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槊

《舞槊》

第二十五章 半壶跑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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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从未到过镇上的贫苦少年,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挨得比较近的几个村子,再就是畜生扎堆儿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山老林。他哪里不想出去看看别的地方的光景,想过过了那些光怪陆离的世界,心猿意马哪里又按耐得住,只是有次和姚阿尧打算悄悄跑出去的他俩,走出村子还没二里地,就被那酒鬼老头儿连拖带拽的扯了回来,庆幸的是那次没挨揍。

越是这样,他对外界的渴望就越发强烈,每次在集市上只要听到有人说村子以外的天地,他都会凑上去只听不说。他也问过老头儿什么时候能让他出去看看,老头总是拿四个字就打发了他,“没到时候。”

后来他直接就懒得多问了,因为心知问了也没用,慢慢的也打就消了想出去看看的念头,主要是养他到这么大的两个老人,还得等他养老送终。

哪怕和那锦衣少年聊到了这个话题,苦尽心里也痒痒,只是他觉得不能这么做,也不是怕老头儿手中的棍子,主要是怕那个满手是茧的老妇人心寒。

待少年离去后,苦尽一瘸一拐回到家里,酒鬼老头儿又不在,心想这两天老头儿和那道人来往确实频繁了很多,估摸是俩人这是上了年纪找到了共同爱好了。老妇人今夜破天荒的还没有歇息,平日里她都歇得比较早,此刻正坐在头屋给身边趴在地上的灰狗翻找虱子。

看到脚好了没多久又瘸了的苦尽进屋,妇人眼里满是心疼,嘴上叨叨道:“你一天是消停不住的,自家作践自家,最不让人省心,才能下床几天又坐不住了?当时我就说了让你下不了床是最好的,那样你就跑不出去了。”

听到妇人的念叨苦尽没有丝毫的显得不耐烦,没有搭话,把少年给的绣袋原封不动的递给了老妇人,干笑着蹲下身子准备去摸狗子脑袋,可那畜生见风使舵的本事比他还高一筹,朝着苦尽轻吠两声,摆了摆大脑袋不让他摸。这举动换在平时苦尽肯定要赏它两巴掌,只是当着老妇人的面不好下手,一脸邪笑的看着大狗,心想等下老子不弄你。

妇人见苦尽心不在焉的的样子心里有些来气,无奈道:“唉,你是长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老话说成龙上天成蛇钻草,任由你了。”

说到最后语气竟是有些哽咽。

似乎对蛇这个字有些敏感,苦尽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那波让他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的过山峰已然成了心中阴影,看到老妇人眼中泛有亮光,苦尽自然是跟着有些难过,他开口保证道:“以后不会了,奶奶,不会再让你操心了。”

这家里要说最不容易的就是眼前这个老妇人,酒鬼儿老头儿两口酒下肚成天疯疯癫癫不做事儿,他苦尽每天要上学,做的事儿都不值一提,爷孙俩人都没少让妇人操心。

老妇人听到苦尽的话后直接压抑不住此刻的情感,布满皱纹的脸上滑落泪水,带着哭腔道:“我的苦尽,奶奶只是舍不得你。”

最见不得妇人伤心的苦尽直接跪倒在妇人面前,握住满是老茧的一双手,心中全是悔意,轻声道:“奶奶,你别瞎想,我不走,我还得守着你,陪你走路说话,陪你在田坎上刨土摘菜,给你讲我在书上看过的怪事,就像...我小时候那样。”

说到后面苦尽抽了抽鼻子,“我真的以后不乱跑不惹祸了,你就这么一个孙子,我也只有你了奶奶。”

老妇人伸手抹了把两眼泪水,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带长大的孙子,心中忍不住的难受,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去歇着吧苦尽,奶奶不怪你,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过下去,奶奶就已经很高兴了。”

这一句话苦尽不知听到从老妇人的口中说过多少次了,只是这次听上去更是伤心,这几天所做的这些事让她寒心了,不想再让妇人觉得自己不听话,乖巧的回到了自己屋里。

苦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此时已经完全打消了想要出去看看的念想,任他外界的光景再是天花乱坠,不去了...

