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白马度春风

《一骑白马度春风》

第 62 章 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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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家军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在意气风发的郭家军面前,黑卫简直不堪一击。未至辰时,郭家军就已接管了京城的各大战略要塞。

成隆帝此时已颁发了废太子赵勉为庶人的圣诏。

“太子赵勉邪僻是蹈,亲奸邪,疏正人。而今勾结胡兹,卖国求荣,忤逆谋反,是为大逆不道。此不忠不义,不孝不悌之人不可承七庙之重,今废为庶人,褫夺皇太子位。着令生擒赵勉,即刻流放至琼海之边,永世不得回京。”

虎毒不食子,成隆帝最终没有下杀手,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太子府已成一片火海。

不曾感受到世上温情的赵勉,独立于太子府正殿之上,在一片火海之中嗔痴笑骂,形容癫狂。失败,在他作出反叛决定的时候就已做好准备,哪怕他有千万般不愿,又能如何?他不是皇后嫡出,亦非贵妃之子,他的母亲不过是一位卑贱的婢女,机缘巧合之下承受帝王恩露,可即使被封为芸嫔,即使诞下皇帝长子,仍旧摆脱不了悲剧的命运。

赵勉恨他的母亲,恨她低贱的出身,恨她悲而不争的性格,恨她就算是面对死亡,仍逆来顺受的本性。他最恨的是她让他失去了母亲。

赵勉也爱他的母亲。他清晰地记得幼年时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在那个漏风漏雨的破旧偏殿里,母亲抱着他,哼着小曲儿,哄他入眠。依偎在母亲怀里,他睡得很香很甜。

火顺着纱幔熊熊燃烧,火势越来越大,蔓延到了整个大殿。赵勉能听见殿外仆从的呼喊、哭嚎、惊叫,却没有人敢冲进来。他想笑,笑得很大声,将眼泪都笑了出来:“太子......哈哈......太子是个什么东西?”

从古至今,有哪位太子像他一样命如草芥?

很快,木材烧焦的浓烟就呛得他笑不出来,难闻的焦油味顺着喉咙漫入五脏六腑,熏黑他的心和骨。

赵勉觉着有一只手扼住他的脖颈,让他无法呼吸。他用力扯下最高梁柱上悬挂的那截纱幔,眼见一条火凤凰腾空跃起,大殿之上现出耀眼的彩霞。他伸开手心,向那彩霞触去,可试了几次,都是徒劳,彩霞终于还是散去了,就如同人世间的富贵虚名会如泡沫破碎一样。

“烧得好,烧得好......烧了倒还干净。”赵勉不停地咳嗽着。他已站立不稳,跌坐到太子榻上,闭目静待着最终的归宿。

火噼里啪啦地烧着,烧着......

“殿下!”

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赵勉打了个寒噤,手肘撑在几台上,勉强站了起来。

“怎么是你?你怎么回来了?”赵勉不可置信地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出现在面前的宋衍。他明明早就令亲信趁夜护送宋衍出京,就算郭家军把守严密,逃不出去,至少也可以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怎么又回来了?更怎会冒火闯进这殿中?

宋衍的脸被烟雾熏得黢黑,面上神色却十分平静。他怀抱着琴,仍旧立如芝兰玉树,凝视着赵勉那映出火舌的双眸。

“你何苦回来?”

“我是来为殿下弹奏最后一曲。”

刚刚平复的心情又起波澜,赵勉是既心疼又欣喜。知音万里难觅,此刻有宋衍陪伴身侧,他死而无憾。可虽说士甘为知己者死,他又怎么忍心让宋衍在这大好年华随他一同陨去。

“你不必如此。”赵勉挥袍一叹,“从此隐姓埋名,也有安好一生的可能。”

“殿下!”

“快滚,区区一名伶人,也配与我同死?”见宋衍磨蹭着不走,赵勉出言相激。

宋衍眼睫低垂,低沉着声音道:“殿下的计划是我泄露的。”

赵勉惊愕,抬手指向宋衍,半天才吐出一句:“为......何?”

