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村民正围在一起嘀咕商讨，原来不只是价钱没谈拢，连处决方式都还没统一。

一个光膀大汉振臂一挥，道：“两岁奶娃子都会算的账，当然是抓活的去领赏钱最赚！”

另一个道：“不尽然吧！扒了皮去黑市上卖，照样能挣不少啊！”

一人站出来否定道：“现在黑市上能卖高价的都是不常见的妖，你瞅瞅这几只，哪个是稀罕物？”

又有人立马道：“可大家别忘了，带着活的去领赏钱，路上万一让它们跑了，岂不竹篮打水白忙一场？说不定再引来一群厉害的妖精，把我们吃了都不一定！”

这算是说到关键了。一听风险能上到殃及自身性命，立刻引来大部分人举手附和：“那还是现在就宰了剥皮吧，一会儿送去黑市上卖，挣现银最利索！”

热锅热灶都是现成，案板上刀具也早都磨得锃亮。众人统一了思想说干就干，逮住一只还不到膝盖高的熊妖解了它脚上锁链，往案板上一捆，一个屠夫模样的老汉拎起菜刀，往热水锅里浸了浸，抬手摁住了正嗷嗷哭叫的小黑熊。

容竹冲出人群大喝一声：“都别动！”

这一声挺亮，但很快淹没在热闹的鼎沸声中。容竹翻身一跃跳上案板，终于引得人群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

老屠夫愕了下，仰头瞪着面前这个踩着他案板的少年，待反应过来后连忙喝道：“哪来的兔崽子，给我下来！”

容竹踢了踢案板上的磨刀石，觑着老汉道：“都一把年纪了，还干这种沾血的买卖。”

老汉脸上一红，立马啐道：“你个野娃子，哪跑来的过来捣乱！来人啊，都愣着干嘛，把他轰走哇！”

那光膀大汉第一个过来，瞅着容竹打量道：“啧，这不那谁吗，有两年没来俺们村了吧？小子，几年不见你这个头是一点没蹿啊，哈哈！”

高岗岭过去容竹来得少，上回来还是三年前的事。三年光阴放在常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必然会留下许多变化，无论是模样还是身量。但容竹不是常人，所以这点时间不足以让他蹿个头，更忘了要给这个旧相识洗一洗记忆。容竹道：“几年不见，你们过得挺好？”

壮汉笑呵呵走过去要把人拎下来：“说话一股子大人口气，下来！别碍着老张头办事。”

容竹推开壮汉的手，指着地上被捆的小妖道：“你们知道它们是什么吗？”

壮汉被他推得不明就里，道：“妖啊！哪个不认识？”

容竹道：“知道是妖还敢这么胡来？妖通灵气，就算现在还只是小妖小怪，可妖族有千千万，你们今天杀它们几个，以后它们必定会上门也杀你们几个报仇！”

“胡说八道！”姓张的老屠夫一挥菜刀，斥道：“毛小子你懂什么？现在天底下混得最差的就属它们妖了！神仙知道吧，大罗神仙现在都在抓妖猎妖，妖精过街人人喊打，还能怕它们翻天不成？它们敢来十个我们就杀十个，我们杀不了还有神仙出手，神仙！谁能打得过？”

容竹跳下案板，走到小妖面前将它们隔在自己身后，道：“我怎么没听说神仙好端端要杀妖？”

壮汉道：“你多久没下山了？”

容竹掰掰手指头：“半年？”

壮汉道：“猎妖是去年兴起的，小子别整天待山里不出来，你也到处走走看看嘛！”

容竹道：“所以神仙到底为什么要猎妖？”

“这我们哪知道！”壮汉摊手：“神仙发话说要杀就杀呗，杀了妖怪还能去领赏钱，比砍柴种地赚得多了。无本买卖，谁不想干？”

看来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容竹道：“你们不就是想赚钱吗？我把它们都买下来，顺道替你们省趟剥皮的工夫。”

人群开始有人窸窸窣窣，一个个都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少年郎。容竹两步走过去，从人堆里牵出一个人。白玉休一脸莫名地被他拉着一只手走到正中间，那屠夫一看又打哪儿冒出个小子，当下火冒三丈。容竹探手到白玉休怀里，转眼摸出一颗大大的金锭子。

他凑到白玉休耳边笑嘻嘻道：“让你多变点，没让你变这么多啊！而且就一锭金子，你让他们怎么分？”

已经是给足了面子的配合他，白玉休扫他一眼，道：“他们自可去换零钱。”

