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客归珠有泪

《沧海客归珠有泪》

第 27 章 【晓薛】最短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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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名字,是我读过最短的诗,可也是我愿意读一辈子的诗。

薛洋到达棉城的时候,已是傍晚。

雪下得很大,一脚踩下去能没入半个靴子,因为长时间赶路的原因,肩上头顶都落了一层厚厚的雪,他在门口将积雪拍落,才推开客栈的门。

客栈挤满了人,闹哄哄的,还点了炭火,和外面比起来就是两个世界。因为那个传闻的缘故,原本人迹罕至的棉城突然热闹了起来,连带着这个平日里生意并不红火的小客栈,也变得拥挤了不少。

一个月前,不知从哪里来的传闻,说棉山住了一位仙人,前些日子神功大成,出关后遣了仆人放出消息,说他可以满足一个人的愿望,无论是什么,包括将人死人复生。

这消息一出,便立刻有人收拾行李前往棉山去,碰见熟人互相告知,再结伴而行,去的人也越来越多。薛洋是在半路上听到的,觉得有意思也跟上了大部队,一路上走走停停,用了将近一月之久。

棉山有仙人这一事并非是空穴来风,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人在山上见过那位神仙,据说那位神仙剑眉星目,坐得好看极了,人也不端什么架子,遇到人问路,还会耐心指点。所以人们才会这般干脆地朝这边过来,并不怕上当受骗。

但薛洋总感觉哪里不对,仙人怎么会这么闲,找这么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上山,再废修为给他们实现愿望,不嫌烦么?而且听说只有一个人可以有机会,那不就是要引的人自相残杀?他到底想干什么?

从他进客栈的那一刻起,就有人在隐秘地打量他,薛洋装作没有发现,径直到柜台那边要了一间房,领了房牌之后抬步上楼,他转身的时候视线扫过,面上是不经意的斜视,将客栈的情形看了个大概。

看上去并无什么不妥。油灯里暖黄的光把每个人的棱角都柔和了,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是看不到平静下的暗流涌动。

剑放在桌上的,皆是剑柄朝着自己,方便随时拔剑暴起;佩在腰间的,虎口也不时去摩挲,看似都在平静的喝茶谈天,实际早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很少有人去开房,大多选择去占桌子,棉山入口还没打开,早一点进入成功率越高,大家都想去抢那个名额,而且房间里也不知会不会有人埋伏什么的,早在进了棉城那一刻,争夺就开始了。

也只有薛洋这种心大的人,才会觉得没什么,悠悠地来,悠悠地去。

身上的寒气早已卸去,薛洋撩了袍摆上楼,降灾被他捆在腰间,他失了一只手,拔剑拿剑都不方便,只得用布带顺着剑鞘绑着,好用又省力,就是有点硌人。

当然刚开始一只手去捆的时候有多艰难他一点都不想回忆。

来的人太多,客栈在那一个月内只来得及扩大层面,并未仔细修整,楼梯因此窄得很。只容一人通过。偏不巧薛洋上去的时候正好有人下来,他赶了一天的路有点累,这些年来身子越发不好了,许是年轻的时候太不注意,浑身上下都是毛病。

想着赶快回去歇歇,便也不打算露什么锋芒,他停了步子侧身,先让那人过去。

那人下来见有人也同时侧了身,薛洋没见人下来,皱眉抬头,却倏地一怔。

那白衣道士站在他左上方,身板笔直,眉眼清隽,见薛洋望过来,便笑道:"公子先吧。"

晓星尘?他怎么会来这里?薛洋脑中轰隆隆作响。

好在他这些年见识颇多,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不至于见了晓星尘走不动路。薛洋压下心中的惊骇和疑问,绷着脸颔了下首,道谢也未说率先上楼去了。

本来想回屋消化一下,谁知刚到房间门口准备用钥匙开门时,对面那门一声响,薛洋下意识回了个头,就和刚出门迈了半只脚出来的宋岚对上了眼。

方才他还在想怎么这次出来如此危险的地方宋岚也不跟着,哪知说宋岚宋岚到,真碰了面反倒是极为尴尬。

薛洋还好,只是微睁了下眼,宋岚就没那么冷静了,抬手便要拔剑,薛洋一个机灵,摁住他的手把剑推了回去。

开玩笑,在这儿可不能打起来,旁人巴不得少几个人来争抢,他们是死是活倒也无妨,晓星尘就不行了,他必定上来阻拦,说不定还会上来助宋岚,毕竟朋友的敌人也是敌人,薛洋不想被他用那样的眼神看着。

而且,他莫名地不想与晓星尘有过多牵扯。

宋岚有些嫌恶地躲开了他的手,他洁癖很严重,薛洋一直都知道。即使变成了凶尸也还是如此,薛洋曾经经常讥讽他。

被躲开了他也不恼,只想着先快点遁走,一会儿晓星尘上来了就不好了,因此还很有耐心的解释了一句:"没跟你们,我自己来的。不会主动去找他。"

扔下这话,他后退一步进了屋去。

桌上有火折子,薛洋自己点了灯,又燃了炉子,才让阴冷的屋子暖和起来,他脱了斗篷躺到床上,酸麻的手脚才慢慢缓过来。

他面上冷淡极了,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能在这里再次遇见晓星尘。

他巴巴地把聚魂草送上了门,将晓星尘拉了回来,却被忘得一干二净,一丁点儿影子都没留下,他觉得有些疲倦,不愿再与他纠缠,只有离开,游历人间数十年。

实在不像我会做的事。他常这样想。

本来打算着就这样算了,以后也不会再有遇到的时候了,偏就是这么凑巧,天意又把晓星尘送到了他面前。

当然,要不要再有联系的这个选择权在他手里,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再凑上前拉近关系,以晓星尘的性格,不会推开他,他就是跟上去一辈子也无妨。

