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百年和李啸两人之间的沉默，一直持续到陈百天买菜回来的时候。

以前每次遇到案情停滞不前的时候，作为队长的陈百年，和作为组员的李啸，都会心情沉重地吃不下去饭。

虽然这样的情形已经十年没有出现过来，但是十年之后再次遇见这样的情形，已经风烛残年，并且解甲归田的陈百年，和已经到了不惑之年的李啸，依旧会心情沉重地吃不下去饭。

“师傅，我有事先走了。”李啸看到陈百天回来了，赶忙起身，随便找了个理由便要告别。

单独和师傅陈百年在一起的时候，李啸可以毫无顾忌地放飞自己，就算在陈百年面前失态，没面子也没有关系。毕竟，陈百年见过李啸这辈子出糗出得最离谱的时候。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陈百天回来了。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李啸担心自己等会儿再和陈百年探讨案情的时候，一个情不自禁，万一两人抱头痛哭可怎么办。

如果真要那样的话，李啸丢脸都丢到陈百天的家里来了。在外人面前极其要面子的李啸，估计下次就没脸再来陈百天家找陈百年了。

可是，李啸下次还想到陈百天家来找自己的师傅陈百年。所以，他不想只来一次就把自己的后路给断了。

“好吧！有时间，我们下次再聊。”陈百年递给李啸一个互相勉励的眼神，绝口不提让李啸留下来吃饭喝酒的事。

李啸和陈百年都知根知底的，对彼此的性情都很了解。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暂时还没办法坐下来一起吃吃饭，喝喝酒，顺便叙叙旧。

吃饭、喝酒、叙旧的事，只有等下次了。等到白云酒店坠楼少女的案子真相大白的时候，李啸和陈百年就可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地一起坐下来，喝个痛快了。

“怎么，饭不吃了吗？”自己刚来便看到李啸起身要走，陈百天的那双尖锐的小眼睛，又开始嗖嗖地放射出寒光了。

碍于陈百年在场，陈百天嘴里含混不清地碎碎念着，却没敢大声说出口的话是：“老娘好不容易到菜市场买回来了这么多的蔬菜，就准备在你们面前好好露一手，让你们尝一下我的厨艺的。可是你们说不吃就不吃了，这是唱得拿出啊？”

“饭下次再吃吧，我真有急事先走一步。”说着，李啸便自顾自地打开了1801室的大门。

说时迟那时快，陈百天心里带着怒气，小碎步甩起来，转眼的功夫便来到了李啸的身后。

李啸当时正站在门外，弯腰试图穿鞋子。

还没等李啸反应过来自己的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陈百天就动用了他的蛮荒之力，哐当一声，把酒红色的铁门重重地从里面关上了。

等到李啸穿好鞋重新转回身面向陈百天的家门的时候，那扇铁门已经狠狠地摔上了。那感觉，就像陈百天直接把大铁门摔到了李啸的脸上一样。

这样的场景，好熟悉啊。李啸感觉，自己在不就之前，好像刚刚经历过一次类似的场景一样。

留给李啸思考的时间只有三十秒，气鼓鼓地陈百天站在门里面，还没完全消气呢，门外便再次响起了李啸的敲门声。

“有何贵干？”陈百天一把拉开门，象征性地撸了撸袖子，似乎想要殴打李啸似的。

但是，李啸压根就没有把足足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陈百天放在眼里。或者说，李啸在看到门重新打开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便轻车熟路地落在了陈百年的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明明就站在自己面前，李啸却视而不见的陈百天。

“对了，师傅，我刚才去十九楼1901室找你，却在那里看到了夏凡。”

李啸本来打算一见到自己的师傅，就把自己在他师傅的房子里看到了夏凡的事情告诉他的。但是由于看到师傅的容貌和十年前相比，变化太大，李啸一时间受了点惊吓，于是便把在陈百年的房子里见到夏凡的事情给忘了。

“你说的是那个高中生吗？”陈百年突然间来了兴趣。

“就是他，我这里有照片的。”说着，李啸直接连鞋都没有脱，就径直朝着陈百年走去。在行走的过程中，李啸已经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快速地在自己的手机相册里翻找出了夏凡的照片。

“是他！”陈百年看到李啸手机照片中的夏凡的时候，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夏凡。

夏凡，就是今天早些时候，陈百年在搏击夜总会遇到的那个倔强少年。因为他的缘故，陈百年还发了点小财，短短几个小时的功夫，就足足赚了五十万呢！

“师傅，你认识他吗？”李啸注意到了陈百年说话的口气，和看到照片中的夏凡的时候的表情，于是才有此一问。

“哦，那个不算认识。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们住十八楼，他住十九楼，我们只不过曾经一起搭乘过电梯罢了。”陈百年临时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李啸察觉出自己的师傅有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劲，于是便没有深究。对于自己的这个恩师，李啸向来是深信不疑的。

“你是说那个叫夏凡的高中生啊？我认识他，他租的房子就是我租给他的。”听到李啸和陈百年正在谈论的人是那个脑子似乎有点问题的夏凡，陈百天突然发现自己终于可以插上话了，于是心中的怒火立马消散了大半。

李啸之所以回到十九楼的1901室去找他的师傅陈百年，是因为陈百年曾经告诉过李啸他的家庭住址，而且在警局档案里，身为警员队长的陈百年填写的个人资料的家庭住址那一栏，也是幸福里小区东单元22幢1901室。

只不过后来，因为陈百年退休了，又和老婆离了婚。身为孤家寡人的陈百年，便和同样身为孤家寡人的哥哥陈百天搬到了一个房子里住了。

如此一来，陈百年和陈百天在生活上既能互相有个照应，还能把空出来的房子出租出去，好贴补家用。

楼上1901的房子户主是陈百年，楼下1801房子的户主是陈百天。两套房子都是父母死后留下来的，两兄弟一人一套，不偏不倚。

说起夏凡那个高中生，陈百天好像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

事实证明，在接下来的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一直都是陈百天在说话，陈百年和李啸则瞬间变成了陈百天最忠实的听众。

