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槊

《舞槊》

第二十四章 眼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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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两人席地而坐,苦尽有些恍惚,在此之前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能与眼前这个貌美如妖的少年能扯上交集的,光是看见那张与凡尘格格不入的脸都免不得让他有心避之。忘了是在哪本杂书上看过描写莲花的一句话,‘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亦不妖’,可眼前这人,妖性十足。甚至浮想联翩,若是在走夜路的时候遇到这人,即使从不信鬼神的他肯定会被吓得撒腿就跑!

锦衣少年一来算是让他这个井底之蛙好好的长了长眼,之前他一直认为长得最好看的莫过于村里头刘老汉家的孙女儿,常常和姚阿尧窝在刘老汉屋外的林子里探出脑袋就等着看那姑娘。可人姑娘见到了他苦尽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奈何他一往情深,熬夜守田放水时也会一并把刘老汉家的田给灌满水,那姑娘还有个不算悦耳的名字叫刘又倩。

不过后来他也不干这种傻事儿了,主要是那个他给予相思,一心想着娶回家做媳妇儿的姑娘嫁给了村里一个大户家的傻儿子。

那一晚他第一次偷喝了酒鬼老头儿的酒,坐在河边饮酒灌风,心如死灰。

再然后哪怕是她已嫁为人妇,他还是会和姚阿尧换着点儿守着看她。

如今那姑娘,虽然现在孩子都有了两个,可在村子里还是老少爷们口中热论的别人家的漂亮媳妇儿,如此,说她是村中一枝花也毫不为过。但尽管她再漂亮,和眼前这少年一比,也算不得好看了。

谁说男子不怀春?此刻苦尽心想要这人是个女儿身,那不得就是书上说的那种红颜祸水?

幸好他娘的不是...

“先前进山前见你念念叨叨的,是在念些什么?”两两沉默了半晌,意识到是自己要找他聊聊的刘现兀的开口问道。

少年说话的声音很轻,还在浮想连篇的苦尽全然没有注意到。

没有得到回应的刘现转头就看见瞪着一双眼睛盯着他发呆的苦尽。少年心中知意,一双丹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如先前一般作态,只手撩过散落鬓角的青丝,邪魅一笑,这一笑当得摄人心魄,当得羞煞众生。

只是这一笑,把苦尽吓得一个激灵,朦胧夜色下那张绝美的面庞显得有些诡异。

没等少年又捏着嗓子打趣两句,苦尽连忙撇过脸止不住的咳嗽,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开口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注意听。”

似乎就喜欢看这个名叫苦尽的泥腿子吃瘪模样,心中玩心再起,嗓音没变只是语调娇柔,“这是怎么了,是小娘子的长相惊艳到公子了吗?让公子这般魂不守舍”。

苦尽面色一冷,“你再用这种恶心人的语调跟我说话,那我们俩这辈子都可以不用说话了。”

实在是恶寒于眼前人的这种姿态,苦尽当是下了通牒,可这不说还好,没曾想少年更来劲了,“难道公子不喜欢吗?”

坐在地上的苦寒少年二话不说,站起身就打算回屋,还没等他迈步,紧跟起身的刘现伸出手直接递出一个绣袋挡在他面前。

神色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苦尽已经猜到袋子里装的是银子了,重重吐出胸中一口浊气,一手夺过绣袋,转身坐回之前的位置,只是这次老神入定,不再直眼看少年。

以前在摊子那边看那老道士给别人算命的时候就会提到别人的五行,金木水火土,有余就有缺,有人生来缺火,有人命中带水。看老道把那些歪门邪说编撰得有根有据。那次苦尽像是脑袋没转过弯来,兀的开口朝正在闭目养神考虑生计的老神棍问道,“你算算我命里缺点什么?”

被他扰了一天生意的道人心中自然不忿,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你他娘的缺心眼!”

后果就是被苦尽砸了他摆摊的桌子。

自那以后,苦尽就当真认为他五行皆在,什么都不缺,若非要说缺点什么的话,那肯定是缺钱!所以他自认为这辈子绝不会跟钱过不去,跟谁结仇都不会跟钱结仇,那玩意儿,绝对是多多益善的好。

锦衣少年不再恶趣味,摩挲着手中念珠,眉头一挑道:“你还没回答刚才我的问题。”

苦尽有些无奈,不是看在那几两散发铜臭味的银子面上,刚才是绝对不会答应与这人交流的,强压着心中郁气,“你刚才说啥,我真没听见。”

锦衣少爷始终都是一脸笑意,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重申道:“我问先前你进山的时候念念有词,是念的什么?”