那样的时候大概是从前了,他做事永远是随心所欲,才不会管后果如何,所以才会让当年的事变得那样无法挽回,如今他早已不是少年,轻狂的日子早已回不去了,即便他心中还是很想朝着那光靠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了。

薛洋解下腰间的水囊,里边的水已经冰凉,他仰头喝了一口,冻得打了个哆嗦,脑子也清楚了起来。

不过,晓星尘来这里做什么,他有什么非要实现的愿望么?看他那无欲无求的样子,也不像啊。

宋岚的影子突地闪过,薛洋清明了一下。

宋岚被他做成凶尸已有多年,样貌可怖便罢,还会有人议论纷纷,,人会本能地排斥与自己不相同的人。他只得终日戴了帷帽,遮住自己的纹路遍布的脸。作为他的好友,晓星尘想必也苦恼了许久,听到这个消息赶过来碰碰运气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那样优柔寡断,在这般如狼似虎的地方,不会被人坑死么?就算那仙人果真能满足人的所愿所想,他也争不过别人吧?

薛洋叹气,却也无可奈何,他现在的身份就是个外人,晓星尘凭什么听进去他的话。

他就那么躺在床上,胡乱卷了个被子,想着想着便蒙头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颇为安稳,以往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也没再过来,屋子里暖烘烘的,他连翻了几个身也没醒。

再醒是被吓的,隔壁房里也不知是什么炸了,"砰"地一声,声音并不算大,真正把他吵醒的是走廊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薛洋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开了门,又让冷风吹得缩了回去,把带毛的斗篷披上才复又出来。

不知是谁在墙边那间屋里的油灯中放了什么东西,上来的人一点就炸。那人没想到油灯里也放了东西,没有防备躲闪不及,生生被炸死了。薛洋挤进人群时看到的就是那人躺在血泊里,脸上密密麻麻扎满了碎片,叫人看不清面目。

有胆小的女子已经吓得尖叫一声晕过去了,周围人也是一脸的惨不忍睹,薛洋被血腥气冲的直犯恶心,后退了几小步,不慎踩到了一个人的脚,他急忙道了声"抱歉"扭回去,正好对上晓星尘的脸道:"无妨。"

……薛洋微笑地扭回脸去,原本的睡意朦胧也一扫而光。

真是越想躲越避不开,还没一下午呢,就已经碰了两面,要不要这么巧?

知道了人在后面,薛洋便是僵直了脖子不肯回头,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动了动发麻的脚。

他以为动作够轻就不会叫人察觉,却不知看见了他那一微小动作的晓星尘一脸困惑,他没做什么吧,看起来有那么可怕么?为什么那位公子一见他就躲呢?

这种事其实不必查,在场人都知道,总会有人使些小手段,死一个少一个,在一己私利面前人命根本不算什么。

有些只是来看热闹的人已经下去收拾行李打算离开了,原本拥挤的客栈至少少了一半,但晓星尘没走,薛洋便也不走,他太好奇了,他想知道晓星尘命也不要地留在这儿究竟是不是为了宋岚,如果不是,又是为了什么。

后半夜没人敢回房里睡了,都惜命的等着上山,留下来的应该都是执念深的人吧。薛洋想,若是换作那八年的时候,这消息一出,他定会不顾危险地上山,顺便把挡他路的清理掉。

薛洋也没再回房,他在火炉旁的长椅上和衣躺了一宿,手指握在剑柄上,有一点响动都能瞬间清醒。

翌日,下了数天的大雪终于停了,阳光稀薄地照在地上,棉山脚下的结界也终于开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笑眯眯的仆人,告诉他们上山的路有两条,但是只有一条是正确的,走对了才能活着上去,然后一转身就消失了,什么也没再说,留了一堆人面面相觑。

不过再看也没什么用,四处的人还是三三两两地上了山,还有人选择结伴而行,美名其曰互相保护,实际上是寻个强者庇护,先活着上山再说。

山上枯树极多,还有一些大坑,被积雪掩掩地盖着,有人不小心踩了空,摔得七荤八素,自己爬不上去,也没人拉着上来,只能坐着等死。

薛洋走一走停一停,探探前方的路,进度极慢,他回了一下头,见晓星尘和宋岚正搭伙御剑拉人从坑底上来,没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转到树后悄悄去等他们,等他们前行了再跟上去。

大概是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的原因,腿脚没之前灵活了,不知不觉与他们差了一大截,他拔出没入雪堆的半只脚,靠着树休息了一下,准备继续走。

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听到有脚步声过来,还不是只有一个人,半圆包围过来的,不像是碰巧路过,应该是早在这边等着埋伏他的。

薛洋停了脚,索性不走了,这里荒山野岭的,之前在此处死的人估计也不少,那些人太低估他了。

他只是身体不好,又不是啥也不会,没点武功傍身谁敢独自闯江湖?以为他缺了一只手,看着有点弱就什么也不行了?居然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在上山这条路上,野兽并不可怕,危险的是一起同行的人,他们对谁都不是真心的,只想少一个人更好,死的就剩自己更好。

