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折腾了大半宿，最终以顾雪居缴械投降告终。日上三竿时，勤勤恳恳送饭的江荀鹤又来了一趟，明着关怀暗地里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尹无垢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慢调斯理地整理着起床时被顾雪居扯开的衣襟，春风拂面，他面上的笑意比春光还要胜上三分。生怕旁人看不见他侧颈上的咬痕似的，还刻意将发束往边上拢了拢。
江荀鹤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放下食盒，目光往卧房的方向扫了一眼，面露惋惜，转身走了。
“好好的白菜让猪给拱了。”
正春风得意的尹无垢面上一僵，旋即笑意更盛，特别大方地冲他挥手，提上食盒合好门去找顾雪居。
这会儿顾雪居还没醒，面朝里侧躺着。
乌发浸了汗液，略显零乱地铺散在枕上，有几缕发丝绕在他再上——许是昨晚调情时尹无垢顺手圈的，还打着卷。
尹无垢坐在床边，俯身撩开圈在他耳上的发，拨动发丝，露出脆弱易折的后颈，目光游走，想到昨晚吻过一遍遍、咬着不肯放的锁骨。他实在是太喜欢那里了，总是忍不住要咬。
轻轻拍了拍顾雪居的背，他轻声道：“雪居，该起了。”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顾雪居无意识地踹了他一下，眯起眼，辨认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又似乎不心扯到那处，眉心一皱，哑着嗓问道：“……什么时辰了？”
“都快未时了。”尹无垢揉开他眉心的结，目光向下，落到暴露在外的红肿的锁骨，上边还布着几个泛着血丝的咬痕，看着分外暖昧。
“这么晚……江荀鹤来过吗？”顾雪居曲起身，小心地撑坐起来。尾椎处传来一阵刺痛，他拧起眉，面上一时有些狰狞。
尹无垢托着他后心，将他半搅入怀中，“来过，给你送饭。”
“你放在哪了？”
“桌上。”
顾雪居定睛往桌上一瞧，脸色煞白，“别打开，快扔到外头去。”
尹无垢不疑有他，托起食盒走到院子里往外一抛。
“嘭——”食盒盖子被冲开，重重砸到地上。
果然有诈。
尹无垢折回顾雪居身边，奇了，“里面放的什么，这么凶？”
顾雪居有点后怕地拽住他的手，认真地想了想，“江荀鹤喜欢饲养毒物。这应该是其中的一种，放在密闭食盒中一柱香的时间便会死去，死去会爆开……他常拿这个同人开玩笑。”
“你中过招？”尹无垢皱眉，抬手按了按他眉心。又划过他右眼角的“痣”，声音放软了些，“这些年委屈你了。”
“胡扯。最让我委屈的可不就是跟了你吗？”顾雪居指了指胸口和锁骨处，暗示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尹无垢权当没听见，凝着他那粒小“痣”，觉得询问的时机早已成熟，只是一直有所顾忌，没能问出口，他仔细思量了一番，旁敲侧击问道：“当年在锦州，你还受过什么委屈，我替你收拾人去。”
顾雪居眯起眼，同他对视片刻，按着尾锥骨道：“我乏了。”
“已经不早了，穿上衣服起来吃点东西。”
纤细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了指底尾，顾雪居满脸揶揄，“希望你昨晚没给我扯坏，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尹无垢讪笑着将衣服捡起来。
事实证明，美色当前，尹无垢犹存有一线理智——至少衣服没撕坏。
顾雪居穿好衣服，拿眼睛瞧着尹无垢，轻声唤道：“我饿了。”
尹无垢算是明白了，这小祖宗是要他服侍到底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不惬意。
二人简单地解决了这顿，便一同待在院子里晒太阳。尹无垢将顾雪居牢牢抱在怀里，靠着上好的檀香木椅，亲昵地凑在耳畔说着情话。
顾雪居逐渐招架不住，将话题生硬地柠回“痣”上。
