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振钢回去的心情可和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来的时候垂头丧气底气不足，回去的时候反倒昂首挺胸信心百倍。

路上碰见推着炉子沿街卖的烧饼车，正碰见人家一锅烧饼正好出炉，肚子就叫了起来，才想起来自己早上没心情怎么吃早点，现在也该饿了。于是数了几个零钱买上三个烧饼，一个梅干菜的，一个葱油的，一个榨菜的，一面吃一面慢慢地走回家，那心情好得都没边了。路上遇见认识的都当他有什么好事，一个个地都要问他，但他全都是光笑笑也不说话，就想着赶紧回家找周敏华。

周敏华上班的单位毕竟是外企，中午午休时间长，食堂吃完饭回家还能睡个觉再去上班，反正路上来回一趟也不到一刻钟。乔振钢上午就回家了，等周敏华吃完饭回来都等得有点着急，真巴不得自己去她单位找她。好在还是忍了下来，不过在家里也是坐着看了会儿电视，又站起来看看钟表，也不知来来回回了几趟，才终于盼回来周敏华。

周敏华一进家门就看见乔振钢在家，心里面差不多也就看懂了，这么早回来，百分之九十九肯定是没成功。可又能怎么办呢？她当然也知道他们供销社到崔主任讨钱的基本就没有过成功的，乔振钢又本来就不是那些厉害的，失败而归才是意料之中。

早就做好过心理建设，倒是也没什么好气的了，周敏华一如往常地慢悠悠换鞋，进门，不想平日里见她回家压根不会在沙发上挪动一下的乔振钢，今天却一下子冲到了她面前。

“回来了？”

今天的乔振钢绝对不寻常，亢奋得过了头，别说是这么多年的夫妻，就算是认识过他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其中绝对有点事情。

周敏华也不是那闲着没事爱猜的人，两个人猜来猜去，那是新婚小夫妻才有的，到了他们这阶段，能互相没有隐瞒地正常交流就算不错了。

“你这是怎么了？被人家驳回有这么高兴？”

“诶，你怎么知道……”

不用问了，问也白问，他被崔主任驳回这种结果，不用脑子也能想到，重点也不是在这里。

往常周敏华向他泼冷水，虽然也不会还嘴，但总要意味深长地叹口气，这次却连声叹气也没有，心态完全没有被她打乱。

“我不是要说这个——今天我去找老崔，听见他正好接了个电话，你知道是谁打过来的吗？”

这种反应，周敏华也是十分的意料之外，又听见他竟然还饶有兴致地问自己，虽然一点儿也不想跟他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但确实也起了点好奇心。

“我不知道，谁？”

“我也不知道是谁。”

“你——”

周敏华陡然觉得自己这是被耍了，刚从单位回来就来这一出，换谁谁不生气？霎时就狠狠地瞪了一眼，不扑上去打人也只能算是她累得没力气。

被瞪一眼，乔振钢也是下意识地心头一惊，勉强压住了发自内心的恐惧，这才赶忙解释：

“先别急么……你怎么老是动不动就急？得得得，告诉你还不行？”要是再憋着不说，只怕以周敏华的耐心就该把自己给千刀万剐了，他可不敢挑战，“那人是谁我真的不清楚，不过是个女的，老崔跟她打电话的时候生怕被我听见，含含糊糊，一看就有花头。”

原来是男人搞花头的事情。

不就是这么点事儿么？

她还当是什么。周敏华切了一声，压根没往心里去，说起来，她是比崔主任还要不喜欢议论家长里短的人，崔主任可能还是因为他那小领导的身份摆在那里，周敏华则是天生就懒得理别人的家事。人嘛，各家过好各家的日子，管别人干什么？更何况他们家一个乔振钢就要让她操这么多的心，哪里还有闲工夫？

自己为着他当真可以说是费心费力，结果回过头来，人家倒是听故事去了，怎么能让人不生气？

真行。

周敏华已经气得无话可说，人一生气就没法思考，平日里那么精明一个人，这时候反倒还不如乔振钢，大半天过去，才突然一下子回过味来。

撑着沙发扶手的手一拍，哎呦了一声。

本来还生着气，一下子眉开眼笑，甚至可以用激动万分来形容：

“你这一回倒是变聪明了！”