薛洋食指微蜷凑近唇边,还未待吹出什么调子来,便有霜白的长剑斜里刺来,打落了偷袭来的一柄袖里箭。晓星尘随之落在他身边,衣袂翻飞,霜华转了一圈击飞那几人手中的武器,才又回他手中。

那几人也不傻,才一交手便知晓星尘不是善茬,因此也不出来露脸,拾了兵器便先退了。晓星尘收到回鞘,侧身道:"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道长。"薛洋挤了一个笑,抬脚便要撤。晓星尘迈了个大步跟上来:"你怎么不找一个厉害的人一起?一个人多危险。"

薛洋抿嘴:"我觉得我自己挺厉害的。"

晓星尘:"……"

他估计是被薛洋的厚脸皮惊到了,想着这人刚被我救了就说自己很厉害,怎么这么不要脸?因此一瞬也没搭得上话。两人在泥地上走了一段,谁也不说话,偶尔停停,用石子探探路。

就这样闷声走了半晌,薛洋烦了,步子一停,腿一抬横到树上,正好将晓星尘的路拦了个严实,还险些踢到人。他右手往膝盖上一架,道:"你老跟着我干嘛?"

晓星尘眨巴眨巴眼:"之前你不也跟着我么?"

薛洋:"……”

好尴尬。

这种情况当然不能承认,薛洋眼珠一转:"我哪有跟着你?"

"昨天在楼梯上遇见我的时候你表情就不对,之后更是一直避着我。"晓星尘不理会他的狡辩,自顾自道:"你是不是认识我?"

原来,我表现的这么明显么?薛洋一惊,圆了圆眼:"我要认得你早就去和你相认了,干嘛要躲着?"

晓星尘一本正经:"这就要问你了。"

果然,他和晓星尘还是没法好好说话。

薛洋收了腿接着走,不打算理会他了,一路上也没再遇见什么形形色色的人,大抵是忌惮晓星尘的实力。野兽倒也遇见不少,但都不用他出手,晓星尘是个很好的战斗力,通常那些爬行动物还没靠近过来便被剑气掀飞了。

中途还休息了一会儿,薛洋坐在石头上捶腿,晓星尘在一边抱着剑靠树站着。

他盯着晓星尘的侧脸看了半天,觉得真是败给他了,好像他自从遇见这人就屡屡受挫:"那位与你同行的黑衣道长呢?你怎么不去找他?"反而一直追着我?

当然他后一句话没说。

"我跟他说有事要办,在山顶汇合。"晓星尘抬头往上看了看,"再走半个小时就能到了。"

"你怎么知道这一条一定是对的?"薛洋不自觉朝他那边靠了靠。

晓星尘细细讲道:"这一关他们并没有为难我们,上山的路一共有两条,那仆人虽是凭空消失,却让我们感觉到了他的灵力波动,说是引导不如说是误导,在场人实力都不差,都能感应到,肯定不会去走他走的那条路。"

原来如此,看来是他近来灵力枯竭,才未察觉到。薛洋了然点头:"他没打算为难我们,是因为他太了解人性了,只给一个人实现愿望,不就是想让我们在路上打起来么?不用他们亲自出手,能活着上山的也没几个。除了你这个傻子,一个一个地去救人。"

晓星尘笑了一下,有些得逞的意味:"还说没有,你若不跟着我怎知我在一路救人?"

薛洋:"……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晓星尘坐到他旁边,"能救一个是一个,我做不到坐视不理。"

薛洋"切"道:"他们可未必会感激你。"

晓星尘双手拢袖,霜华搁在膝上,眼也不眨地定定盯着一棵树看:"问心无愧便好,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

他还是一点也没变。薛洋这样想。

可我变了很多。

雪又下起来了,像珍珠一样挂在头顶,晓星尘起身,把帽子给薛洋戴上,伸手去牵他:"我们快走吧,一会儿雪大了就更难走了。"

这次薛洋没再作妖,也没再开口刺他,他望着晓星尘的脸,再一次觉得自己败下阵来,却没来由地高兴。他想,我和晓星尘还是有缘分的不是么?不然怎么会这么巧遇到,他又一路追着我不放?

他把冰凉的手放进晓星尘掌心,晓星尘握紧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雪地里,他们隔了多年终于又走到一起了,和以前没什么差别,肩并着肩,搀着手臂,白雪满头。

等上山了已经大中午了,通过的果然没多少,来时将近千人,如今加上他只剩百人,那位方才在山下笑眯眯的仆人分了他们房间号码牌,又给他们指了食堂的方向,才转身离开。

在他离开之前,好像还有意无意扫了薛洋一眼,薛洋微微冲他一笑,他便赶忙收了目光,回身走了。

薛洋暗暗思忖,那仆人注意他的时候是他向晓星尘说他的名字时,之后便频频瞅他。怎么,难道说他的名号已经传到棉山顶上来了?

他没再多想,身侧的晓星尘正在遥遥招手:"子琛。"

顺过去一看,宋岚正站在离他们十丈远的地方,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准确来说是瞪着晓星尘旁边的薛洋。

估计是在气晓星尘怎么又和他搅和到一起了,不是他昨天才说了不会主动去找人么?