“思危，我母亲，也就是王妃解疏柳，曾与当今太后纪氏情同姐妹，我母亲跟了我父亲，纪氏则嫁给了先帝，直到先帝同我父亲关逐渐恶化，二人才逐渐断了往来。我刚来锦州不久，太后私底下过来找过我一回，不是谈论这些年的交情而是——为我带来了母亲的死讯。”
尹无垢适时地沉默下来。
当时太后手中端了盏茶，细细吹了一阵，面上有几分哀色，不紧不慢地品着茶，大约坐了一柱香时间，才缓缓开口，“疏柳没了。是周惠王府那小子干的。”
是责备的口吻，却偏偏给人一种云淡风轻之感。
“他……他怎么敢！”顾雪居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等了一会，不见太后回应，振袖转身，“我去找他问清楚。”
“锦衣，”太后按了按眉心，抬手示意随行的王福拦下他，“你别忘了，是陛……是先帝命你来的锦州，没有他的旨意，你不能回京。”
顾雪居呼吸一窒，“凭什么，凭什么不让我回家。”
“小孩子心性。圣旨岂能儿戏？”
“我只想找朱祈问清楚。”
“顾锦衣，你得明白，周惠王是开国重臣，举足轻重，凭你现在的能力，动不了那世子一根毫毛。”太后满面慈悲与关怀，拉过他的手，
用哄孩子的口气轻声道。
顾雪居气极，倔脾气上来了，竟顶嘴道：“我不信你！我要自己去问他！”
太后默了片刻，不疼不痒道：“京中传言周惠王世子喜欢上了一位沈小姐，那沈小姐为了拒绝他，便说早与你私定了终生，世子恼羞成怒，欲将其强占，沈小姐推拒不成、为证清白投河自尽……周惠王世子便是因为这个，才放火烧了去云轩。整件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但你也脱不了干系，明白吗？”
“我与她素未蒙面，她为何会说我？”
“因为她知道你与世子关系不太好，而与她年龄相仿且不在京中、一时半会找不着人的，唯有你一个。”www.九九^九)xs(.co^m
顾雪居咬了咬牙，只觉得这是无妄之灾，偏偏他还动不了那始作俑者。他必须得回一次京，至少得确认这事是真是假。
彼时顾雪居已在锦州待了两年，将锦州人的性格学进了骨血中，怀中揣着一支锋利的银簪，产生了些鱼死网破的念头。
“娘娘说的极是。只是……这家，我是一定得回的！”顾雪居怒极反笑，迅速掏出银簪指向自己的脖子，笑着看向眼前的几人。
王福着实被吓了一跳，伸手过来打算夺他手里的簪子，“世子使不得！”
“你敢再走一步，我就敢自缢于此，看你们如何向旁人解释！”
“哀家不过过来赏赏风景，偶见景安王世子自缢，与哀家并无干系，又何须解释？”
顾雪居被她这番说辞气着了，手微微颤抖，不小心划了脖子一下，疼得他直皱眉，又往上挪了点。
太后同王福使了个眼色。王福会意，大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
顾雪居不肯，猛地将被抬起的手回撤。
簪子尖儿扎到了他的右眼角，几乎一下便见了血。
顾雪居听见玉福倒吸口凉气，趁他皱眉时将染血的银簪夺了去，恭恭敬敬地递给太后。
太后正欲说什么，门传来压着火的一句，“你们要干什么——”
是来探望顾雪居的江荀鹤。他遥遥盯着面上蜿蜒着血丝的顾雪居，头一次发这么大火，就连瞳中的笑意都散得干干净净。
“误会，都是误会……”王福讪笑。
江荀鹤眯眼看了一阵，快步上前，拉了顾雪居便往外走。
“顾世子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太后的声音幽幽传来。
“要你管！”江荀鹤恶狠狠地回瞪她一眼，全然是一副不知者无罪的派头。待走开甚远，他递了一块帕子给顾雪居，“把脸擦擦，看着挺吓人的。”
顾雪居按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有些发怔。
“去找杜龄，要杜龄捎我入京，对，可以这样……”他喃喃一阵，拔腿就跑。
“哎，你！”江荀鹤一惊，正要抬脚跟上时，人已经不见了。他踹了脚雪，沉默下来。