“哈，也对。”容竹拿过银子在众人眼前一亮：“没打听过黑市上的行情，但这锭金子我想应该够了。你们谁是做主的，钱货两讫，这几只小妖我们买下了。”

老屠夫伤了面子，第一个站出来不答应：“谁答应卖你了？臭小子哪来这么多钱，该不是偷来的吧？还是那是假金子？”

容竹叉腰瞪他：“真金不怕火炼，你拿去投炉子里烧烧看啊！”

“那我们也不卖！”老屠夫手一挥，张罗着叫人过来帮忙：“你们都是死的啊只顾看热闹，快把人撵走！”

“哎哎哎，”人群里挤出个挂柴刀的汉子，他上下打量着瞟了眼容竹与白玉休，回头对屠夫道：“你别一个人说话啊，也听听别人的意见，敢情这几只妖怪又不是你一个人逮来的。大家伙儿，你们什么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光膀壮汉第一个应声道：“叫我说怎么麻溜怎么来，都是金子银子，怎么卖不是卖。我答应了！”

他一带头表态，紧跟着就有几个人接口道：“我也这么想，就卖他们吧！”

“就是，这比我们跑一趟黑市省不少事呢！”

但也有人担心道：“你们没听清楚啊，这俩小子是要买活的！买活的回去他们要干啥？该不是养大了过来找我们麻烦，替它们那些妖精家人报仇吧？”

“屁话，你听说过人把妖精当儿子养的？我看他们是想赚差价，把这几个小不点弄回去喂上一两个月，等长大点，皮毛肥一圈，他们自己去黑市上卖个高价吧！”

一群人叽里咕噜各说各话，容竹高声道：“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多心思，就是觉得它们可怜，买回去找个远点的山头就地放生。你们放心，它们现在还小，心智还没开化，不知道什么仇人恩人，既不会对我报恩，也不会找你们报仇。我把它们放了，谁跟谁也没来往，大家都好。”

话都这么说了，什么钱不是钱，当下大家伙都同意把猎来的妖精卖这俩少年，唯独姓张的屠夫倚老卖老心高气傲，他一摊子生意让俩毛头小鬼搅黄了，原先这些小妖交给他开膛剥皮，再由他介绍黑市上的中间人收购，里里外外能捞不少过手费，现在这么一掺和，起码损失几十两。

老屠夫气不过，扬手道：“不行！这俩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们怎么能信他们？说不准他们是谁派来的，或是跟哪个妖精勾结了，想把我们放生小妖的事捅给大神仙知道，好叫我们吃不了兜着走！他们想搞窝里斗，可不能上了当！”

容竹简直要被气笑了，道：“你一辈子杀猪宰牛杀红眼了，到老就不能放下屠刀做点好事？”

老屠夫指着他鼻子骂：“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我都是能做你爷爷的人了，兔崽子我看你是想找打啊！”

时辰不早，再磨叽下去就是耗时间。容竹把金锭抛进赤膊壮汉怀里，几步过去一把揪住老屠夫的领子，众目睽睽下拽着人家踉踉跄跄一路奔到河岸边。他把老屠夫顶在一棵老树下，脸上早没了刚才的嬉笑怒骂，陡然转变的阴郁模样让老屠夫心下一噔，后背无端端发凉，盯着他的眼睛支吾道：“你、你……你想干什么？”

眼前分明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少年气未脱，哪来的这股骇人气场？尤其那双眼睛，简直像深山里蛰伏了百年的蛇妖，冷飕飕不带一点温度，看人的时候眼皮上翻，眼瞳里白色的部分显露无疑，反衬得黑色的眼珠格外犀冷，好像随时能将猎物一口吞下。

老屠夫被这眼神吓到了，惊慌之下才发现自己竟被对方提着衣领顶在树干上，双脚悬空，力不能撑。

老屠夫终于觉出些胆颤，然而又说不出这份害怕具体是源自哪里。容竹手臂不松一分劲，道：“你刚才说，你能做我爷爷？”

老屠夫莫名胆寒，颤着声音道：“我、我可生不出你你你这样的孙子。”

容竹勾过嘴角邪邪一笑：“呵，要不是怕把你吓死，真该让你看看是我叫你一声爷爷，还是你喊我一声祖宗。”

村口乌泱泱的人群还在等着看戏，白玉休被围在中间进无门退无路，有个中年汉子一直拿眼睛打量他，末了咧嘴一笑，朝人家喊道：“喂，小郎君，今年几岁啦？十五可有了？”

白玉休仿若未闻，他面色不佳，看上去似乎心情非常一般，目光一直盯着方才容竹走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