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何罗便提起裙子往当阳先生的住所跑。

那住所虽然门口还有守卫，但根本阻挡不了什么。何罗跟着解归田从侧面篱笆围栏的缝隙里轻而易举的进去了。而进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阻碍。

何罗倒是不急不慢，可解归田却一直催促着他。解归田一遇到很着急的事情就容易遗漏重要信息，何罗追着他问了好久，直到两人来到了门口，解归田才终于把最关键的一句话捋顺了。

“当阳先生他，他没有叛城！”

“什么？”

扶着门的手顿时停住了，回头看了一眼，何罗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声音似乎有点大，她朝解归田看了一眼，然后才推开了门。

房间里虽然有着一个大活人，可实际上却是无比的寂静。

甚至，何罗连抽泣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她只看到了一个穿着长衫的人倒在床上，床边掉落着一把羽扇，扇面上滴上去的是大摊的血，但血色却并未浸透羽毛，而是从羽毛上滑落过去。

羽毛就像荷叶一样，任何污水都无法弄脏它。就算它的掌心盛着满泓脏污，那么只要给它以时间的辅佐，它一定会弯折瘦弱的茎秆，将脏污排出去。

遇血而不染，是好羽扇。

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何罗便把视线移开了。

商莘瘫坐在床边，两眼无神，却又像是在看着当阳先生。他的眼里不是大仇得报的释然，也全然不见了行动之前他所有的踌躇满志。

那时候的他，是咬牙切齿的，狠不得将当阳先生现在就拖到面前来砍个三千刀。可现在，他的眼里却满是无措，满是心痛！

这情绪太复杂了，何罗解读不透彻，但她看得出来，现在的商莘大叔十分背伤且脆弱。

她更知道，商莘大叔大概是不希望自己在这样的时间问他事情的始末，或者安慰他之类的。她需要做的最多的事情应该是走远些，给他冷静的时间。

何罗看到满屋干净简洁，却偏偏在书桌上摆放着一个大大的火盆，盆子里还有些余薪。何罗附上手掌，感受到还有温度。

她看了看散落在桌面上的纸张，看了几页内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当阳先生被丘林蓦如差遣回来焚毁十万黄金相关的证据。

而听解归田说，当阳先生离开大典现场之后去过的地方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房间，回来之前，他还去了一趟丘林蓦如的卧房——那种地方是丘林蓦如专门允许他去的。

商莘和解归田一直跟着他，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去拿了什么物证来集中销毁。可直到他死，两人也没从他身上找出任何带出来的证据。

反倒是这桌子上，摆着个一看就十分不合时宜的大火盆，里面虽然焚烧过一些东西，却很明显能看出来，这次十万黄金的证据还是在桌上散落着，并未缺失半个字。

而火盆里焚烧的东西......

何罗扫视着这间屋子，最终把目光锁定了一个铁制的书架上。丘林氏盛产矿，反倒是木材更为稀有。所以在丘林氏，铁制品比木制品便宜多了。

何罗没觉得这个略有些粗制滥造但算不上丑的书架上有任何玄机，她注意到的，只是明明摆满了的书架一格里，居然多出了一点空隙。

用手指摸了摸那空隙，那里没有半点尘埃，当然，整个书架也打扫的极为干净。何罗尴尬的捏了捏手指，心说:打扫的还挺干净。

虽然没有在书架上找到缺失了一本书的直接证据，但何罗却大但猜测，在火盆里化为灰烬的就是书架上的一本无关紧要的书，而根本不是这些有关于十万黄金的证据。

丘林蓦如应该是要让当阳先生将这些证据全部焚毁，但当阳先生却并未将这些东西全都摆放在显眼的地方，反而要焚毁一本普普通通摆放在书架上的书。

要么，被焚毁的书上面有很重要的东西，这些散落在桌面上的证据是没有来得及焚毁的。但结合商莘大人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事情显然不是那样的。

何罗拖开书桌上的椅子，便看到了被什么人遗弃在椅子下的一个木头匣子。何罗蹲下来捡起匣子，蹲下来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了背后跌坐在地上的商莘大叔，以他的视角，他是能看到这个被打开盖子随意落在这里的木头盒子的！

盒子并不是很好的材料所作的，是普通的松木。但做工还算精细，属于何罗死也看不上眼的那种东西。

可奇怪的是，何罗并未在这个盒子上闻到一星半点的松香味道。这倒不是因为盒子表面打蜡将香味遮住了，而是因为，有一股更重的香味掩盖了盒子本身的松香味道。

何罗招手让解归田过来，解归田看了看呆坐着，像个死人一样的商莘，然后走了过去，小声问:“怎么了？”