闻言,苦尽摇了摇头,“说了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觉得这样敷衍似乎不太好,又补充道:“我们这边的方言,所有人进山前都会念的,我也是照着别人做,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是不是求神仙庇佑之类的话?”少年像是对这方面的风俗比较感兴趣。

苦尽点了点头,表示两者意思差不多。

似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少年的心情抑制不住的愉悦,再重复了一句先前说过的话,“除了这些在我眼里算不上值钱的钱,看看我还有什么能满足你需要的。”

这时不同刚才,听到这话的苦尽心中窃喜,这种送上门的散财童子当真让人记恨不起来,凭少年这视金钱如粪土的口气,他就觉得今日估计是赚大发了,刚想直接狮子大开要他个百八十两银子什么的,就看到了少年手中的念珠。

讪讪道:“你这串珠子瞧着挺不错的。”

刘现心中有些无奈,别说这家伙没见过世面,眼力见还是有的。

拿着手中念珠朝苦尽面不改色道:“这东西是我的一个念想,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值钱,除了这个不能给你,其它的都无所谓。”

倒不是他诚心戏耍苦尽,这东西对他来说真就只是个念想,虽说价值不低,但也称不上很贵重,估计这小子没见过这类稀罕物件儿,瞅见他一直拿在手上就默把它认作最值钱的东西了。

听完少年这番话的苦尽嘴角上扬发出一声嗤笑,心想不愿给就不愿给,找什么借口,废这么多话作甚?

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试图从他身上找出最值钱的玩意儿,随即看向少年腰间悬挂的一块白色泛青玉佩,伸手指了指,厚颜道:“这个...不是念想吧?”

少年坦然一笑,从腰间取下玉佩毫不犹豫就递给了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贫苦少年。豪气道:“这玉佩也不算太值钱,但比起手串来说也差不了太多,实话说,没那人参来得贵重,你想要可以拿去,算是我占了你一点便宜。主要是出门我一般不带什么值钱的东西,不然肯定不让你觉得吃亏。”

苦尽听后没说话,接过玉佩仔细端详起来,有巴掌大小,入手只觉滑腻,呈半透明状,白色中掺杂丝缕淡青色,确实养眼。一面篆刻有文字,只是他不认识,另一面则是光洁无瑕,镂空处系有一挂流苏。

苦尽悻悻然的指着上面的刻字问道:“写的什么?”

刘现轻笑出声:“你不识字?”

面对少年的嘲笑苦尽不以为然,“上过学,只是这些字和我们学的不太一样,有个别的看上去倒有些像,不过我还是认不出来。”

“那以后多看看书,没坏处。”刘现似乎并不打算告诉他玉佩上刻的什么字。

苦尽无可奈何的撇了撇嘴,毫不客气的把玉佩收入怀中,心想老子是那种能读得懂书的人还用你说,不过没有表现出来,嘴上疑惑道:“那株人参虽然是不多见,但我知道你的来头不小,肯定是不缺钱的那种,那东西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拥有一副让女人都嫉妒他面貌的少年此刻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显然这傻小子完全不晓得这株即将长成九叶的人参到底有多贵重,贵重到已经不是可以用钱来衡量的东西了,所以他才告诉贫苦少年就算是给了他玉佩和银子,他都还占着便宜。

不过此刻他觉得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重要,等着它救命...”

苦尽双手环抱在膝盖处,从大山里吹出来的凉风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没有刨根问底的追着问个不停,只是有的没的冒出一句:“你的家乡那边很热闹吧?”

面对苦尽的问题,少年半仰着头思考了片刻,不过似乎是没思考到更好的答复,不晓得怎么用语言去描述,最后只吐出四个字:“是很热闹”

只听到这个简单类似于敷衍答复的苦尽并没有显得多失望,即无愁眉也无叹气,自顾自的嘀咕道:“自打我有印象以来就生活在村子里了,但是这些人好像都对我挺有意见,骂我是没爹娘的野种,一开始我还因此不高兴,后来我懒得听了,开口骂我的都让我记在心里,换着法我都会找补回来。然后那些人就不敢当面骂了,只在背地里嚼舌根子,看见我像见到瘟神一样,再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平时都管我叫‘瘟神’。”

刘现听后对这个苦寒少年竖了个大拇指,随后语气诚恳道:“正如你所想的那样,在我们那边我们家是有名的大户,也就意味着是一大家子人在一起过活。和你不一样的是在我家那边没谁敢给我甩脸色,我没有亲生的哥哥姐姐,倒是我那伯父家有两个哥哥,表面上和和气气的,暗地里一直不让我好过,在我来这边之前,我实在是忍不了,就叫人把其中一个狠锤了一顿,刚刚听你说完,我发现关于所谓的‘气度’这一点,咱俩还是挺像的。”

少年说完苦尽摇了摇头似有不解,满脸疑惑道:“怎么才揍一个?”

