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副“你想干嘛”的臭表情。

霍无疆摸着鼻尖先开口：“受累，话说一半吊死人，你们谁给解释解释？”

非阳斜睨着冷嗤一声，不接话。

最后还是容楼妥协，退两步往椅子里一坐，道：“我这算不算把岩夙卖了……”

“不算不算，”霍无疆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你把前后因果都说清了，要真是岩夙心上人捣鬼，那才是他的病根，我必要仗义出手替他去把人拿来。”

“用你拿？”非阳阴阳怪气：“真当自己是救世主，哪儿都有你掺和一脚？”

霍无疆压着脾气扯嘴笑：“里面还有个病人，要吵我们出去吵，别扰到岩夙休息。”

容楼垂头托眉一脸丧气：“你们能不能有一次见了面是不斗的？”

引来一句难能可贵的异口同声：“没有！”

非阳咂摸着觑一眼霍无疆，嘴角挂着古怪的笑，道：“听说阁下近来跟神族走得很近？”

霍无疆看看他：“有问题？”

“谈不上，”非阳哼笑：“不过异界的规矩也不是废纸一张，你既然借住于此，总不好网开一面吧？”

非阳对九天神族一向嗤之以鼻，但要真论起来，却也实不知晓个中内情。霍无疆默了默，道：“我只知道一个道理，哪里都有好人坏人之分，神仙如是，妖鬼如是。异界三族和天界已互不往来多年，这规矩鬼君可以继续守下去。至于我，能保证的就是绝不给异界惹麻烦，其它的还请鬼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当做没看到，否则只能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何必呢？”

非阳挑着眉毛轻嗤一声，摇头道：“神仙堆里有好人？奇闻啊，我怎么不知道？”

霍无疆懒得再接话，侧目望向容楼。容楼揉着太阳穴轻呼一口气，片晌，道：“鬼君有些话还是在理的，我们对神族还是敬而远之最妥当，至于其中那可能存在的一两个零星好人，碰到了算你运气，却绝不可掉以轻心。无疆，便譬如岩夙，他正是识人不明，才叫神族的人害到如今这个地步。”

关于岩夙这人，霍无疆没有了解。不止没了解，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几回，只知这位魔尊深居简出，心性柔软，药罐子不离手，很难将之与异界一族之主联系起来。

霍无疆道：“刚才你们提到袁止，据我所知他此刻应是在螺母山受罚思过，难道是趁人不备逃了出来，还来了这儿？”

容楼道：“是来了，但并非逃出来的。”

他话说一半又消下去，霍无疆转头去看非阳。非阳一副麻木不仁的表情，搓了搓指尖，自言自语道：“死也不挑个地方，上门送晦气。”

容楼顿了顿，拣起话头继续道：“要说这一桩恩怨也有好几百年了，时过境迁，本不该再提。那袁止是何为人在座都清楚，他触犯天法被罚思过，这些我们管不着，也不想管。可偏偏有人喜欢横插一手，以为自己是在为谁伸冤，将在螺母山砍柴捣石的袁止绑了来，堂而皇之擅闯魔王宫，企图让岩夙对他刮目相看，说不定还想让我们对他感恩戴德……呵，他妄想。”

这故事主角是谁，答案模模糊糊如隔山罩雾，似乎已呼之欲出。但霍无疆心中没底，主要是事关岩夙，不敢再张口胡来，于是慎重又慎重，掂量着报出了后面的话：“你说的……该不是天……上那个管法度执刑的……谁？”

容楼敛目扫来：“就是他。”

“哐啷”一声响，霍无疆一脚从椅子上摔下来。

不是吧？

不能吧？

竟然是、是天法令仲琨？

岩夙的旧相好居然是——仲琨！！！

如雷灌顶，如遭雷劈。

亏他当初还误会过是不是容楼跟这位有什么，谁想原来故事的另一主角竟并非容楼，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岩夙？

霍无疆托了把腮帮子，挣扎着坐回原位，已经有点迫不及待的意思了：“你你你、你继续，我难得很认真的在听。”

听什么，没什么好说的了。经年往事入尘入土，坟头上的草都长成参天青松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容楼不接话，非阳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趣味——原来他姓霍的也是个爱听墙角的。呵，五十步笑百步，哪来的脸皮说别人？

非阳道：“你想知道？”

这不怀好意的勾搭太明显，霍无疆觑他一眼，微笑道：“鬼君想给我说书，请问开什么价码？”

“不贵，价廉物美。”非阳竖起一根手指，折起弧度弯了弯：“一个响头换本君单独为你说上一天一夜，划算不死你。”