看他这吃瘪的样子薛洋无缘无故地开心,他"娇弱"地往晓星尘肩头一靠:"头有点晕。你那朋友好像不太喜欢我。"

"要不要坐下歇歇?或者我先送你回房,一会儿给你端饭来。"晓星尘果然关切地扶了他,并且自动忽略了他后面的那句话。

薛洋扒着他的胳膊不肯撒手,嘴上却道:"别管我了,我自己可以的。道长还是先去找你的朋友吧,别一会儿让他生气了。"

晓星尘皱了眉,一定要带他回去:"无妨,子琛不会的,我等一下同他解释。我懂些医术,回房先给你看看。"

"那……那好吧。"薛洋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这么白莲,而且还幼稚,他摆了副不好意思的面孔出来,却在起身的那一刻背对着晓星尘向宋岚做了个鬼脸。

他其实也是真的累了,回去之后晓星尘让他休息他躺下就睡了,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炉子都点着,屋里热乎乎的,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棉被,桌上放了饭菜,用灵力温着,晓星尘不在,却在走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薛洋下去扒了饭,吃撑了些,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又一圈,又觉得屋内憋闷,穿了外衣拿了剑出门透气去了。

他这一路瞎逛,那位仙人住的地方也不算大,几步便走完了,身上又感到有些冷了,想回屋继续睡觉,半个身子还没转过去,就有一道黑影从他身侧掠过,生怕他发现不了一样地朝着一个方向过去,薛洋挑了挑眉,还是跟了上去。

因为谷内有许多人居住的原因,今夜找了一队人巡逻,薛洋要跟,还要极小心地跟,便提了袍子踮了脚小心贴着墙走,顺便脑袋四个方向转。

不过再转也总归有看不到的时候,他往后退时撞到了一个人,两个人同时一顿,皆是"唰"地一转身,第一时间去捂对方的嘴,等面对了面,两人大眼对小眼半晌,又齐齐放了手,道:"怎么是你?"

好奇心这么重的又大晚上出来逛的,除了晓星尘还有谁?

"你在这儿干啥呢?"薛洋拽了晓星尘滚到墙根,几乎一团都塞进了他的怀里。

晓星尘怕他摔倒,赶忙用手揽了他的腰:"我见有人过来,跟上来看看。你也是么?"

"嗯。"薛洋探头往过看了看,他刚才见那团黑影在一棵树下消失了,终点应该就是那边,他朝那边努了努嘴:"我们去那边看看?"

"好。"

两个人等那波巡逻过去,才小心跑到树底下,薛洋还好,他时常是一身黑,大晚上的也不显眼,晓星尘就不行了,一团白影飘来飘去的,生怕别人看不到一样,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有人晚上办事要穿夜行衣了,谁会穿的花红柳绿到处乱走啊?

到了那棵大树下,果真见地面上有一行凌乱的脚印,薛洋上去想仔细看看,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晓星尘也没扶住,而又非常非常巧的,薛洋摔得正好靠上了树,手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地面轰隆一声响,晓星尘毫无预兆地掉下去了。

薛洋:"???艹!"

他顾不上管怎么会有那么多巧合了,也跟着跳下了那个洞,洞并不深,比他高了半个身子,不用御剑也能跳上去,饶是如此,他还是先去看晓星尘:"你没事吧?"

"没事。"借着月光,他能看到薛洋立在他身侧,黑亮的眼珠直望着他,里面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他。虽然事出突然,好在他反应够快,才没摔得特别惨。

"那我们就上……""去"字尾音刚出,就又是一声,月光被隔绝在外,洞内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洞门关了。

薛洋正无语着呢,蓦然觉得掌心一暖,晓星尘拉住了他,轻声道:"别害怕。"

"……我没怕。"薛洋嘴上这么说,手也没松开,"你带火折子没?"

"没。"晓星尘道。

"那坏了。"薛洋想摊手来着,无奈只有一只,还被晓星尘拉着,只能耸肩,"我也没带。什么也看不见,可怎么找出路啊?"

"我还有个别的办法。"晓星尘拔了剑出来,霜华剑上附着幽幽蓝光,登时照亮了半个山洞。

薛洋真心地赞叹:"厉害呀。"以前他怎么不知道剑还能照明用呢?

看清周围景象后才发现,原来这并不只是个洞,旁侧还有一条黝黑的甬道,一样的看不到尽头。

两人牵着手举着剑顺着那条路走,不知走了多久,才见前方有点点光明,一路过去,直直的到了一间石室,灯火通明,晓星尘收了剑,踏上坚实的石板,那边薛洋已经四处转悠起来了。

除了门那处,墙的另外三侧摆满了书架,放的全是书,中间还有张极大的桌子,乱七八糟地堆着书和手稿,做满了标注,砚台里的墨迹还未干,显然这里的人刚离开没多久。

手指拂过书上的那些字,薛洋垂眼,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思量,晓星尘也挨着他过来,弯腰看了看:"招魂?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薛洋咬了咬唇:"我觉得不对。"

"什么不对?"

"为什么单单只有我们发现了这条密道,别人没有发现呢?距我们所有人上山过了已经将近六个时辰,我们进来这里这么容易,为什么没有别人可以进来呢?"江南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刚刚过那条道的时候,我见石壁上有些刻痕,也可能是划痕,不过看着不像是新的,这足以说明这里是有机关的,而我们进来,却什么也没遇到。"

晓星尘背上也冒了一层冷汗:"这么说来,我们不是偶然进来的,是有人专门引我们过来的。"

这也能说明,为什么会有黑影在他们面前过去,还能让他们追上,并且故意让薛洋摔倒凑巧打开了洞门的开关。

"可是……"他有些困惑,"我们有什么是他们想要的么?这么多人,为何偏偏挑我们?"