到这时候周敏华的精明才重新恢复正常值，连带着之后该怎么做也想明白了，一分钟之内脑子里连拿了钱以后怎么分配都想好了。

周敏华到底是比乔振钢更胜一筹，如果说乔振钢只能做到如实转达外加有点想法，那她就是能再加一步开放性联想。

其实关于崔主任的花头，她不是没有耳闻，而是一直没往心里去。说起来都不止一次了，具体的还要从她大姐周敏芳开始说起。

他们夫妻俩平时没什么消遣和交际，管养殖场忙都忙不过来，也就这两年稍微轻松一点，就爱上了跳广场舞，主要还是因为新建的镇文化礼堂离他们家近，闲着的时候就去礼堂门口的大广场跳跳舞，就算是步入中年的一种仪式吧。小地方么，人来人往都太熟不过，也许本来不认识的，跳跳舞说两句话，也就都知道了，远近都能扯上点关系。跟他们一起跳广场舞的里面有一个女的，年龄估计在四十来岁，老家是四川的，二十不到的时候来这里打工，到现在都还单着，但也有的说她在老家结过婚，三个孩子都老大了。

这也不算稀奇，重点是，有人曾经不止一次地看到她有车接送来广场，没几回以后那辆车也有人认了出来，就是供销社办公室主任崔兴良的那辆桑塔纳。

这其中的猫腻，但凡是个成年人都看出来了，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能真是有什么事情，三天两头这么多回那可就说不过去了，要说没事也没人信。

这还是因为崔主任平时为人还算正经，大家已经没往那脏的去想，也都尽力装作不知道。大家基本就都有这样的一种心态，平时看看热闹是不嫌事大的，但要是需要谁去做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那就谁也不肯去当那个杠头了，反倒还都会帮当事者隐瞒，不让事情更大化。

不过不说归不说，心里面可都是跟明镜儿似的，总之这事在跳广场舞的那圈子里已经早不算什么秘密，连她这不跳的人都知道，又何况是他们呢？只怕就剩下崔兴良老婆自己还不知道，哦，还有乔振钢这个凡事慢半拍的。

“怎么样，这回你总说不了我了吧？”

慢半拍的人这会儿还挺开心，还当自己的信息走在最前线，看不懂周敏华朝着自己笑一笑，又摇摇头是什么意思。

“比之前强多了，但是，还是要说你。”

但是但是，最怕的就是这两个字但是。

乔振钢啊了一下，周敏华才终于把周敏芳之前跟自己说过的那个女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明了。听完以后乔振钢冗长地又啊了一声，但是跟刚才的那个啊感情色彩截然不同。

刚才是没听明白，现在是不敢相信。

“这……那照你这么说，老崔这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当然不是。”

这话问得都好笑，他见过哪个姘头是一天两天就穿了帮的，不都至少得眉来眼去一段时间，再暗搓搓互相试探一段时间，最后才敢背着人胡来呢，真到了最后那一步，那也是要慢慢地养大了胆子，才最终碰上穿帮的那一天。

“哎，你说的那个女的……是不是一个黄头发的，皮肤还不错的……”

乔振钢从周敏华刚才的描述中回忆了一下，仿佛依稀记出来确实有那么一个人。到底是小镇，就算是平时没交流不认识的，印象中也能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何况说起那个女的确实也比较容易让人产生印象，虽然四十来岁，却异常会打扮和保养，反正和他们镇上女人现在的审美水平相比，那是差出了一大截，个子又高，放在人群里格外出挑。以前乔伊伊还在镇上读小学的时候，有时候晚上吃饱了一家人时常一起遛个弯，遛到广场，只要那个女的在，就没有注意不到的。

周敏华下意识瞪了乔振钢一眼，但也没说什么，只就事论事：

“没错，就是她，十有八九就是你们那个崔主任的姘头。”然后抿了抿唇，斜眼看着乔振钢，“怎么样，是不是真要……”

刚才虽然是把抓住崔主任小辫子之后，要怎样威胁他，怎样趁机把该拿的赔偿金拿到手全都想好了，可是当真要到了实施行动的这一步，周敏华说真的还是有点畏手畏脚。她倒不是个光说不做的人，但就是觉得这件事不太好，一则插手人家的家务事，二则要是真这么做了，一旦被人知道了，以后还怎么做人呢？她一辈子都没做过亏心事，这种事还真的有点儿……

乔振钢同样顾忌，相比之下他是该比周敏华还要顾忌，毕竟他们还有父母那一辈的一层关系在呢。

拧着眉想了半天，才终于狠下心来，做出决定：

“说！必须要说！”

“可你和他毕竟是这么多年的邻居，两家父母又太熟了，这么做就不有点……”

“这回还就是因为这么多年的邻居。他念旧情了？我讨个赔偿金，这是应当的，他非得横七竖八拦着，这次——就当是替建英阿姐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