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圈。

这名字还能起得再随意一点？

白玉休没忍住颤了下眉。但转念再想，古经典籍浩渺万字，这人也只会写自己的姓与名，又能苛求他几何。

白玉休收回神思，容竹提着还在挣扎的小妖来到它同伴身边。两只妖兽惺惺相惜，一个想逃不能逃，一个逃了也白逃，如斯境地再一对望，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大哭起来，且这一哭不要紧，竟勾得它们开口说话了：

“是我没用大哥！……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抓回来！”

“不，要怪就怪我们时运不济，这条命终归是难保了。”

“你说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呜呜呜……”

容竹蹲在一边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嘴道：“谁要杀你们？”

两兽闻声扭头，一人各看了他一眼，结果没一个想理他，又扭回去继续抱头痛哭起来。

容竹一脸无语，偏要挨过去凑个三人行：“能不能歇一歇啊，我又没说要杀你们。不但没杀，还救了你一命呢！喂喂喂，别哭了，你们是什么妖怪，为什么跑来这儿？”

两妖已做好赴死的准备，现在风声鹤唳，任何人都可能是取它们性命的红眼屠夫。眼见容竹除了问话没有更多动作，方才又确确实实施以援手帮忙疗伤，那个称大哥的小妖将信将疑，将受伤的兄弟护在怀里，扬着脖子冲容竹道：“你真不是来杀我们的？”

容竹哭笑不得：“杀你们能换糖吃？”

小妖梗了梗脑袋，还是有点没放下心：“那、那你先说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容竹回头看了一眼离他们三步远的白玉休，冲人家阳光灿烂咧嘴一笑，扭回头道：“我们是山里的农户，下山来置办东西的。那是我二弟，我是他大哥。”

白玉休：“……”

小妖一听这俩也是一对好兄弟，当下胸口一软，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怆感，戒备心也不自觉松了几分，缓了声音道：“都是兄弟，你们比我们兄弟命好，生成了人，不用被肆意虐杀。”

容竹听得奇怪，拉白玉休过来一起听，问：“谁要虐杀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妖？”

小妖目光哀怨又愤恨，道：“我们什么坏事也没做过，只因为出身妖族，就活该被砍被杀。我们是讹兽，老家在西荒大地，本来该是太平年岁，可这几年神界突然兴起一股猎妖风，看到妖类就杀，不但神仙们杀我族人，还怂恿凡间的人类也对我们痛下杀手。你知道黑市上一副妖皮已经卖到多少钱了吗？”

小妖叭叭叭吐了一通，容竹听得一愣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还是白玉休接过话，问：“神族为何无故追杀妖族？”

小妖摇头：“谁知道他们那些狗屁神仙打的什么心思！本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相安无事这么几百万年了，现在突然就要灭我全族。说来说去只怪我妖界群妖无首，否则一定会有人站出来号召反抗，绝不可能任人宰割！”

容竹皱眉道：“你们从西荒跑来这儿，这一路难道一直在被追杀？”

“何止我们，多的是被杀被掳的。”小妖默默叹一口气，恨道：“光我讹兽一族已被斩近半，其它妖类也差不多。有的修炼时间久些、身上本事大些的，它们能逃得远点，也不知躲在哪个地方，更不知还能躲多久。”

容竹心下无端生出一股闷沉，默了默，道：“那你路上还见过其它同类吗？”

小妖道：“很多，山脚那个村子里现在就有人在屠妖，都是才出世的小妖怪，它们还没修得法力傍身，跟鸡圈狗舍里的鸡鸭没有不同，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唉！”

言听至此，容竹已经坐不住了，他解开套圈放了小妖，道：“你们逃命去吧，天涯海角自己保重。”

小妖蓦地愣了一下。

眼前二人已确信不会害它们两兄弟，情况危急，容不得多犹豫。小妖扶稳受伤的兄弟，冲容竹弯腰点头，郑重道：“如果这回能保住条命，来日遇见我一定再谢恩人！”

目送两只妖兽逃离树林，容竹一时心绪难平，但现在他也不能耽搁，刚才小妖说山下村子里正在屠妖，屠妖，那不等于是杀他族类？

容竹拍了下白玉休的肩：“你先回山吧，东西我买好自己回去。”

白玉休又不傻，道：“你想下山救人？”

容竹不跟他绕圈子，直白道：“毕竟我们是同类，但你——你是神仙，是你们神仙要杀我们妖族，那场合你还是别去了，不太好。”

白玉休道：“来铃山前我并未曾听过猎妖之事。”

