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振钢这样一说，这就成了他们老邻居，以及他和他建英阿姐姐弟之间的事情，周敏华至此再也插不进手，只能任由他去做。

却不知道乔振钢到底要怎样去做这一步，插不进手，担心总还是要担心的，问了乔振钢好几遍，可这一回他倒真像是变了个人，嘴里平白有了把门的，就是咬定牙关不开口了。

周敏华便斜了一眼，不再逼问，心里反倒是松了口气，四十来的人了，直到今天才终于有了点成熟的意思，自己以后应该是可以为这个家少操点心了吧。

正松了口气，刚安静了一会儿，就又听见乔振钢开口。说实话，但凡乔振钢开口，尤其是在一段沉默之后开口，周敏华总是要担心他又能弄出些什么事情来让自己操心，也尤其是最近，家里事情实在是太多，她又天天爱多想，难免神经紧张，一听见乔振钢的声音心里头都一紧。

“对了——”

周敏华心头一紧。

“……怎么？”

“你……中午吃过了吗？”

竟然是问她这种事。

周敏华心里头那口提上去的气立马散开，回过神来，却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没意思。

她当然是吃过了，堂堂一个中外合资企业，镇上前几位的单位，员工上上下下也有个百来人，还能没个食堂么？平时要么提前跟她说好今天中午家里吃，否则她肯定就在食堂吃过了再回来。

她们单位的食堂烧得反正也是中规中矩，主要是这十几年来也早就吃习惯了，好则谈不上好，吃饱还是没有问题，况且今天又正好是大董事下来视察，专门还烧了一桌小厨房的好菜。大董事吃不完那许多，领导的一片苦心又总不能被剩下，锅里剩下的就都给了她们办公室里的这些个财务和出纳。

什么莼菜羹、鱼头汤，不光是贵，更是少见，那都是领导之前专门跑到千岛湖带来备好的，别说镇上菜场了，就是市里的菜场也压根见也没见过。她们办公室里的几个今天也算是沾光开了洋荤，一个个平时连二两饭都吃不下的，这回全都给吃到了喉咙口。

所以她现在还哪来的胃口？只不过刚听了乔振钢说的事儿，又经历了一下子紧张，一下子轻松的突变，倒是一时间忘记了饥饱，只见他递过来一个烧饼，献宝似的跟她说：

“我这还有个烧饼，你不是喜欢吃葱油的吗？专门留给你的。”

发福后的脸，加上此时的一脸笑，简直可以用憨厚来形容，他以前哪是这样的啊？他以前可是满脸的灵气和自信，乔伊伊有时候没事去他们房间玩，翻老照片看到他们年轻时候的结婚照，老是感叹爸爸原来那么帅……

这些年，细想想还是觉得他是过得最轻松的人，可是看见这副模样，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慨，好像真的经历了多少磨难一样。

唉，反正就是种说不出来的感受，不管怎么说，再怎么样，他也是跟自己过了十几年的人。

周敏华骨子里其实是个敏感感性的人，思绪万千的，下意识就接过来乔振钢专门为她留的饼来吃，不知不觉，竟然也把一整个发凉的饼给吃下了，害得肚子难受了一下午。

所以说，吃东西的时候是真的不能不专心。

***

隔天乔振钢又是一大早就起来的，周敏华起来要去上班的时候，他都已经摆好了早点坐在桌边。

有了昨天的第一回，今天周敏华就没那么惊讶，瞧了一眼转身自顾自去刷牙洗脸。刷牙的时候还在想，这样看来下岗到还是件好事，就算乔振钢以后都没工作要呆在家里，至少还能把家务包揽了，这就算不错。

不过这种想法也就在她把漱口水吐掉的时候同时吐出去了，她可千万不能再心软，慈母多败儿，对男人，你是千万不能心疼他的。

今天的早点不是自己做的，而是乔振钢早早地出门去菜市场上买来，油条加豆浆，一看就是乔振钢的重油口味。说是摆好，其实也就是把一袋油条往桌上一放，两杯豆浆面对面地一放而已，连塑料的包装袋都没有拆开。

瞧瞧，才第二天，就没昨天用心了，所以能对他心软么？

早上的菜市场，是一个地方最本真的所在，就是再穷的小地方，早上的菜市场也是热热闹闹的，包揽了当地所有的风土人情。虽然在没有多少年以后，许多线下实体店似乎都在一夕之间被线上配购所取代，菜市场也一次次地整改得越来越干净，以避免有一天被淘汰，但终究还是失去了曾经的感觉。或许像这样的地方，就应该杂乱、沸腾、纷扰，满足人们最基础的需求，本质就是朴素写实的，否则几年以后乔振钢也不必对着变得又贵又难吃的菜场早点店心里骂街了。