宋衍平静地缓缓道:“我的父母并非富家大户,而是欢山县的农户。我也并非是由他们送到灵霄寺的,而是由于父母早早双亡,逼不得已才投奔佛门。殿下或许不知道欢山县,那是大齐与胡兹交界之地,也就是‘边山之难’发生之地。”

“边山之难。”赵勉喃喃念着,他记得这段历史,“那么你进入太子府也是蓄谋已久?”

宋衍摇头:“与殿下相识完全是机缘巧合。可胡兹与我有血海深仇,殿下与虎谋皮,我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你是向皇后还是定襄侯府......”

“都不是,我告诉了怀安王爷。”

“赵翎?”赵勉没想到自己那位喜好风月的弟弟竟然会牵涉其中,“我这位弟弟竟早知道了!”罢了,是谁设的局,如今已不再重要。

“你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赵勉别过头去,冷冷说道。

宋衍俯首:“太子与我坦诚以待,衍却虚与委蛇,内心实在惭愧......”

“哐当”一声,又一根梁柱倒塌。眼见火势愈加旺盛,再难逃出升天,赵勉拂袖猛然打断宋衍:“如今我输得明白,你也可以离开了。”

宋衍恍若未闻,席地坐到赵勉近前,淡淡笑道:“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又有何乐?”

说罢,一曲清心音自指尖潺潺流出,温和平缓,润物无声。

赵勉眼眸含泪,与宋衍的清眸对视,此时无声胜有声,万千心意无需赘述。

赵勉也盘腿席地坐到宋衍对面,就如同平时赏琴一般,他唇间含笑,心中释然:“罢了,黄泉路上能有君陪伴,夫复何求?”

殿外,另一双明眸也正呆呆地望着燃烧的宫殿,哪怕是火焰冲天,也久久不肯挪步。

“小姐,火势太大救不了了,咱们快走吧。”芷蕊含着哭腔喊道。

可无论芷蕊如何哭喊,蔡君儿也不为所动,仍旧是痴痴地站在宫殿门口,任凭乱窜的火舌烫红她娇嫩的面庞。

“小姐。”芷蕊哭着拉扯君儿的衣袖,绝望地道,“黑卫已全线溃败,郭家军马上就快到了。”

“哎……”君儿听罢只是轻轻一叹,抚着芷蕊的手道,“余且不论,只是连累你了。”

芷蕊趁势抓紧君儿的手,想将她往外拖,一边用力一边哭道:“奴这条贱命不算什么,小姐娇贵须得保重自己呀。”

芷蕊、君儿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的情分却堪比姐妹。听芷蕊说得如此真情恳切,君儿不禁也泪湿满襟。

“你不过一名侍婢,大多时候都深居高府,并未过多抛头露面,如今你快快离去,想必仍有一线生机。但是若执意跟我一起,必不得善终。”君儿反倒劝起芷蕊来。

“小姐不走,芷蕊也是不会走的。”芷蕊这丫头跟君儿是一个脾性,比驴子还倔强。

“可太子在这里,我怎么走得呢?”君儿执拗着不走,甚至又抬脚上前一步。

就在这时,如水的琴音自殿内传出,涌进了君儿耳中。一听到这熟悉的琴音,君儿绷紧的神经一下子垮塌,顿时失声痛哭起来。她边哭边喃喃自语着:“奴想进去陪太子,却恐太子并不想见奴。如今知道太子有知己陪伴左右,我亦无憾。”

芷蕊见君儿面色有恙,恐有不妥,急忙继续使力将她向外拖。这次,君儿不再阻止,顺着力道向外走,很快就走到了殿外的空地上。呼呼的冷风突突地吹着,仆役们早已四散奔逃,诺大的太子府显得空空荡荡,格外凄凉。随着“哐哐“梁柱坍塌声,太子府正殿的门被火龙完全吞没,已然看不清入口何处。

蔡君儿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冷不丁地猛然推了芷蕊一把,大喊:“你我主仆情分已尽,各谋前程去吧。”

芷蕊没有提防,被推了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她心乱如麻,一时未反应过来,不知所措地呆呆回头看着蔡君儿。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随着一声叹息,蔡君儿缓缓倒地。

眼见君儿倒下,芷蕊这才回过神来,哭嚎着跑上前去扶,可为时已晚。大股的鲜血噗噗顺着君儿的喉咙往下流,很快便将她衣衫染红。芷蕊颤抖着手,抚向君儿颈项处,捂住那支可怖的金钗,亦想要遮住君儿狰狞的伤口。