薛洋把桌上清理了一块出来,手一撑坐了上去,他屈指敲了敲桌面,道:"我有一件事没跟你说。"

"你说。"晓星尘道。

"我除了修金丹之外,还修鬼道。"

"鬼道?"晓星尘一怔,又看了一眼那些手稿,了然道:"所以,是因为你?"

薛洋点头:"在这里的人,应该失去了一个对于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那人的魂魄也没留下,他找了很多救回他的方法都没有成功,而且很多东西也不太熟练,因为他主修不是鬼道。"

"已死碎魂之人怎么可能救得回来,自古以来都没有成功的例子,他为何会相信你可以救人回来?"晓星尘又问。

薛洋沉默了。那人费尽心思引他过来应该是知道了他将晓星尘救回来的事,毕竟那事已经传遍天下了。但说实在的他知道找错人了,办法是魏无羡想的,草万年长一颗,正好被他赶上采走了。要想救人,恐怕得再等上一万年。

当年他们的那些事,晓星尘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宋岚把他保护的太好了,即使天下都散遍了也没叫他听进去一个字。

他又看桌上的那一堆纸,从最末翻出一张来,上面画了繁复的阵法图,薛洋见这阵极眼熟,百人祭阵,他曾经也用过那种法子,杀光了义城的人来做试验,结果失败了。

后来他才在其中找到一处缺陷,那隐藏的很好,连他都没有看出来。

现在看来在这里的这位是打算用这种方法了,能帮人实现愿望什么的都是哄人的,他只是凑够祭阵的人好开始阵法而已。

晓星尘见他不答应,只四处乱看,伸手扯了他一下:"你说话呀。"

薛洋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啊?"他问的有些突然,晓星尘一下子没明白,"什么愿望?"

薛洋重复:"你来这里,是想找那仙人实现什么愿望?"

他好奇许久了,他不知道晓星尘一直执着的是什么,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踏入这险境。而他在知道这一切都是骗局之后会不会失望。

不管怎么样,都别让他知道了,心里有个念想也不错的。

晓星尘笑了一下,他眼中更加柔和了一些,他一直都是那种人,即使对别人再好也像是隔了一层屏障,温柔中带着疏离,对现在的他也是这样。可如今不知回忆起了什么,他建造起的那层屏障全部分崩离析。

晓星尘道:"我记忆中一直有个人,我把他忘了。子琛说我之前生过一场重病,忘了许多事。我问了他很多次那人是谁,他都不肯告诉我。"

薛洋顿了一下,他微睁了一下眼,道:"他不想你记起来,应当是那人不够好,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忘了的一定是痛极了的,你又何苦要记起?"

"我想记起来。"晓星尘道,"我起初也觉得忘了便忘了,也没什么,可我总是会忆起我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越忆越想,越想越忆。"

那个被他挂在心里的人是小友,不是他薛洋,即使是同一个人,却仍是天壤之别。

薛洋没再接话,他觉得自己赢了,又觉得自己败了,他握紧了手,掌心全是汗。

"你呢?"晓星尘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啊,是为了复活一个人。"薛洋勉强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晓星尘望着他有些愣神,他很快又重新回过神,冷静分析道:"这么说,你修鬼道也做不到复活人,那他找你来做什么呢?"

"谁知道呢?"薛洋呼了口气,转移注意力似的去碰放在柜台上的饰物,这一碰竟是没碰动,他狐疑地一拧,果然书柜开了一条暗道。

丝丝寒气扑面而来,两人对视一眼,抬步进去。

是一间寒冰室,四处墙壁也结了很厚的一层冰,薛洋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晓星尘也觉得凉气蔓延全身,这种低温状态下最适合的是做什么,薛洋比谁都清楚。

正中央摆着一张冰床,有一个人影躺在上面,薛洋上前去看,见那人一身白衣,衣襟袖口都绣有银色的暗纹,漆黑的长发盘旋在榻上,皮肤白皙,眉眼柔和,即使闭了眼睛也能感到他是个极温柔的人。

如果不是他胸口没有起伏,薛洋都要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晓星尘一直跟在他身后,见到这人的尸体,先是极有礼的拜了一下,才上前来,道:"这位恐怕才是那位仙人。

薛洋没接他话,他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他当年好像也是这么骗魏无羡进来的,不过过程有些拐弯抹角,没这么直截了当,直接就把他扔进洞里了。

他默了许久,才道:"我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要想仔细了解一下的话还得共情。"

修道之人都懂共情是什么意思,晓星尘闻言皱了一下眉头:"非要这样么?"

薛洋"嗯"了一声:"不然是要等那人来了解释还是等死人开口啊?"

"那你小心。"晓星尘也没再纠缠,"我该怎么叫醒你?"

"我改良了一下共情术,在结束后可以自行脱离出来的。"薛洋点点床沿,"再说,只要你叫我,我一定能醒。"

晓星尘听见他后一句话呆了一下,然后红了耳朵,薛洋歪头笑道:"我要走了,记得扶住我。"

话毕,他伸手就要画出一道符来,晓星尘却倏地握了他的手:"等一下,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这怎么像是生离死别一样。薛洋侧首:"你问吧。"

像是不好意思开口一样,晓星尘尤自抓着他的手耳根红了半晌,才憋出几个字:"那个对于你来说很重要的人是谁啊?"

薛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瞠目道:"说了你也不认识。"

有了第一句,后面也就好说了,晓星尘这次没磕巴,却也没松他的手:"他对你很好么?"