周敏华过来的时候乔振钢已经在吃了，他是喜欢吃的人，尤其好食油腻，这么一根香脆油酥的油条摆在面前不动简直就是一种煎熬，一口就能咬下大半根，嚼得吧唧吧唧，碎屑乱飞。

模样实在是不好看，真真岁月是把杀猪刀，可是这些个生活习惯不是当年就这样的吗？自己不是看习惯了，反倒是越看越不顺眼，有时候气起来就要骂他又懒又馋，可七回八回说了都不听，乔振钢厉害就厉害在这里，别人骂他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总能保持自我，将身上的缺点持之以恒，久而久之，周敏华就不说了。

日子过到最后，与其说是习惯了，倒不如是另外两个字。

算了。

不过今天又有新的让她看不惯的地方。

装油条的塑料袋底上积了一层油，质量又差，油条的两头轻轻一碰就破，放在桌子上以后全都慢慢流了出来，弄得一塌糊涂。

周敏华本来还想假装没看见，试了一下，实在是做不到。

“也不知道拿出来找个盘子放一下，你看看，底下都是油，全在桌子上。”

乔振钢是真的心大，直到周敏华说才注意到，他们家的桌子还是当初买房装修的时候一起买的，用了十多年，饱经风霜，上面有还有乔伊伊小时候做作业留下来的笔印，还有她偷涂指甲油又涂不好，全都滴在上面的痕迹，还有上一次自己做饭，碗太烫又不知道拿个碗垫，直接放上来之后烫落的一层木贴皮……

上一次就被周敏华埋怨了好几天，这一回他又犯了类似的错误，心里已经开始紧张了，连忙起身要去厨房拿抹布，可这一次周敏华却又叫住他：

“算了算了，已经这样了，省得多洗个碗……还是我等会儿一起弄吧，你不是今天也有事要做？”

这就又提醒了他一下。当然也是好心，周敏华一向以来都是好心，只是语气不好老让人听着不舒服，今天倒好像对他缓和了不少。乔振钢心里纳闷，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没了工作以后，她反倒会这样。

但越是这样，他要是真就继续不求上进下去，那可真完了。也是事到如今，他才慢慢地领悟了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

“是，我吃好就去。”

乔振钢一顿吃了一大碗咸豆浆加一根半油条，剩下半根说是还要中午留着泡汤喝，然后周敏华就在那儿收拾桌子，他则早早地出门，要去再找一个人。

那人不是别人，就是他的建英阿姐。

小时候光听见这个名字就害怕得直想撒尿，后来她嫁人搬走了，才慢慢地把这种恐惧忘记。只是没多久以后周敏华又帮他重新建立了起来，好在，这么些年过去，总算是不至于再一想起她就要撒尿。

转过这条路，绕到后市街，瞿建英的店就开在这里，有整整两间门面，门上还贴满了明星海报，和边上小小的黑压压的店铺比起来显得格外气派。

后市街离老房子很近，崔主任家也就在这边上，因而也正巧方便了老人家继续沟通邻里关系。而瞿建英的店面开在这里，谁走过都看得一清二楚，她为人又爽朗得过分，有时候觉得她太活泼，有时候又任谁都不得不说一句人是很客气的。

瞿建英这两年，到底是把脾气改了许多，本来在家里什么也不干的，后来也终于知道该去做点什么，把一个人赚钱养家的老崔感动得潸然泪下，麻溜儿的就要去安排差事。不料人家压根不想做那些朝九晚五的工作，宁愿去爹妈的服装店里帮忙。要是帮忙也就算了，前两年瞿大伯摔了一跤身体不好，于是干脆就把店面给了独生囡女，没想到瞿建英接受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服装店改成了化妆品店。镇上第一家化妆品店，店面还这么大，可把人都给唬住了，一下子就从镇上有名的泼辣，成了有名的能干。

不过说来说去，女人能干抵什么用？对崔主任那样的人来说，他堂堂一个小领导的老婆，却开了家店迎来送往，叫他面子上怎么挂得住？想来在家里也是提出来过的，只是谁不知道他们家谁管事，不管在外面多少人模狗样，老崔怕老婆，镇上还不是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