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跳崖之前还不叫鬼跳崖，之所以被当地人称为鬼跳崖，据说是有个进山采药的药农因着了山魅的道，被迷了眼，打崖上跳了下来断了命。再有人进山回到村子里，就说看见跳崖那人的魂重复着一直往崖下跳的动作，不分昼夜。

以讹传讹三人成虎，越来越多的人都说进山时看见过同样的场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宛如说书先生，怕人不相信，添油加醋的把那场景描绘得有鼻子有眼的彷如确有其事。自此，那幅场面成为村子里茶余饭后与人消遣的谈资，鬼跳崖这个名称就这么给咋呼出来的。

苦尽那时还小，与酒鬼老头进山时见到鬼跳崖都不敢睁眼看，就怕看到那些人口中的鬼魂跳崖的场面。后来压制不住好奇心也曾壮着胆子眼睛眯成缝的往那崖上瞧，可他从来就没亲眼看到过那骇人的场面。

再后来，自己一个人进山，那时还没有灰獒相伴，也胆怵被人们传得邪乎的鬼跳崖，哪怕没有亲眼见过，可年纪小，耐不住心思瞎想自己吓自己。慢慢的时间一长了，发现也就那么回事，全是些他娘的吃饱了没事干的人给琢磨出来唬人的灵异诡事。

以至于后面在村里听到有人说见过鬼魂跳崖时，他就忍不住直接怼上其脸:“放你娘的屁！”

言传有序的村子，贫瘠土地养育的人，传统文化思想根深蒂固，老一辈人口中的那些天方夜谭往往被后人尊崇。所以这大部分人对鬼神一说保持着敬畏，鬼跳崖事件一传十，十传百，导致很多靠采药为生的药农都不敢轻易爬上去采药。

常期摸爬滚打在山里的苦尽自然是另一种异类，很多人口口声声所说的那些个怪事他从来没遇到过，直到他有次爬上崖壁打算摘点野果满足口腹的时候，心想就要上去看看能不能让他给碰着那个所谓的跳崖鬼。

结果是鬼魅没遇到，倒是让他发现了一株八匹叶的山参，并无系绳，也就代表它还是棵无主之物。

仔细一琢磨，算是把鬼跳崖这事给摸索了个通透，哪里来的什么诡异事件，人心最不可测。先有人发现了这株山参，想着养它到九叶的时候来取，又怕被人给发现取走，就杜撰了这个一个骇人的故事，胆子越小的人就越不会发现。

山崖不算太高，从崖底一眼能望到顶，但真实爬上去就觉得崖顶遥不可及了，加上近年来攀爬的人较少，崖壁上横生着诸多植物，也能瞧见生活在此的各类生物，列如此刻抓着石头扔向正攀爬在岩壁上二人的山猴。

饶是苦尽身手矫健，也顶不住悬崖险峻，吃痛挨了几下横飞而来的石头，嘴里骂骂咧咧。崖壁能抓稳落脚的地方不多，本有早些年采药人留下的岩钉使得一行不算太艰难，哪成想会遇到这些不知惜命的畜生。

再看脚下那中年男子更像是个没事人，大部分扔来的石头都被他轻松躲过，单手抓住一棵从崖缝中凸出来的树干，另一只手抓起岩壁上松散的石头就往成群的山猴那边扔去，手法出奇的准，下手也狠，被他扔出石头打到的山猴皆是直直倒下山崖。

苦尽心一横，看见不远处一棵横生朝外比较粗壮的崖柏，扒上崖柏枝干以最为稳固的姿势坐下，取下背上大弓与箭矢张弓搭箭如月，箭矢所到之处鲜血飞溅，猴群众多发出一声声呜咽，随即四散而开。

眼见猴群四散跃走，二人皆是松了口气，要是这些畜生不死不休非要置二人于死地，那情况还真不好说。时间一长，体力不支，不是被扔来的石头打死，就是踩不稳掉下山崖摔死。

不敢再多耽搁，以免徒生变故，再就是此类山猴领地意识较强，与人交恶会记仇，摸不准还会折返再来。

苦尽抬眼望了望，总算不是太远，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后者紧跟而上。

经过小半个时辰的攀爬，二人终是登上了山顶，苦尽脚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得透彻，途中又经过山猴的阻挠，此刻的他脚腕还传来阵阵隐痛，倒在平地上似乎已经耗尽了浑身力气。

饶是中年男子也是有些气喘，第一次主动开口与苦尽说话，“小子，怎样？还能走不？”

苦尽闻言指了指自己的脚，示意让他歇口气，抬眼看了看天色，已经有了几分暮气，斜阳印染了半边天，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挣扎着坐起身来。望着中年男子没好气道:“为了一颗破人参，差点把命给交代了，回去之后得加钱！”

刁民嘴脸这刻显露无余。

中年男子没有与他在这方面计较，大笑两声点头道:“没问题。”

苦尽大意了，本来以为脚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在崖壁上被那些山猴误打误撞给砸了一石头，刚才估计是出于亢奋状态只感受到一点轻痛，时间一长旧伤复发，此刻连走路都有些吃力。

山气日夕，苦尽不想耽搁到天黑，勉强着刚站起身，忍不住脚上突然传来的剧痛，一个躯蹑站不稳再次歪倒在地。身后男子紧忙上前搀扶，苦尽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问题，在四周随意找了跟还算趁手的棍子，咬着牙杵着棍子一步一步的往林子里走去。

