:“各位先自便,我有个很重要的朋友要过来,我去迎一迎。”

有人打趣道:“谁啊这么有面子,叫你亲自去接?我们可都是自己来的。”

晓星尘开怀地笑:“带来了你就知道了。”

他便眼中盛满欢喜地跑出门去,脚步轻快,越过笑得意味深长的金光瑶,去找那个在等着他的少年。他当然没忘了提那个回礼,薛洋身份特殊,定是不愿过来,用这糖哄一哄,他说不定就肯来了。

薛洋背对他站着,肩上的衣料垂着流苏,负了手去看墙上的一幅画,画中的佛像眉眼低垂,面目慈悲。

晓星尘一步一步地过去,他一直都是笑着的,从没这么开心过。他靠近了他:“你来啦。”

薛洋回了身,他好像很累,气色看起来尤其不好,却难得地对他露出了笑:“生辰快乐。”

“同乐呀。”晓星尘也背了手,“所以……礼物呢?”他可看见薛洋是两手空空来的,不过也难保不在袖袋里。

薛洋笑容顿了一下,唇边的弧度也带了难过,他还是复又抬了眼,招手道:“你过来,这就给你。”

晓星尘便小碎步过去,离薛洋很近很近,鼻息间皆是他身上好闻的香气。薛洋道:“闭眼。”

他便乖顺的闭了眼,只觉薛洋冰凉的手指搭在眉间,有暖流涌入,传遍四肢百骸,舒服得很,不过也只是一瞬,他没看见那股力量是自薛洋的眉心出来的,于是他在薛洋放下手后睁眼道:“这是什么?”

“你不用知道,反正是好东西。”薛洋道。

“你不会是在诓我吧?我分明什么也没收到啊。你是不是不想送我东西糊弄我呢?”晓星尘撇了嘴,探头探脑地往他身后看:“你有没有藏什么好东西等着给我惊喜呢?”

薛洋往后退了一步,离他远了些:”没有了。那个就是礼物。“

什么啊,只是让他暖和了一下,这也能当礼物?晓星尘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但还是不情不愿地从背后提了那篮子糖出来:“没办法,谁让我那么喜欢你呢。回礼给你,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薛洋咬了一下唇,伸手接了过来,晓星尘从篮子里顺了一颗,剥开糖纸送到他嘴边:“快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薛洋凑过去吃了,满口血腥,他强扯了笑容出来:“好甜。”

晓星尘又笑了,刚才的不满一扫而光,他拉了薛洋的手臂:“走吧,去参加我的生日宴。”

他拉了一下没拉动,诧异地回了头去,薛洋把手抽出来,淡淡道:“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好。”晓星尘不疑有他,他向后撤步,“你快一点,我还给你留了座位呢。”

薛洋没有再应,他负在背后的手已经淡去了,他看着晓星尘出了门,身形渐远,双腿也消失了,他终于释怀地笑了,泪水盛了满眼,他最终散成了蓝色的小点,是天空的颜色。装着糖果的篮子,还有雕花的银色面具,齐齐跌落在地,面具磕碎了一个角。

晓星尘头也不回地出了偏殿,没再去管身后的人,他知道薛洋会跟上来,并且会一直跟在他身后,不会离开。他答应过他的,哪怕是死,也会爬来见他。

他踏了白玉的石阶穿过长廊,盘旋在柱头上的异兽石像栩栩如生,目送他前行,他在尽头停下,没了廊顶的遮挡,视野更加开阔,再往前是刻了纹路的栏杆,然后是清澈见底的池水,鱼儿摇着尾巴从池底掠过,留下道道好颜色。

他在这边驻了步子,望见面前的天幕上盛开了朵朵烟花,拼成了他最喜爱的莲花模样,星星点点映入眼瞳。

真好看。他想。

他突地想到了薛洋,他恍然觉得薛洋应当也是没见过这些的,魔界那样的山穷水恶之地,除了黑便是红,还能有什么旁的色彩?他迫切地想要去拉他一起来看,于是转身飞奔,白袍摇曳,连带着尾摆的花纹,仿若步步生莲,满背婆娑。

“薛洋!”晓星尘进了殿先喊上一声,却见早就没人了,自然也就无人应答,他在屋子连转了好几圈,都没寻到薛洋的身影:“走这么快?”

诶,方才他们说好在宴会上碰面,说不定薛洋是怕赶不及,想给他个惊喜,瞬移过去的,所以他没在来时路上见到他。晓星尘这么一想又高兴起来,他弯腰拾了掉在地上的篮子和面具,许是薛洋走得太急落下了,他便先帮他带着,一会儿碰面了还给他。

他的面具也掉了,这是得有多急,不过正好能看看他长什么样子,总是藏着掖着不让他看,还占他的便宜,看他这次没了面具还怎么躲。

他在捡东西的时候发现,之前薛洋站的地方有一堆小点,盈蓝盈蓝的,像是被烧了的小灰点,他单膝跪下,想用手去摸一摸,指尖还未触到,那光点就被风吹散了,软软地在他掌心拂过,消失不见了。晓星尘下意识握拳去抓,抓了个空,像是有无形的火苗将那点可怜的飞灰焚烧殆尽。

“好漂亮。”他道。

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东西了,比刚才的烟花还要好看。

他出了殿门,便见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乌云滚滚,螺旋状地引出好几个大洞,电闪雷鸣,天界很少会出现这种现象,除非是仙界或魔界的什么位高权重的仙或魔陨落了,才会有如此异象。

他还赶着回宴会上去,好些人都在等他,便没有多想,提了篮子匆匆过去了。

薛洋不在。

有人问他:“你不是说有朋友来么?怎么没人?”