霍无疆咧嘴微笑：“滚。”

非阳哈哈大笑，搓着耳旁的一缕头发道：“或者换个别的，等下待你听完了，有胆子的话就去九重天，把那人带过来，让他给我异界三尊一人磕一个头，能办到否？”

霍无疆侧着身子看过去，道：“只要鬼君书说得够好听，本公子可以考虑。”

非阳蔑笑着嗤一声，思绪悠悠，飘回到七百年前。

异界是个神秘又神奇的地方。相传，鸿蒙初开时，万物入世，混沌一片，还没有仙、人、妖、魔之分。后来，神族逐渐崛起，有了一统三界的力量，他们选中了九重天作为自己立业的根基，其它生灵便被留在下界各处，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神族分九支，龙族、羽族、虎族、鱼族是最初发迹的四支，往后得天机飞升的族群逐渐扩大，便慢慢填充成了九族。而那些不在九支中的小族，或九支中没有能力飞升的残次者，则合并入魔族。因而在这点上说，魔与神，本是一家。

再往后，生灵继续繁衍，现世的三界不再是鸿蒙时代的模样，人类和妖类紧随其后出现。远古的天君为了能有效地分而治之，将人类安排在人界大陆定居，妖和魔则腾去了异界。至于鬼族，那也是生灵死后魂魄无所依傍，才顺势衍生出的新族，更得算作后来者。

只因魔与神同出一脉的渊源，所以在广袤的异界大陆上，一开始，魔族是被委任为三族共主的，也是唯一一个不需竞争、传代皆靠内部世袭更替的族群。

七百多年前，魔族主君之位传至岩夙手上，彼时他刚承继大统不过几十年，尚算新君一个，虽然管人治世的能力有待加强，不过这位魔君心性好，脾气柔，很得子民爱戴，口碑非常不错。

犹记得那是个山水晴明的初夏天，魔都还不像现在这样终日乌云遮天黑雾茫茫，这里青山秀水风景旖旎，不比外面任何一处洞天福地差。

岫玉山上棋盘已摆好，两人对阵，一人观战。非阳手摇折扇本观棋不语，可眼看五局过去局局落败，也是有些忍不住了，小声揶揄着提醒道：“该让的让，该闯的闯。再输下去我看你裤子腿儿都得抵给他了。”

容楼抬头，困惑地问：“我要他裤子腿干什么？”

非阳觑他：“下你的棋！”

岩夙指尖泛粉，细细摩挲着手上的黑子，望着棋盘若有所思道：“不如我换白子试一次？白子好运，黑子太重。”

非阳瞪他：“这跟棋子有什么关系？”

“好了好了，”容楼舒展肩背，遥遥望了一眼山下，道：“今日我做东，赢的都请你们吃酒，裤腿儿也不必给了，魔尊留着再穿两年吧。”

岩夙垂首一笑：“那就谢过了。”

三人下山，湖波荡漾出天际蓝，远处村落依偎在日光中，炊烟袅袅，原以为这样的静谧只能在人间寻觅，其实除却种族不一，异界和人界，乃至与天界，又有何特别不同呢。

这里是另一处人间。

前方扎堆着一群孩童少女，吚吚呀呀欢欣鼓舞，不知在说什么。容楼随意看了一眼，惊见人群上方飘着个影子似的东西，像人，但更像个风筝人，可又不是纸扎的那种风筝假人。

容楼忍不住驻足又投去一眼，讷道：“那什么东西？”

非阳拢起折扇遥遥一望，道：“变戏法的吧？听说人界最近很兴此道，耍把戏的比种地的都多，讲不准是僧多粥少生意摊不均，想来异界混几两钱。”

容楼一副了然了的表情，点点头，继续迈步开路。

三人走出几步远，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十分好听的男人声音：“几位看官，稍等一等。”

这声音实在好听，即便还没看到它主人的脸，可一股如沐春风、有余音绕梁之感的触动情不自禁自心底发出，叫人忍不住回首望去。

果然，能与如此妙音相配之人，确也出尘脱俗。

一席丹青长衫，一副隽秀骨骼，玉质金相，神采清华，莫说是个变戏法的，就算放到九重天，这份气质恐怕也少有人能与之匹敌。

容楼把人上下看了一圈，问：“阁下何事？”

那男子望之二十有余，少有的雅气贵相，手执一柄云鹤经幡，方才升空的风筝人正是他的杰作，线还系在幡杆上，可飘飘似仙的风筝人已经化为一缕青烟，变成个金铃铛挂在杆旗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