“走……”君儿含着笑,好容易才说出了一个字。

大颗泪水自芷蕊眼中流出,她张大了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君儿静静闭上了眼,她的手从芷蕊手中缓缓滑落,起伏的胸膛也终归平仄,只有身躯在大火的映照下仍留有一丝暖意。芷蕊轻轻将君儿放平于地,屈身跪倒,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后,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自此,太子府里除了熊熊大火仍旧跳动不熄,周遭一切都没有了生气。

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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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夜,叛乱就已平息。成隆帝气恨匪首,下令诛右相九族,灭吕族满门。

天牢内,熙熙攘攘挤满了蔡吕族人,不论老弱病残,就连奴仆侍女也不放过。昔日的达官显贵们,一夕之间沦为阶下囚,早没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魄,现下的落魄让狱卒们都唏嘘不已。

夜深人静之时,一囚牢的犯人早期期艾艾地喊破了嗓子,累得筋疲力尽,顾不得明日或许就有血光之灾,七倒八歪地躺在肮脏的湿草絮上眯着了。

在这最不设防的时辰,一把钥匙“咔擦”一声打开了最里面靠右的单间牢房,牢房里的囚犯睡得很轻,立时就醒了。

“吕大人。”来人放下手中食盒,朝吕荣施了一礼。

“玉芙蓉?”吕荣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娇媚的玉芙蓉,“你怎么能进得来?”

玉芙蓉莞尔一笑,仍旧那么倾国倾城,噬人心魄。她打开食盒,摆好酒壶酒盏,柔声细语道:“大人往日待我不薄,此次我特地求了王爷,许我来送大人一程。”

“怀安王爷?”吕荣听了更觉惊诧,“你是怀安王爷的人?”

玉芙蓉不置可否地浅浅一笑,算是默认。她斟好一杯酒,递到吕荣面前:“王爷说大人本应是栋梁之才,不过一时受了小人蒙蔽,才落此下场。王爷心善,允您一个体面。”

“心善?”吕荣嘲讽一笑,凝视着玉芙蓉道,“你一直是怀安王的人,委身于我只是为了……”

“难道大人还奢望风尘女子能有真心吗?”玉芙蓉不等吕荣说完,便决然打断,将手中酒盏向前推进一寸,直抵吕荣下颚。

“我真心待你,算是瞎了眼,让贼人登堂入室了。”吕荣愤而接过玉芙蓉手中酒杯,猛然掷向对面女子。

玉芙蓉面色不变,伸出纤纤素手,轻巧地接住投掷而来的酒杯,蔑笑着道:“贼人?到底谁才是意图窃国贼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吕荣眼见平日里弱柳扶风的女子,如今却变身为身手灵活的练家子,错愕不已。

玉芙蓉叹了口气,低头又斟起酒来,边斟边道:“事到如今,大人又何必问这么多。成王败寇,大人在决意跟随右相反叛之时就应该想到了。”

她斟好了酒,这回并不急着递给吕荣,仍是自顾说着:“鸩酒全尸难道不比绞首荒野来得体面吗?”

吕荣闻言耷拉着头,半响无语。少顷,他缓缓抬眸,凝视玉芙蓉,那眼里有愤恨,有不甘,更多的却是无奈。

“一直以来,你明里暗里劝我投靠太子,好抢个拥立之功,想来都是怀安王爷的计策了。他赵翎早就设计好了一切,制造出‘反即可成’的假象,诱使我们反叛,好坐收渔翁之利,想来他在太子府中也一定安插了眼线吧。”

玉芙蓉镇定得紧,只死死盯着吕荣,并不答话。

吕荣长叹一声:“如今太子被废,赵翎又得了护驾头功,太子之位想必要成他囊中之物了。怪只怪我有眼无珠,听了不该听的话,信了不该信的人。

“大人若是不想喝这杯酒,我即刻带走便是。”玉芙蓉用几近冰冷的声音说道。

吕荣不理,一双眼凌厉地瞪着玉芙蓉,仿佛想要透过她的眼看进她心里去:“如今计策成功,也是时候杀人灭口了。”

终于吕荣还是接过了玉芙蓉手中酒盏,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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