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槊

《舞槊》

第二十三章 闻故

上一章 本书简介 下一章

暮至,寒起。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正逢春耕之际,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一大早天蒙蒙亮就扛着一把锄头出门,忙起来的时候,基本上是没有午饭可以吃的,直到晚上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就这样结束了与黄土为伴的一天。村子这边的习俗是这家农活忙不过来时别家的人都会去帮忙,待到自家忙不过来了,人家也会来帮忙,难得的优良传统,延续至今。

苦尽家中没有多少可以栽种的土地,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是外来户,本地人家的田土基本上都是老一辈儿就传下来的,想要种地都没有那种条件。

早些年酒鬼老头儿用了五头百斤重的猪从村子里出了名的败家子手中换了两块地,到现在一半用来种点蔬菜,一半用来栽烟叶。西弋这地方,脚下踩的全是石头,只要说得上贫瘠的土地基本上全是石子儿少有泥,有了土地才能立足。所以苦尽一家在此生活至今,虽然清贫,倒也不至于说饿死,勉强糊口还是能做到的。

从苦尽记事以来,就没有见过生他的母亲,至于自己的老爹,到现在也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模样了,就连大致的轮廓也回忆不起来。那会儿据说是做些偷鸡摸狗的营生,还挣了不少钱,后来突然就没了踪迹,反正在村民口中没落着好话,算不上什么好人,印象里还给他添过几房后娘,不过那时他还小,小到不足以让那所谓的爹娘有一丝牵挂。

所以他打心眼里不在乎二人是否不在人世,也算是勉强认同了自己的身份;别人口中的孤儿。

幸好还有家中二老,一个喝了酒就疯疯癫癫的老头儿,一个任劳任怨了一辈子的受苦女人。他仅存的一丝念想,就是这辈子能让这两个把他拉扯长大的老人过上几天好日子,走的时候能安安心心的走,到时候不能因为他苦尽到那天都还合不上眼。

从小被戳着脊梁骨长大的少年,尽管能毫不上心的受尽所有人的白眼与冷嘲热讽,也见不得两个老人因为他一次次的与人附耳低眉,只怕是这次,又要让奶奶伤心又担心了...

一袭三人走在村子里,陌道上并无太多人,初春的夜晚还是算得上冷的,不似夏天晚上会降温,晚风一拂消乏解暑。天气不算闷热时村子里的人都没有出来散步的习惯,有些门户的院子里也有刚吃完晚饭闲坐的人,享受着一天中最为舒适的时辰。

苦尽杵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的走在三人后面,一路上闭口不言。

刘现故意放慢脚步与之并肩,并没有向以往一样把玩手中念珠,十指相扣托在脑后,嘟嘴嘘着不着调的口哨,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紧张感,反倒像是心情大好。此一行,虽说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那株九叶人参,但也相差不远,总比毫无收获的好,也不妄自山水一程吃的这些苦头。回到家中总算是能吐出一口浊气了,算得上一笔天大的筹码,如今离那胜券在握只是一步之遥,这一切,归功于身边这个不起眼的穷苦少年,被他自己说中,果真是块儿宝,让他刘现给捡着了。

瞥了一眼这个土气十足的泥腿子,一瘸一拐的模样让他忍俊不禁,眉头高挑,笑问道:“小子,你这次算是帮了我个大忙,说吧,除了银子之外还想要点儿什么,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可以尽量满足你。”

苦尽听见了这少年的笑声都懒得开口说话,哪怕不睁眼看他脑海中都能浮现出那副好看但欠揍的嘴脸,不过少年的这副定力倒是值得刮目相看的,可能是他跑得太快,没见到那如潮水般的过山峰。苦尽沉声不说话,任凭刘现再怎么开腔,打定主意不搭理。

看见神色状态与先前大相庭径的苦尽默不作声,刘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惜字如金了...

时下心神总算松弛的老者看见一路走来眉头紧锁从未舒展的中年男子,有些放心不下,东西都已经到手了怎么还这模样?念头一转,担心途中生出了什么变故,疑惑道:“什么情况?”

中年男子此刻如是丢了魂儿一般,像是精力用在想事情上面去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老者的疑问,仍是眉头紧锁不出声。

可他这番模样倒是让老者更加疑惑了。不对劲,肯定不对劲,平时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且性格大大咧咧的人,平白无故的怎就会这种表现?老者笃定这登崖一路上遇上事了,还是件能让眼前这个有着‘气吞山河如虎’评价的秦老虎废心伤神的事。

老者轻咳一声,打断了陷入沉思状的中年男子,尤为不解,戏谑道:“如今这种局势,应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才对,更何况你还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一块儿巴掌大的山疙瘩就把你唬住了?”

中年男子闻言苦笑的摇了摇头,没有理会老者言语中的打趣,舒了一口气缓缓道:“你晓得我今天看到了什么吗?”