晓星尘挠头:“他不是说会先到么?没有来么?”

那人道:“我没见人来过。”

晓星尘卡了一下,很快地答了,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给薛洋找借口:“他挺忙的,可能是有什么事,估计很快就会来了,他答应我了。你们先吃着,我再等等。”

肯定会来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在门槛上坐了一下午,送走了满院的人,都没能再等到薛洋,他身边放着装糖的小篮子,手心躺着银光似的面具,他慢慢把那片冰凉拥进怀里,低低道:“大骗子,又骗我。”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又。

他把脸埋进臂弯:“再也不理你了。”

(十七)

薛洋死了。

晓星尘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他父君的议事厅,那帮神仙正高兴天界少了个强敌,只有他一人是愣着的,他有些颤抖的声音在殿内回响:“薛洋死了?”

“星尘,别胡闹,无事赶紧回去。”帝君表情不太好,他知道他这小儿子和薛洋的关系,再加上晓星尘大病初愈,十岁时莫名丢失的半个灵识也回来了,还涨了许多功力,他不得不重新打量起这个被他忽视多年的儿子,由此语气也好了不少。

“可是……”晓星尘还想说什么。

“赶紧回去。”帝君沉了脸,晓星尘便住了口,他不受宠多年,对这位父君还是极怕的,因此垂了头乖乖退下了。

他有些魂不守舍地往小院那边挪,偶一抬眼见薛洋正在桥边站着,仍是一身黑衣,背影瘦削,戴了那面具,嫣红的嘴角勾起。

他就知道薛洋才没那么容易死,他那么厉害,天界战神都怕他,怎么会突然就不在了呢?

晓星尘一时也忘了自己会御行术,径直从这头跑到桥那边,抬手便要拉他:“薛……”

他再次抓了个空,定睛一看,哪有什么薛洋,这桥上自始至终都没有人。

或许他真的死了,我为什么不信呢?如果他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他答应过他无论如何只要他想都会来。

可他失约了,他都没去他的生日宴。

晓星尘垂了头默默往回走,他怀里还揣着那银制的面具,贴着心口,冰得他麻木,无论他体温有多暖,都无法捂热,像是一块寒冰。这面具戴在薛洋脸上时,仿佛也是如此,只有在他笑时,才如同冰雪消融。

“我还没见过你的模样呢,薛洋。”他道。

他茫然地走回院子,在门口遇见了金光瑶,金光瑶好似是专程在等他,怀里还抱了与他身份不相衬的大箱子,晓星尘额头跑过一串问号,还是迎了上去:“敛芳上神。”

金光瑶“唔”了一声,转身道:“薛洋死了,你知道吧?”

“我知。”晓星尘情绪又激动起来,他知道薛洋在天界除了他第二好的就是金光瑶,“他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会……你能告诉我么?”

金光瑶表情顿了一下:“听说是去捉什么凶兽,敌不过陨落了吧。”

“哦。”晓星尘低了头,他不知为何想起了那日的异象来,心中吨吨地发慌。

“喏,这些给你。”金光瑶将箱子递给了他,“这是他生前寄放在我这里的东西,如今他去了,我便拿来给你,留个纪念吧。”

晓星尘便接了那笨重的箱子,看着金光瑶悠悠地走远了他看不出有什么悲伤难过,步伐仍是稳稳,可他好像也忘掉了自己会法术,离自己殿宇那么远的一条路,硬生生走了回去。

“你可别怪我,薛洋。我只是气不过。”金光瑶微阖了眼,“若是非想怪,便入我的梦来骂我吧。”

有侍从为他开了院门,他慢吞吞往回走时无意瞥见门口那颗万年大树,枝干已经开始枯萎了,在他不在的那段时间。薛洋无聊时搭的秋千还颤巍巍挂在那里,好像随时会跟着那根树干坠落下来。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晓星尘端正的在地上坐了,他想知道薛洋藏了什么,连他也不知道。

(十八)

与其说是薛洋的东西,不如说是他自己的。

那一摞摞宣纸上的字迹,不会有人比他更眼熟了。

淡淡几笔墨,便勾勒出一个人形,画上的少年眉目桀骜,右手挽弓,世间再无如他这般意气风发之人。

接下来的许多张皆是一人,或坐或立,或躺着,一颦一笑,琥珀似的双瞳,剪木般的双眉,梨涡浅浅,黑袍覆身,乌发柔顺,少年眼中星光万千,唇边虎牙狡黠。

他是薛洋。

晓星尘无故地这么觉得。

原来他长这个样子。

一点都不丑嘛。他想。

薛洋干嘛要骗他说他丑呢?

又骗了我一次。晓星尘在心里这么记上一笔。

后面的画他就有些看不懂了,只能依稀分辨出蒙了白绫的道士是自己,另外窄袖短袍的少年是薛洋。

纸上写满了两个同样的字:骗子。

我好爱你,薛洋。

他突地在暗匣翻出这么一张来,顿时头痛欲裂,手臂不稳翻了箱子,画有回忆的纸洋洋洒洒散了一地。

他好像是忘了什么。

晓星尘跪伏在地上,痛得几乎要打滚,什么东西流了满脸,不知是汗还是泪,只是咸的发苦。

他什么都没能想起来。

心口像是安了一座钟,被人一下又一下地锤着,他痛到发不出声音,喉咙里是无声的嘶吼,这次他确认是眼泪了,从眼眶脱落,打在他手背上,冰凉的疼。满地的宣纸被轻轻的吹着,像展翅的蝴蝶。

薛洋,你到底……

是谁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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