“我也没。”容竹迈开步子往前走：“你没听刚才那个小妖说么，这是近几年的事。铃山偏远，还人迹罕至，要不是今天我们稍微走得远了点，多半也碰不到这事，那就一直要眼瞎耳聋了。诶，你回去吧，我自己过去看看情况，说不定还能救下一两个。”

白玉休与他并肩同行，道：“若碰到神族，你打得过？”

容竹哼哼唧唧看他一眼，不大痛快道：“干嘛，要是真碰到神族，你不正好可以跟他们一起离开了？”

白玉休道：“铃山结界遍布，我出不去。”

容竹纳闷：“但铃山的结界刚才那两只小妖能闯进来，走也走得掉，为什么你就不行？”

白玉休道：“封印。”

容竹一脸奇怪地盯着他：“你是说……你身上有封印，是那个把你掳来的人干的？所以除了结界，你还得突破这层封印才能离开这儿？”

白玉休不再作声，算是默认。

容竹心中一叹，想到自己闯不破这层结界是因为阿爹阿娘施了法，画地为牢是为保护他。可白玉休却比他惨，来了不想来的地方，还轻易走不掉。

哈，既然走不掉，那还是留下来陪我吧。

两人说话间已到山脚，高岗岭是座山坳里的小村庄，和青梅村一样，家家户户以捕鱼种地为生，平时也有集可以赶，但货品不如青梅村的多，不过这里的芦花鱼倒是一等一的鲜美，每次来容竹都要带几条回去。

咳咳，这些不是重点。

此刻庄子里浓烟弥漫，各处星星点点燃着火把，那些黑烟就是从火把上冒出来的。一群赤着膀子的村夫正提着镰刀锄头聚在一起，他们包围成一个圈，几个农妇好奇地往圈里踮脚张望，满脸看好戏的表情。

容竹躲在树后悄声道：“他们一定是抓了什么妖，正在欣赏自己的战果。”

白玉休也同样盯着那边，道：“似乎还活着。”

容竹扒拉开面前的树叶，好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刚才那妖说黑市上能交易妖皮，如果要剥皮，活的比死的值钱……哎你别这么看我，我可没剥过谁的皮，是青梅村打猎的猎户告诉我的，他们卖过黑熊皮。那边肯定是已经抓住了猎物，现在在分赃，商量好价钱再动手。”

白玉休没他这种只随便扫一眼就能推演一整出故事的能力，只问：“如何救？”

容竹摸摸自己鼻尖，道：“我不喜欢打架，而且他们又只想要钱。”

白玉休看看他：“你有银钱？”

容竹摊手：“没啊，不过你来都来了，这个功劳就归你好了。”

白玉休不解：“何意？”

容竹打量着将他看了看，坏笑道：“最近看你灵力见长，想来变个十两八两黄金应该不是问题。呐，小白，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哈？”

白玉休简直无语，拂袖道：“仙术不是如此用的。”

容竹却道：“那你说仙法是怎么用的？拿来猎妖，还是杀人放火？比起出去跟那帮只认钱的莽夫打一架，我觉得，花钱买下被抓的妖精是最省时省力的。”

庄子那边还在热闹，容竹靠过去拿肩肘轻推了一下白玉休，连哄带劝道：“快点啦，一会儿还要去买米面呢，再耽搁等人家手起刀落把皮扒了，我可跟你没完！”

白玉休哪拗得过这人，关键他发觉对方好像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只得被推着往村口挪去。俩少年郎前后脚踏进村寨，此刻村民们正忙着看好戏，没人注意到他们。容竹挤进人堆里蹦着脚往里看，果然看见几个毛绒绒的东西正被铁链锁住，中间架了只大火盆，旁边还有一口煮着沸水的大锅，合着扒皮煮肉一套俱全。

心底蹭地就蹿出一团火来。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越挤越多，容竹只管埋头往最里一层挤，他身手矫健，不错手地拉着白玉休一起拱了进来，第一眼就跟一只被捆在大锅边的小妖精撞了个四目相对——那小妖该是只猴，跟阿迷一个族类，但猴也分很多种，这只猴一身白毛，脸红扑扑的像涂了大胭脂，一双水涔涔的眼睛瑟缩着到处乱看，写满了不安和恐惧。手和脚都被铁链锁住，捆着抵在自己胸口前，这姿势让它几乎是难以动弹半分。

跟小白猴一起被抓的还有其它几只妖精，有的像熊，有的像猫，都不丁点大，该是才出生没多久。也正因如此，它们没有逃命的能力，落入虎口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