话音入耳老者便是讥笑出声,心想你还是见过大场面大风浪的人,就这点出息?任凭他十万大山再多山精鬼魅,单单一座鬼跳崖又能横生出什么名堂?即使有点稀奇的事,在他看来都是些不值得说道的小事,摸了一把胡须,一脸坦然道:“一般像八品叶人参这类不常见的稀罕物玩意儿,即将落完籽儿要开道的时候都会生出一些怪异事,类似寻常人们口中的山精成型天生异象。万物生灵皆具灵性,惦记它的可不止是人,路上遇到了不长眼的畜生拦道吧?以至于后来抬参时遇到了更厉害的东西,所以才跑路的?”

老者在崖下看到从半腰上滚落下来山猴尸体的时候,心中就大致猜到了两人的遭遇,出于对眼前人的信任,晓得当时问题应该不大。后来天色逐渐昏黄,为了以防万一,就想着爬上去候着两人,即使遇到突发状况也好应对。直到看见中年男人驮着苦尽奔袭而来的时候就明白自己估摸的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心神大定,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

听过老者的话后中年男子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再看其一副胸有成竹目空一切的姿态,一笑置之,一把伸手抓过老者背负在后的一只手,另一只手作笔再在老者袖间婉转走蛇。

一笔写完,不等老者作出回应,大袖一甩缓步而行。

中年男子落笔,指尖滑落一瞬间,老者如遭雷击,目光呆滞一般驻足不前,前一秒还气定神闲的他,此刻心猿意马魂不守舍,愣神之余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细看下,额头竟有细微可见的汗水渗出...

直到在后面踱步的少年上前一连呼唤了他两声才缓过神来,刘现见到老者这模样忍不住开口问他怎么了。后者摇了摇头没说话,脸上显现的表情有些古怪,说不出来那是悲还是喜,总之就是很难看。

少年挠了挠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老者快步跟上前面中年男子,声音轻颤着问道:“确定没认错,会不会是假的嘘头,打着旗号招摇撞骗的把戏?”

中年男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刚才他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但转念一想也不太对,这地界儿的人可不管你是什么来头,解释不通。同样一脸茫然,回头看了一眼杵着木杖的苦寒少年,沉声道:“跟着那小子去看看就知道了。”

老者不再多言,同时也转过头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苦尽,后者埋头走路,并无注意。

此刻的他垂头丧脑,心情不佳。今日之事有些邪乎,自打从小进山以来还没遇到这种畜生扎堆报复人的异象。心想进山前也算是守规矩了,那株人参有问题?不对,应该没这么邪乎。实在是没个头绪,突然念头一起,难道是这三人的问题?轻轻抬头瞥了一眼前侧的少年,后者像是有所感应,立即转头与他对视,苦尽心里有些慌乱,像是被那锦衣少年眼神看穿内心一般,稍有愣神,视野中那少年只是朝他咧嘴一笑...

苦尽打了寒颤,心中膈应,杵着木棍继续埋头走路不再敢偷瞄。

一行人就这样堂而皇之走在村子里,全然不顾那些过路村民投来的目光,心思各异...

村尾,苦尽家院子里;酒鬼老头儿坐在门口砸吧旱烟,老道人也在,看样式应该是早早的就在门口候着他了。

苦尽与三人招呼道:“我到了,谢诸位相送一路了。”

话中意思很明显,没打算留人寒暄的意思,连银子都没打算要,心想就当是破财免灾了。此刻的念头就是想赶紧把这几人打发走,向来不信命的他现在有些信了,暗中已把三人划为横祸一类,本来自个儿都是瘟神了,这三人指定也好不到哪儿去,若不是捎上这三人保不准今天就遇不着那些邪乎事儿。

看见一行人驻足在院外,正吞云吐雾的老头儿缓步上前,没有一上来就事先询问苦尽脚伤是怎么回事,轻声与他说道,“有客上门,不请人喝杯茶水?”

苦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身不语。

刚背过身就听那刘现兀的喊道:“嘿,那小子?苦尽!咱俩聊聊?”

苦尽闻言不吭声,径直往院内走去,只是走了两步再停步,还没等少年嘀咕这小子不上道,苦尽没回头只留下个背影,语气平稳说道“我先换身衣裳”

...

跟在刘现身后两人在院外时目光就注意到了坐在院内并没出来相迎的道人,两人面上表情都显得有些复杂,特别是那位老者,与刘现点头示意后与中年男子跟在酒鬼老头儿身后进了苦尽家院子。

杵着木棍的少年路过老道时目不斜视看都没看他一眼,让刚想腆着笑脸说两句奉承话的道人有些尴尬,准备的一大堆空话算是吐不出来了,与迎面而来的酒鬼老头儿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待跟在身后走近的两人看清是之前摊子上那个老道后,皆是内心一震,当下恨不得立马自扇耳光,顾上不上心中惊讶正准备躬身行礼。一袭紫衣道袍头顶偃月冠道人眼疾手快,率先两步上前一把压下两人的手,不动声色的动了一下手指,没给两人反应的时间,神色激动的说道:“小徒一路上给两位添麻烦了。”

老道这番举动倒是让两人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心中大致明白了道人的意思,连连摆手,微躬着身子直说哪里哪里。

刘现一眼就看出了眼前人是先前在村子里与他打过交道的老道,还给他测字推过吉卦,出于礼貌面颔浅笑着行了个道家稽礼。

道人同时微笑还礼,目光和蔼,像是在看一座让人心生亲近的银山。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

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