“村落萦盘草半遮，到门犹未识人家。终朝静坐无相过，慢火熏香到日斜。”

“什么意思？念诗啊？”

何罗不争气的瞪了解归田一眼，说:“自己闻闻！”

何罗塞给他那盒子，然后捡起桌上散乱的纸张，放在鼻尖闻了闻。

解归田一闻便得出结论:“降真香！可是，这跟你说的诗有什么关系？”

“书名叫做《书室中焚法煮降真香》 ，少年，多读点书吧。”

“你直接说不就好了嘛？这样多绕一层做什么？”

“为了彰显我有文化！”何罗把纸张在他面前晃了晃，说:

“这些纸上面也有降真香的味道，所以说，这些有关十万黄金的证据都是从这个盒子里取出来的。你说你们两个一直跟着当阳先生，看见他进去过一次丘林蓦如的房间，还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去，途中让很多人看到过。

那么这就有矛盾了，既然是要去做销毁证据这样的见不得光的事情，那为什么又要绕一个大圈子，弄得人尽皆知。而且，他从丘林蓦如房间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带任何东西。

所以，综上所述，这些东西原本就在他的房间里！

丘林蓦如对当阳先生十分信任，所以将这些要命的东西放在他这里倒也说的过去。当阳先生这些举动，我猜测，他不是为了销毁证据，而是为了让这些证据让所有人发现！”

“让，让所有人发现？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何罗放下纸张，将盒子摆回原位置，然后才说:“如果他的确叛变了，是丘林蓦如的人了，这对他当然没有任何好处。但若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鄯城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没有叛变也没有投敌，他只不过是在事发之后打入敌人内部，成为了像我这样的人，一直伺机为鄯城报仇。如果这样的话，他所作的一切就都有解释了。

你看，商莘大叔那个样子，肯定就是看到了这房间里的陈设，察觉到了这个事实，所以才......”

解归田在震惊的同时也有些相信了——若不是事情有异常，商莘大叔又专门会伤心难过到这种地步？

叹了口气，解归田的疑惑终于解答了，他看着何罗，感慨道:“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是这样的。你们两个，能凭这这么一点电蛛丝马迹就得到这样的结果，这真的是......”

“商莘大叔得出结论靠的是他从始至终都不相信哥哥会叛变的信念感。而我，靠的是这里。”

何罗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解归田便说:

“你...算了不跟你扯这个，你一向如此，世界上也就我能忍着跟你相处好几年！可是你说，商莘大叔从始至终都不相信当阳先生会当叛徒，这，这说不通啊！

他自己都无数次说过，当阳先生就是叛徒，他就是，反正就是他想杀当阳先生的很，这件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咱们现在又成了商莘大叔一直相信当阳了？”

何罗摇了摇头，看着终于不再愣着的商莘，说:

“举个例子吧，如果有一件穷凶极恶十恶不赦的事情，所有的证据指向了我，所有人都说我是凶手。那么你本身也是相信这些证据的真实性的，那么，到那个时候，你该如何自处？到那个时候，你还会坚定不移的相信我吗？”

“我当然......好吧，我会犹豫一小下。”

“不，你不会犹豫。或许我举的例子不恰当，因为我并不是跟你朝夕相处的人，更不是你的亲人，你对我有种盲目崇拜感，所以跟他们两个当年年少亲兄弟的感情不一样。

如果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突然现如那样的事情的话，并且，这位亲人一直是你的偶像。如果是这样的情况的话，那么你内心的信念感会一下子崩塌，然后陷入深刻的自我怀疑中。

你会表现得暴躁，一提起这位亲人就暴躁不已！

可是，你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要相信，你的亲人是绝对不会做那种事的。外面的人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他们不是你，他们跟你的亲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们并不像你一样这么熟悉你的亲人。

所以，就算你表现的再怎么愤恨，再怎么说这位亲人所作的事情如何遭到自己的愤恨......这些都只是表层的，在内心深处，你的潜意识里，你一定是最相信你这位亲人的人！

就跟这降真香一样，香味多变，忽而花香，忽而蜜香，忽而果香...可说到底，无论是花香蜜香还是果香，这些不过都是从人家那里学来的，是别人有，而你自己照搬过来的而已。

实际上，降真一藤五香，重点根本不在这五香上，而在这一藤。也就是说，你本身，才是你自己所想表达的。至于其他，不过是从别人身上借鉴来的行为表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