"那当然了。"晓星尘这样他还没见过呢,自己钻自己的牛角尖。薛洋好笑道:"虽然我因为他吃了很多苦,但只要他能好,我都无所谓。"

"吃了很多苦还救他做什么?"晓星尘语气有些重,"为什么不干脆把他忘了呢?忘了便不会再想了。"

"可像你说的那样,忘掉一个人还是会想的,你不也想要记起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么?如此这般,不如不忘。"薛洋轻声道,长指反握住晓星尘的手,将他带着薄茧的指尖拢在掌心,后者默然,被他说的低了头,不再说话。

薛洋便道:"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年,是我这辈子最甜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过过那样的日子,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忘,更不能忘。"

他松开了手,画完了那道符,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晓星尘接住了他,两个人一起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觉得意识越来越远,连晓星尘的表情都没看清就黑下去了。

等薛洋再睁眼的时候,是在一间木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素白的手和翩跹的袍角,那双手的主人正微弯了腰在舀些鱼肉,又用细箸将刺挑出来放到瓷白小碗里,端着慢悠悠踱了出去。

薛洋有些疑惑,这位仙人将鱼挑这么好做什么,山上不只有他一个人么?

很快他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那仙人晃到树林外停下时,早有一堆猫在树下候着了,一见他来,一窝蜂似的涌过来,皆昂着头,等仙人分给他们肉吃。仙人两只手将所有的猫都摸了一遍,蹲在地上,也不管泥土污了他的衣裳,边摸边给它们分肉吃。

这仙人当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薛洋如是想到。

这一喂便是大半个时辰,仙人拿了碗回去,经过一片草丛是听到有什么动静,忙拨了草丛去看,见草地上蜿蜒流了一滩血,一片黑影正倒在其中,身上皆是刀口。

薛洋又惊到了,这难道就是———世另我?

那仙人将人救了回去,采了草药给他治伤,那人昏迷了一天,在傍晚才幽幽转醒,一见在旁边忙活的白衣仙人,立即便拔剑起来,道:"你是谁?"

仙人放了药碗,转头道:"你莫怕,我只是见你重伤救你回来,不会害你。"

那人原本还是不肯信他,仍背贴墙手握剑,但见他转头看到他脸道那一瞬,眼中带了一丝惊讶,当然那仙人并未发现,是以他视角的薛洋看到了。

看来他们两个有故事啊。

那人见了仙人的样貌,翻脸堪比翻书,立马笑道:"多谢仙师,有劳了。"

借着受伤这个由头,那人心安理得地在木屋里住了下来,薛洋也知道了那位仙人的名字叫尹筝,至于那个来历不明的人,只知他单名一个蘅字,旁的都记不清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双手撑着额头,面上满是痛苦。

尹筝心善,见他难受便不再强迫,道:"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别逼自己。"

于是名唤阿蘅的黑衣少年便跟在了他的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他没说要走,尹筝也不赶他,两人在山上一过就是数十年。

先前阿蘅自报名号的时候尹筝也是一怔,他原本是天界的上仙,因为一些祸事被降下天罚,贬到此处做了个散仙,而那祸事,便是一只名叫金蘅的凶兽引来的。

这少年身上并无魔气,也与那兽没什么关联,尹筝也只是觉得相像,却未再追究下去,薛洋这个旁人看得清楚,凶兽与这少年怕就是同一物种,尹筝大概是没想到那层,开了灵识的兽都是会化形的。

神仙活得久,在凡间的日子更觉流逝如沙砾,他们结伴在山上生活了五十年,少年并未老去,年轻活力的仍如当年他们相遇时一般,尹筝还未有所怀疑———他早在捡到这少年那一刻便知他不是凡人,他在山底设下的结界凡人是上不来的,只有神和魔可以,少年身上并无魔气,他便自然而然地认为他同他一样是个散仙。

两人每天在山上转悠,不是打猎就是种树,有时金蘅会陪着尹筝出去喂猫。还有时两人会下山去,到城镇里玩耍一番,因为驻守棉山的缘故,尹筝并不能离开棉城,好在有一个有趣的少年日夜陪着他,他才没有那么无聊。

他们的感情越来越要好,偶尔金蘅离山采购什么东西,要两三天的时间,尹筝便会常在山门口坐着,守着他回来。

薛洋也是见过断袖的人,见了他们五十年行为举止亲密,同宿一榻,同食一碗,却仍能保持清心寡欲,盖着棉被纯聊天,不禁也有些佩服。不过转念又觉得自己可能多想了,说不定人家根本没有那个心思。

结果有一年的夏天,许是太热的缘故,尹筝睡不安稳,连翻了好几个身也无法安然入睡,这床有些小,虽能容得下两人但翻身难免会有磕磕碰碰,金蘅被他蹭了好几下,实在是忍不了了,猛地起身支在尹筝上方,邪魅一笑狂狷霸炫道:"男人,你这是在玩火。"

"?"尹筝看神经病一样看了他一眼,然后道:"你是不是太热了,我以为你睡了没好叫你,我想把凉席拿出来铺一下,你先让让。"

"……”金蘅自暴自弃般地撤手滚到了一边,闭眼道:"你去吧。"

金蘅:小丑竟是我自己。

看来两人中还是有一个开窍了的,无奈另一个是铁板,怎么踢都踢不破。

生活越平静就越让人感到不安,更何况金蘅还瞒了许多事,他们之间隔着的是尹筝父神母神,兄弟姐妹,还有众多天兵部下的命。这样的心情没有谁比薛洋更能理解。

不过这位金蘅也太虎了。他当年灭的是白雪观,是旁人的,而金蘅,他直接用混沌之力灭了尹筝全家,这样深的仇尹筝知道了真相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其实尹筝的身体也很不对劲,当年在与金蘅的对战中曾让他受了很重的伤,身子落下了病根,再加上被贬凡界,抽走了一半仙骨和仙力,魂魄有些不稳,这样的他别提能不能打得过金蘅了,凡修也不是对手。