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听陈百天一个人在侃侃而谈，只是在偶尔的时候，会提问那么一两句。

陈百天告诉李啸和陈百年，夏凡平时就一个人住在1901的房子里。他似乎没有什么社交活动，也从不带朋友来他租住的房间里。陈百天猜测，像夏凡那样沉默寡言又不爱笑的人，肯定没有什么朋友。

很有可能，夏凡一个朋友都没有。

陈百天之所以做出这样的猜测，是因为夏凡不仅沉默寡言，表情严肃，更重要的是他的脑子还有毛病。具体表现为，夏凡患有错乱综合性健忘症。

试问，谁愿意和一个前一秒还和有说有笑，下一秒就不记得你是谁的人交朋友。心累啊！

更何况，夏凡还是那种不太可能和别人有说有笑的人。

当李啸问起夏凡的人品怎么样的时候，陈百天不假思索地就给出了答案。在陈百天看来，夏凡除了太严肃太孤僻了一些之外，人品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陈百天给出的理由是：夏凡不像其他的同龄人那样，一有空不是熬夜打游戏，就是和不三不四的朋友鬼混。而且夏凡还很爱干净，总是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

最起码，每次陈百天去夏凡租住的房子里去借着查电表的名义，实际上是想看一下自己的房子如何了的时候，他总能看到夏凡把房子的里里外外都整理的井井有条。

当然，陈百天之所以会说夏凡人品还不错，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夏凡出手阔绰。陈百天曾经很容易就从夏凡那里骗到了一两个月的房租。

像放学以后不按时睡觉，熬夜打游戏，或者约上三五个狐朋狗友，花着父母的血汗钱，在那些娱乐场所胡吃海喝，每当要交房租的时候，却找了各种理由试图拖欠的租客，陈百天不是没见过。

然而这样的缺点，在同龄人夏凡身上，却一个都没有。

李啸注意到，陈百天在向他和陈百年描述夏凡的过程中，曾有过片刻的迟疑和不确定。

那是因为陈百天突然想起夏凡还有三个月的房租没有交给自己呢，于是对此有些不满意。虽然那三个月的房租，是陈百天欺负夏凡有健忘症，所以无中生有自己编造出来的谎话。

但是没有像以往那样从夏凡那里忽悠到钱，陈百天还是觉得有些心有不甘。

不过，考虑到既然是身为警察的李啸在打听夏凡的事情，陈百天本能地就想到了是不是夏凡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了。

然而不论夏凡有没有做违法乱纪的事情，陈百天打心底是不希望夏凡做违法乱纪的事情的，更不希望他被警察抓走。

毕竟，像夏凡这么理想的租客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如果李啸把夏凡抓走了，陈百天就再也找不到这样慷慨大方的租客了。

考虑到这些，陈百天脸上短暂的迟疑很快便一扫而光。虽然不知道夏凡在外面做了什么，但是陈百天觉得自己还是尽可能地多说夏凡的好话比较好。

话又说回来了，陈百天说的夏凡的那些好话，确实也是真话，陈百天并没有乱说。只不过在接下来描述夏凡的时候，陈百天会有意无意地添点油加点醋，努力把夏凡的有点放大了说。

比如，夏凡虽然沉默寡言，不怎么爱笑，但是你们别被他冷漠的外表骗了。其实，他也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心地可善良了。为了保护小动物，他从来都是吃素，坚决不吃荤。

“为了保护小动物，从来不吃荤？鸡、鸭、鱼，羊、猪……算是小动物吗？”陈百年不解地看了看李啸，又看了看陈百天。

“不知道……不是很清楚。”李啸思考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鸡、鸭、鱼、羊、猪……，是家禽，应该也算是小动物吧？”李啸被问的有点迷糊了。

当陈百年刚把自己心中的疑问说出口的时候，面对陈百年的问题，李啸感觉自己似乎正在面对“这个世界上是现有的鸡蛋，还是现有的鸡”这个问题一样。

此时此刻，李啸满脑子都是夏凡和白云酒店坠楼少女案的事情。陈百年问题一出，李啸顿时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的。

“师傅这是怎么了，正说着夏凡的人品如何呢，他怎么突然关心起小动物和家禽之间的关系了？……也许，眼前的师傅，到底还是当年的师傅啊。破起案子来，还是那么地不按套路出牌！”

李啸自我安慰着，满心希望一向不按套路出牌的陈百年，已经用他特殊的破案方式，找到了一些被李啸忽略的蛛丝马迹。

“不说了，没意思。我去做饭了，你到底要不要留下来吃饭？提前报个数，我好知道做几个人的饭。”陈百天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啸看，沉默地等着他的回答。

在等待李啸给出回答的过程中，陈百天还习惯性地不停查看自己的手表。他的一举一动，都跟等在夏凡的大门前，等着他给自己那房租时候的情形一模一样。

为了应付夏凡，陈百天，这都要得职业病了。

说实在的，陈百天挣夏凡的房租也不容易啊！虽然偶尔会忽悠夏凡多交一两个月的房租，但是在关键时刻，在警察找上门来的时候，那个房东会绞尽脑汁地维护自己的租客。

但是他陈百天就做到了。为了在李啸面前多说夏凡的好话，陈百天可谓是绞尽了脑汁，死了成千上万个脑细胞，只为编造出一个个善意的谎言。

所以说，陈百天从夏凡那里忽悠得来的房租，也是他陈百天凭本事挣来的房租。不管别人知道后如何看待这件事情，至少陈百天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