杜龄本来就是锦州人，在上京尽职尽责效命，到了须发皆白的年纪才回来。老头与顾雪居交情不深，但他仙风道骨又慈眉善目，处世风格在锦州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杜龄只在锦州住了几个月，在山上寻了个地儿住下，颇有几分隐士之感。顾雪居与他说过几次话，印象深刻。那山十分偏僻，山顶处四周高中间低，看着像一只炉。近日下起了雪，自山麓到山顶都铺了厚厚一层，一踩就打滑，上了山的下不来，下了山的上不去，被人戏称为“天然的冢地”。
顾雪后心里乱糟糟，理了好一会才理出根线头，藕断丝连地牵挂着他心里的某个地方。他滑倒了不知多少次，好几次险些滑入深不见底的谷地中，又险险抓住什么。满头满身都是雪。他埋在雪里，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仿佛正在一点一点窒息。
——可他并没有窒息。他缓缓地爬起来，立于一片白雪间，举目四望，满心茫然。估计是身体还没好全，他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全身都在抽痛，仿佛要将心里瘀的那些血全都咳出来。
刺目的红从指缝中滑落到雪上。四周皆是素白，唯有那一点心头血，染在上面，浸出心中描摹了千万遍的轮廓。
天地犹若风雪家，何故放他这行尸走肉在人间苦行求索？
再瞧一眼，再瞧一眼。
竟已思之如狂。
顾雪居停了下来，伸出手，出神地盯着那十根手指，指节分明而修长，早看不出当年那个孩子的轮廓。一切离他远去，只余了几个粗制烂
造的剪影，仿佛他伏地而哭，撕心裂肺，早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同如今这个他隔着千山万水。
尹无垢将他两只手一并握住，轻轻揉捏着，一言不发地偏过头去吻顾雪居眼角的小“痣”。
“我曾以为我来这人间不过是一世苦行，后来我却逐渐发现，这或许是对我这顽劣性子的宽容。思危，我从未想过，我会拥有你。”
他们侧过头交换了一个吻。
顾雪居轻喘着，与他长久对视，出声道：“你知道吗，我滑倒时手中抓住的，是一个人深埋在泥土中的骸骨。那座山上曾经因闹鬼而被江总督封锁，江总督掘地三尺都没能挖出些什么奇怪的东西。这些年内除了杜龄无人上得了那山，种种严苛条件之下，容不得我不多想。而当我爬到山顶那住处，一抬头，便看到了那仙风道骨的老头儿，笑眯眯地瞧着我。”
这事完全可以算是顾雪居的童年阴影，至今仍弄不明白的那种。
尹无垢眯起眼，“你的意思是？”
“那时我还以为见了鬼，过了段时间后，又觉得此事蹊跷……我怀疑杜龄早就人调了包。这样我能顺利回京，被发现、被威胁便顺理成章了。”顾雪居叹了口气。他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窝进尹无垢的怀中，同他咬耳朵，“其实我与他并不熟，当时选择去找他是真的没办法了，你可别胡乱吃味。”
尹无垢失笑，“我为什么要和一个老头子争风吃醋？我寻思着，我还没差到这个地步吧。”
顾雪居理了理散开的发丝，用脚撩了撩无垢的小腿，话音带笑，“杜老先生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别闹我了，说正事。”尹无垢按住他的腿，不让他继续撩拨。
顾雪居正色，盯着他的下颚道：“这几年我回京，除了打算清算旧帐，还有一个缘故：一直待在锦州，安安分分的杜龄不见了，无声无息地凭空消失了。想必那幕后之人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收了网。你说这锦州能有什么东西值得那人大费周章地弄这么一出？”
“御毒之术，制药人？”尹无垢沉吟片刻，忽地一顿道，“先帝驾崩得突然，只草拟了一封传位诏书便撒手人寰，听闻帝潇继位后，让人把皇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着传国玉玺，与众大臣周旋了一整年才登基……当年这玉玺消失得突然，莫非……”
顾雪居猛地抬头，撞在他下巴上，两人闷哼一声，顾雪居捂着额头被撞出的红印子，瞳孔微缩，“玉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