就在金蘅以为自己永远都要陪着他在山上住一辈子时,尹筝在上界的好友,也是当年和他一起对敌金蘅的人来了。

那人一身湖蓝色的袍子,眉梢眼角自带悲悯,看上去和尹筝是一类人,他来的时候金蘅正枕在尹筝腿上晒着太阳,笑嘻嘻地说着什么,尹筝很有耐心地听他讲,面上笑意款款。

苏离衣想上前去说些什么,同许久不见的好友打个招呼,他刚进院门就见到那位黑衣少年的模样,整张脸都白了,他足下没站稳,扶住旁边的一根柱子稳定身形,却不小心发出了声,引得台阶上的二人纷纷抬头来看。

见是他,金蘅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坐起来,暗红的瞳眸变成了沉沉的黑,尹筝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不对,还在道:"离衣,你怎么不进来?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苏离衣满面冷意,右手已经幻化出了兵器,他道:"尹筝,快过来!"

"怎么了?"尹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明所以。

苏离衣简直要被他蠢哭了:"那是金蘅啊,你傻了么和他待在一起。"

尹筝怔住了。

他蓦地睁大了眼,视野有些模糊,口舌发干,他慢慢地转了头,看着那个近在咫尺地,陪了他近乎半生的少年,抿了抿发白的嘴唇:"你说的可是真的么?阿蘅。"

到现在了,他还是不信,还去问。薛洋被他连带着心口钝痛,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他一定不知道他现在看起来神形憔悴的有多吓人,脸白的像死人一样。

金蘅张了张口,没再说出话来,他不知该怎样承认,诚然,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与仇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甚至当他为知己,现在告诉他都是骗局?

苏离衣怒他事到如今还在抱一丝不存在的希冀:"别傻了,我追捕他多年怎会不知,你快些过来,离他远些!"

说完,他就已然和金蘅战在了一处。

金蘅是一种上古遗留下来的一种异兽,法术高强,当年围剿他时数十位上仙都捉他不得,苏离衣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那边尹筝已面如死灰,他没上去帮人,反倒被二人的法力波动震吐了血,他这些年来身子越发不如从前,一身仙力早已流失的七七八八,再也不复当年的惊才绝艳。

他猛然想起了从前,他也曾是天之骄子,是同龄仙中天赋最好的,年纪轻轻升了上仙,不过几年又修为精进,不过几月便要飞升上神,也就是在那时候,天帝派他于数名同僚一起去追捕金蘅凶兽。

他们数人拼了半条命才将金蘅捉住,却因为他去牢狱时的一时疏忽,将金蘅放了出来,天帝命他去追回凶兽,他没赶得及,等回府就看到父兄母亲惨烈的尸首。

他太过悲痛,没能追上金蘅,天帝降下天罚,他被贬下上界,抽去仙骨,此从此与仙途再无瓜葛。

他被困在这座山上,孤身过了千万个日夜,那个名叫阿蘅的少年带着光进来,他以为他得到了救赎,其实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视线清晰了,他见苏离衣被金蘅处处压制,举手投足间皆是杀招,长剑跌落在地,苏离衣很快就要被一招斩杀,他闭了眼决绝地挡上前去。

尹筝满身都是血,他被金蘅接在了怀里,鼻息间皆是淡淡的木槿香,那是与他相伴多年,他有些钟意的少年身上的味道,他们躺在一处时,他总是能闻到。

意识模糊前,他好像感觉到有水珠打在脸上,金蘅乌黑的长发尽变霜雪,白得刺眼。

木屋四处逐渐崩塌,万物皆化作点点荧光,这是回忆坍塌的征兆,可等到周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时,薛洋也没从这里出去。

金蘅从浓雾中出来,黑衣白发,身形比在回忆中瘦削了许多,他在离薛洋一丈远的地方停下,道:"以你的智商,应该知道我引你来此处是为了什么吧?"

什么叫以他的智商,他的智商有什么问题?薛洋黑线,还是道:"你一个神仙,还有你办不到的事么?找我有什么用?"

"纵使是神仙,对魂魄尽碎的人照样也没办法,"金蘅摊手,"我本来是想尝试用百人祭阵的,没想到把你引来了,早闻你复活了晓星尘,一直不知你在哪里,正好送上门来。"

薛洋道:"百人祭阵是骗人的,我试过,根本没用。"

他做出这番解释并非是为了救人,而是晓星尘,若他知道了真相,恐怕拼了命也会救那百人,不如让金蘅打消了这念头,免了这桩事。

"无妨。"金蘅摆手,"眼下有更好的法子,你来了我不打算用那破阵法了。"

薛洋怔道:"我又不会,当年复活晓星尘我也没参与。"

"那我把参与的人抓来就好了。"

薛洋皱眉:"聚魂草万年一株,早就没了。"

"不,我有。"金蘅诡谲一笑,"你懂的。"

薛洋还真就懂了,想通了那一层,他登时拔了剑出来:"你敢!"