走了有一段路，林深从密，加上脚伤，行进的速度可以说用龟速来形容。

“脚伤还没好就不要逞能，实在不行我背着你走，你指路就行。”中年男子皱了皱眉，眼看苦尽这速度恐怕到那边都已经天黑了，不想耽搁时间，直接开口与他说道。

苦尽朝前方努了努嘴，示意已经到了。

中年男子快步上前，映入眼帘的是一株头顶朱红的野山参，叶子上面系着锁宝绳。

苦尽跪倒在地，瞧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还是没能长出九枝叶子，看这模样估计还要再等上一年半载。”

苦尽心里是极为惋惜的，这八匹叶的人参长到现在少说得几百年往上，到现在差不多又养了二十多年，只剩两籽已经开道了，只等明年就会生出第九枝叶，若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苦尽是打算等它养好了再来抬走的。

现下，有些后悔了。

人参此类被奉为天物的东西，四品叶难寻，五品叶少见，有些专门寻参的老把头抬了一辈子人参或许都没见过七品叶。早些年和酒鬼老头儿进山的时候，遇到过一株六品叶的参，当时见他还燃香寇首，抬回去的时候引来村子里的很多人围观，当即就有人出价用五头猪来换。老头儿没松口，只是等第二天就把它用来泡了酒，对此苦尽还愤懑了好一阵。

那中年男子听完苦尽的话同是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那株极为罕见的人参，摇了摇头道:“是可惜了，但是眼下已经等不了了，抬参吧...”

苦尽闻言不多费口舌，强忍住心中不舍，拿出怀中鹿骨，趴伏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开始刨参。

老话说抬参全靠抖，苦尽不是专门搞这个的，只是这些靠山吃山的手段他都算会。一颗即将长成九品叶的人参，任是一个见了大世面的老把头来也会止不住双手发抖，他此刻下手也是极为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差错就弄断了一根根须，破坏了品相。

差不多过了半刻钟，林子里已经看不见一丝阳光，那株根须约莫长达两尺的人参完整的被刨了出来，中年男子早就准备好了装参的东西，是一个手臂长半尺宽的锦盒，小心的把人参放在其中，再把盒子揣入怀中。

刚想开口与苦尽说些什么，随即脸色一阵大变，鼻息骤然加快！

苦尽收起刨参的工具，杵着棍子挣扎着站起身，也是刚想开口招呼中年男子离开，就看到了他的脸色不太对劲，同时也意识到了什么，心中兴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看到眼前男人的眼神示意，出于本能，苦尽身子猛的往前一扑，男人眼疾手快，手中凭空多出一把短匕，寒芒所致，鲜血飞溅。

回过神的苦尽转头看向刚在自己所在的位置，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一条小腿般粗细的过山峰，此刻头颅虽然被斩下，身体还在不停的扭动。

逃过一劫后的苦尽还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生长在大山脚下的他不是没见过此类大虫，但是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体型的过山峰。

若是被这东西咬上一口，估计活不过一个时辰，要是刚刚不是这个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男人在，自己今天怕是走不出这林子了。

不等苦尽庆幸自己福大命大，立马就看到让两人心凉半截的一幕，目光所致，丛林涌动，甚有比刚才还有粗壮的过山峰接连朝他们这个方向穿梭而来。

此刻，苦尽面如死灰，拿出绑在小腿上的酒酣，看着中年男子苦笑道:“走不掉了，我拖着，你跑，回去之后把钱给我奶奶。”

要是换作平时，他苦尽不会就这样认命，可现下他的脚伤连走路都费劲，更别说跑，想到了老道常念叨的那句“天意不可违”，嗤笑出声，可能就符合如今的处境了。

中年男子本想直接一走了之，现下这种情况自己跑路都有些吃力，何况带上眼前这个跟他没有半点关系的小子，可当看到生无可恋的他拿出那把狭刀的时候，眼神一变又变，准确的说，是看到了那柄黝黑的刀鞘时就立即做出了反应。

不由分说，冷哼一声直接弯下腰一把把苦尽甩在背上，脚下生风朝着山崖方向奔袭而去。

从抬参的地方到山崖处并不远，中年男子的步伐也快，只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传来声响，呼吸间很快就到了离山崖不远处，由于抬参的时候过分耽搁了太长的时间，此刻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只能看见远处西山上还有一丝光亮。

饶是苦尽脸皮厚，也不免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还要让别人驮在背上走，是一种娘们行为。

此刻所震撼的，是这个男人的力气，说是中年，看着怎么都已年过不惑，爬了这么高的崖壁不仅没事，还能背着他一路奔袭。

本来已经认为自己必死的苦尽搞不懂这个男人为什么要捎上他这个拖油瓶，若要说是因为那虚无缥缈的江湖道义，苦尽还真不太敢信。

书上的话骗骗霍汝城那起蒙童还成，在他这儿还真就行不通。

思量着其中利弊，怎么都想不通透，不管打哪儿说起，扔下他无疑就是最好的抉择，可眼下搞不好两人都得交代在这里。

眼看就要到鬼跳崖边上，苦尽一路上都没出声，怕说话影响到背负着他跑路的人，此刻眼看情况不对，忍不住开口说道“放我下来，不然咱俩都走不掉。”

中年男子眉头紧蹙，怒道:“闭嘴！”

现在的他想着怎么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爬下悬崖，脱离困境。

直到跑近山崖，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