对于这个生长在这穷僻地方并无太多见识的苦寒少年,心性如此,他所关注的点让刘现觉得无奈又可笑。终究还是个未曾识途的稚马,在他眼里与蒙童无异,嘴角上扬邪魅一笑,“时间太紧来不及,时下我就在考虑回去用什么方法收拾另一个了。”

苦尽朝着他投去赞许的眼神,少年配合着还以眼色。

此画面,就像学塾上的先生常对霍汝城说的那句“孺子可教也”,用在这里刚刚好。

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延伸,刘现有意无意瞥了一眼这个丢在人堆里都掀不起半点波澜的少年,问道:“有没有想过出去,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光景?我不是说你们这边不好,我的意思是出去哪怕涨涨见识也是好的。”

苦尽苦笑一声,自嘲道,“我就是个泥腿子,待在这么大点儿的地方都不受待见,出去不得让人口水淹死?再说了,我连镇上都没去过,就会点追山打野的小手段,哪怕就算是出去了搞不好也得饿死。”

说完没等少年接话又嘀咕道;“老老实实的守着我这一亩三分地,给两个老人养老送终,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刘现对此番言论不置可否,也没觉得说出这些话的少年有多没出息,淡然道:“你们镇子离这儿也不远,我从那儿路过,谈不上繁华,但总归是热闹的。要不我走的时候捎你一段儿?”

苦尽摆了摆手,悻悻然道:“免了吧,让老头儿知道了我可能又三月下不来床了。”

少年莞尔一笑,“你口中的老头儿?是刚才让我们进院子那老人家?”

苦尽点了点头,“那是我爷,我这只脚就让他给闷的,但无论怎么想,对此,我兴不起半点恨意。哪怕他喝了酒就喜欢唠叨,从不允许我跑到镇上,长大了更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只能照做,唉,做人可以没良心,不能没孝心,做狗也一样。”

说到最后他叹了口气,下意识的往院子里瞅,看见那只硕大的灰狗正无精打采的趴着啃一块儿骨头。没来由的也不觉得这种生活没什么不好的,一日三餐四季,生活不就是生而活嘛,他在这块谁都瞧不上的地界儿是生活,可真要是出去到了外面,那就不叫生活而是生存了,生活、生存,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瞄了一眼眼前这个长得让他由衷觉得好看的少年沉默不语,苦尽破天荒的有点自惭形秽,心中有个想法,不吐不快,“你说你没有亲姐姐,那你有没有妹妹什么的?”

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点懵,半晌回过神来才看见那犊子一脸痴笑,已经习惯这小子的毛病,有时说话总会让人意外。不过还是难得的爆了句粗口,“你他娘的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些什么?”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苦尽发挥出了他脸皮厚的特性,对少年的话置若未闻,问道:“东西拿到手,要走了?”

少年点了点头,“就这一两天。”

苦尽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不晓得从哪儿说起,只听那少年爽朗笑道,“如果有一天,你要是能到我家乡那边儿,我请你吃饭喝酒。”

此刻,苦尽心里居然有点落寞,还从没有人说过请他吃饭喝酒,唯一的朋友姚阿尧和霍汝城也从没有过。

他叹了口气,“估计没这种机会了,先不说我能不能出去,即使是去了,天下这么大也不一定能遇到你,即使遇到你了,到时候你见我磕碜不认我,我不是尴尬。”

少年听后没有反驳。

苦尽连忙开口一笑,“不过没事,我权当客套话听,心领了。”

刘现一双眼睛盯着这个在他看来心眼不坏的苦寒少年,由衷道:“那块蜇龙佩收好了,有天真到了我家乡那边,也不会饿死。去最大的酒楼只管大吃大喝,结账的时候再拿出来,他们看到了玉佩就晓得你是我刘现的朋友,不敢为难你。”

苦尽不怀疑眼前这个少年是否拿这些话框他,或是故意说出来显摆身世,因为不至于也没必要。

现在他就觉得那块看着顺眼的玉佩有些烫手。

临了,生长在这方贫瘠天地的苦寒少年,学着书中所述的侠客挺身抱拳,“我叫苦尽,苦尽甘必来的苦尽。”

从出生就没为过生计而发愁的锦衣少年眯眼而笑,同样抱拳还礼,“我叫刘现,昙花一现的现。”

此方天地,截然不同的两个少年郎,一位他乡客,一位东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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