聚魂草救人并非是入药,而是找一具载体,晓星尘如今能跑能跳,正是因聚魂草在支撑着,它代替了晓星尘的心脏,像是金丹之于修士,也不是取不出来,只要杀了晓星尘,聚魂草就可以拥有下一个载体。

到时尹筝记忆全失,万一金蘅哄骗他和他在一处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怎么不敢?我有什么是不敢做的!"金蘅面露厉色,"一个可悲的凡人,也敢和本座叫嚣,这东西谁抢到就是谁的,你抢不到只是你没本事而已,世间万物不都是这个道理么?"

薛洋无法反驳,他从前抢人东西时也是这么说的。他和金蘅差太多了,不仅如此,就算是换了晓星尘,十个也不是对手。

金蘅敛了眉眼,轻声道:"我们是一样的,薛洋。没有人比你更了解现在的我了吧?如果换作是你,你也会抢的不是么?"

这话倒没错,但他不会认同,薛洋咬牙道:"我和你不一样!"

谁要跟他一样?!

"是,我们确实不一样,"金蘅收了笑,"我不像你懦弱,复活了人居然能大义凛然离开。若换作是我,我就把所有知道这事的人全部杀光,只要他能和我在一起,杀尽天下又何妨?"

"你有病!"薛洋骂道,猛地咬破指尖,以血画符,身形散去,金蘅拍出一掌,掌风将未散尽的飞灰拍散。薛洋自晓星尘怀中醒来,甫一睁眼,便胸口剧痛,侧了头吐了口血出来。

刚刚金蘅出掌,他即使跑得再快,也难免会被波及,此时胸腔气血翻涌,实在是痛的极。

不过……

晓星尘见他突然吐血,惊道:"你受伤了?"

"没事。"薛洋费力坐直身子,"你,快去,砍了他的左臂。"

他指的是尹筝的尸身。

晓星尘茫然:"为何?"

刚才金蘅打他时,他才发现金蘅法术大减,与他在回忆中见到的根本没法比,他又想到尹筝的尸身,并未用过什么防腐的草药或是符咒,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那是他复活晓星尘时到处看书籍,偶然在某一页见到的,上面说了神仙魂飞魄散后身体会消失,唯有术法高强者用一半神力作为媒介,尸身便可永远不散不腐,这也是他见尹筝左臂的灵力波动与其他部分不同才妄加揣测的,只要毁了那一处,相当于毁了那一半的神力,本体也会受到影响,金蘅轻则受重创,重则同样魂飞魄散。

如今来不及想别的办法,只有如此了,幸好他看的书够多。

他将缘故简洁地说给了晓星尘听,晓星尘闻言道:"这不好吧,是否有些太卑鄙了?"

薛洋当然知道这样不好,金蘅将尹筝的身体看的那样重要,甚至不惜将他们的命连在一起,可没办法,他盯上了晓星尘,为了让晓星尘活着,他们也必须死。

"这种时候还管什么卑不卑鄙?能活着就好了。"薛洋推开他,从袖袋摸出一柄小箭,"你不去我去。"

倒也并非要砍左臂,刺一个穴位也行,只可惜薛洋忘了那个穴位叫啥了,光知道在哪个地方为了防止出错,便叫晓星尘去砍手,现在他亲自上,倒也好办许多。

他刚抛出箭去,金蘅就已然到了,他并不知道弱点已被抓住,直接打算先取了晓星尘的命,薛洋暗叫不好,反身又去做了人肉盾牌,方才那一下和这一掌比起来就像是过家家,不愧是上古凶兽。他只觉半边身子剧痛,惯性地扑进了晓星尘的怀,鲜血便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晓星尘几乎要魂飞魄散:"你怎样了?"

箭头精准地刺进尹筝的手臂,顿时空间灵力破碎,还连带着乱石,金蘅扑倒在地上,筋肉痉挛,冰床上的尹筝也在顷刻间散成光点。

金蘅像是被人凭空抡了一棒子,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不顾身上的疼痛,手脚并用地往床边爬,大块的落石砸下来,指骨额间皆是鲜血淋漓,黑衣逐渐透明,他还未爬过去摸到尹筝躺过的冰床,就在半途中散去了。

失去了主人的法力,石室也撑不住了,节节崩塌,薛洋勉力站起:"我们先出去。"

晓星尘拦腰抱了他便走,薛洋半个身子都被血浸透了,连带着他身上也是,他扶着他在摇晃的石道踉踉跄跄地奔走,语气间竟有些哽咽:"你撑住,我带你出去找郎中。"

薛洋连摸他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手臂沉重的抬不起来:"撑不住了……”

"你不是还有个重要的人么?不是还想复活他么?"晓星尘给他打气,"只要你好了,肯定能找到救他的办法。"

"骗你的。"薛洋有气无力地"嘿"了一声,"他早就复活了,不过把我忘了,不要我了……我来这里,其实是想让仙人给我织个梦,让我再回忆一下以前的时候。"

他们搀扶着逃出了生天,这时天已然明了,还是凌晨,但那样大的动静引来了山上的人,他们从洞口御剑飞出时,石道在地下轰然倒塌。

来山上的也有医师,他上来为薛洋把了脉,摇头道:"那一掌震碎了他的心脉,活不成了,道长节哀。"

人便慢慢都散去了,宋岚还站在原地陪他,他怔然地把薛洋抱在怀里,触手冰凉。

雪又下起来了。

薛洋最后在他耳边说:"记住我的名字,别再忘了。"

"嘘,小声些,我要睡了。"

END

特别鸣谢山山小姐,金蘅尹筝这两个名字都记出自他手。

我知道大家都死的太快了,别骂我,写着写着不知道在写什么了(顶锅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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