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玉被人领到门口，他探身看见来。给方全打个招呼说：“我找方甲。”
老头指着睡在被子里的方甲，蒋玉脱了鞋进来，他用手放在方甲额头一试，又放自己额头，发现烫的厉害。蒋玉说：“他这样多久了？”
方来说：“有三四天了。”
蒋玉看着这个瘸子，心里一团糟，又说：“他醒过吗？”
老头看着这个年轻人，这也是个人才，被埋没这么多年，不是复家整这回事，这两个娃要被埋没一辈子了，只是可惜了方甲。
蒋玉想等着看方甲能不能醒过来，跟老头谈起来绵城的事。老头很健谈，也很会倾听，原来自己有个后辈是如此优秀啊！
一直到吃饭时间他也没醒过来，对这个不是很亲近的生命即将逝去，各人有平静的，也悲哀的更多的是这些天来的麻木。蒋玉叹息说：“还不如那时候让他跟在李岳林身边，他走了也能活下来。”
方全也是叹息，前些天还庆幸有个人能辅助方秀，到头来空欢喜一场。他伸手摸着方甲胸口，还有着微弱的心跳，想给他喂点东西，可是完全流不进去。
方合说：“父亲，反正他也是个瘸子，早晚都要死的，死在帐篷里影响大家，不如把他扔出去吧！”
老头看看没出息的儿子，说：“你这东西早晚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方合有些恼火，说：“老东西，这是事实，你留着他，他就能活了？”众人眼看着就要动手了，就把方合拖出了帐篷，他也不管有没有人听见，就在外头骂老不死的，这么大年纪教不出个儿子总还觉得自己多厉害！天天讲年轻的时候多厉害，你后人给你脸才听你废话！
方平一把捂了兄弟的嘴，远离营地去了。
方甲醒过来，眼前全是黑的，只是感觉身上重的很。他似乎看见了两世母亲的脸，但是一个猥琐的中年人冲过来，直接往他身上打，他动不了，呼喊母亲。老头方全被惊醒过来，方甲没死！
他摸着黑过来说：“孩子！孩子！醒醒！”
帐篷里的人也被吵醒了，只是没有灯，大家谁也看不清楚。一个声音说：“大伯，怎么了？”
老头说：“我刚刚听见他叫母亲，他还没死。”
一个人爬过来，说：“他的头不烫了。”
方全说：“稀饭放哪里了，快端过来。”
年轻人说：“现在冷了。”
方全说：“别管冷不冷，先往他嘴里灌一点，两天都没吃了。”
好不容易摸索着往他嘴里灌了些米汤水，方全让人出去烧篝火，再加热了看能不能吃下去点。老头在心里祈祷：这个时候能醒过来千万别再出事了！
热好的稀饭端进来，喂了两勺，汤水从嘴里流出来，过了一会还是喂不下去，众人都说不行了，劝老人先睡觉，明天睡醒再说。
老头心里装着事，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又起来看方甲。昨夜的米汤都从嘴里流出来，脸上一道印子，头发都打湿了。
他试试额头，已经不烫了，又去摸心脏，只感觉着身体一抖，方甲忽忽悠悠的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但是他看不清东西，眼睛前面好多奇怪的虫子满天飞，以前被打的半死的时候经常见到，这是又差点死过一次吗？
老头把众人喊醒，叫人去把稀饭热了。方来看见堂兄还能醒过来，众人都是惊奇不已，围过来看着这个死而复生的人。老头觉得人多了，就把人都赶出去，说：“小一，你饿不饿？”
方甲浑身无力，感觉肚皮已经贴到脊梁上了，还是说不出来。老头把他的被子盖好，等着稀饭端进来。他感觉到嘴里热热的东西往喉咙流，终于能吃点东西，一急之下直接呛住，全部又咳出来。
老头看见他能吃东西了，欣慰地说：“终于醒了！”
方来说：“哥啊，我们还都以为你会死的，你你命真大。”
老头说：“蒋玉来找过你。”
方甲问：“啥时候？”
老头说：“就昨天。你就别想了，好好休息吧。”
他的身体太虚弱，老头没给他吃够，感觉肚子还饿着，说：“爷爷，等我死了，你把我放进江里，让我随着江水漂流吧。”
老头皱着眉说：“孩子，你别乱说，你还年轻呢！”
方甲眼角流出泪来，说：“我不想再回到那个腐烂的家了，我父亲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欺负我的老婆，爷爷，帮我照顾我的孩子吧。”
方来说：“哥，别乱说，你不会死的。”
方甲睁大眼睛，看不到天，是灰麻色的帐篷。老头说：“你睡了好几天了，别再睡了，让方来扶你出去吹吹风。”
方甲说：“我好累，好想睡一会，让我再睡一会儿。”
老头忍住眼泪说：“那你再睡会儿吧，你安静的睡吧！”
方甲闭上眼睛，很快呼吸就变得均匀，细弱。方来的眼泪流下来，抹又抹不完，说：“爷爷，我出去了。”
老头萎靡起来，看他一眼算是答应了。这些天有太多的人陆陆续续死去，那一个个家庭就没有了丈夫和父亲，古老腐朽的方家，还能撑多久呢？
方来出了帐篷，看见叔伯兄弟们坐在一起，他问凑过去。父亲方厝问：“你堂哥怎么样了？”
他摇摇头，说：“不知道，又睡着了。”
父亲问：“他说什么了吗？”
方来说：“他说他要死了。”
方厝叹口气，兄弟们就不再谈论这个要死去的人，方休家里的人也不值得他们去谈论。
老头方全把宝剑从鞘里拔出来，这把剑的故事太多，先人们太优秀，能拿起这把剑的人无不是出类拔萃的英雄人物。下一代里，方秀能佩戴他，方秀之后呢？他把小辈人都在脑子里过一遍，找不到有个能上眼的男人。如果能有个像叶家那么优秀的女人，找个旁系的方家人结婚也能续上。
他的目光里只有这把剑，和家族的未来，他把剑竖在脸前，里面印出自己的一部分老脸，晃动老脸，额头上眼角处，皱纹再次提醒自己，我的时代早已落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