——

道人的茅庐内,跟着苦尽上门想得到他们心中那个答案的两人已经离去,此刻,衣衫褴褛形如枯槁的酒鬼老头儿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唱的是早些年流传下来的民谣;另一位身着紫衣的道人则是斜躺在藤椅上,又点起了旱烟。

道人抽烟的速度远远不及老头儿,悠闲着吞云吐雾,喃喃道:“如今看来,是姚家那小子打乱了你的布局了?”

酒鬼儿老头儿笑了笑,看不出来有任何情绪波动,云淡风轻道:“算是还了上次在医馆姚老头出手救下苦尽小子的那个人情了,虽然老子儿子都算不上什么好玩意儿,但他家那崽子我倒是看得顺眼,和苦尽也有两分缘份。”

老道听后皱了皱眉,不满的嚷嚷道:“哎、不对啊,你这话说得有点牵强了哈,那日明明是贫道出的手,要是等他药老鬼的话那几个小兔崽子还有命?捡了个贫道的顺水人情罢了。”

似乎是又想到了姚家的冷馒头实在噎得慌,一口恶气不吐不快,“那老小子以往是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清楚,现在居然还好意思往自己脸上添金?看他门匾上“悬壶济世”那四个字贫道都替他臊得慌。”

说完往地上狠狠吐了口痰。

看到一脸不忿的道人,酒鬼老头儿自是觉得好笑,摆了摆手说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现在还提它干嘛?就看那姚东壁承不承老头儿我这个情了,你也别闷气,那东西也该有他一份,现在取走也说得过去。”

道人忍住心中郁气,不过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用力砸吧两口旱烟,不悦道:“真是当老子的都在给自家后生谋福运,别看那成天窝在干草不挪窝的白老头跟个瞎子聋子一样什么事都不管,外面的事他心底跟明镜儿似的,不然这次来这的三人,怎就那么轻易的就找到了苦尽小子,贫道现在甚至都怀疑这些事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好嘛,手都伸到咱这边来了,改明儿贫道择个良辰,定要上门和他好好搬扯搬扯。”

酒鬼老头儿听后无奈的摇了摇头,看见道人还是一副如泼妇般的架势,甚是乏累,缓缓道:“罢了罢了,你这些年在那龙象山上修的什么心性?既然下了山,就更该稳坐棋台,别说那些没用的。”

道人平复了一下心情,吐了口浊气道:“看见今日上门那两老小子贫道更是想抽人。”

“好一个监正大人,还有一个那啥?御龙司的司徒?说直白点,一个给人寻阴宅看相的江湖把式,当时就没能跨进我龙象山大门,现如今进了钦天监还如鱼得水了?再一个打两场仗的马夫,现在就是个给那皇帝老儿端屎尿盆子的仆役,还美其名曰御龙司,有鸟出息...”

骂到兴起时,道人似乎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忽略了他在苦尽眼里也是个不折不扣江湖神棍。

酒鬼儿老头儿没有再白费口舌去劝慰道人息气,开口问了个无足轻重的问题:“你说那姓黄的去你山门求修连你面儿都没见着?”

道人嗤笑一声,“也不是说贫道家山门门槛有多高,只是我觉得那小子与我无道缘,依稀记得那时他好像还不叫黄卧马,呵,现如今卧马高人的名号响得很呐。”

老头儿沉默不语,道人继而说道;

“那个姓秦的马夫,后来略有耳闻,被呼为秦老虎,你也听到了他自称秦满刀,早些年打过两场胜仗回来就被捧上天了,不过这次算是救了苦尽小子的命,就免去贫道骂他了。”

换作之前,在苦尽的印象里,从未见过这种姿态的道人,是他连想都想象不出来的模样,一向唯唯诺诺的老道也没从有表现过这一面。实则,只有酒鬼儿老头知道,在早些年,或者说在来到这边之前,这才是眼前老道最为真实的模样。

片刻之后,两人皆是沉默了一阵。

老头儿突然间有些落寞,本就显得苍老的面容再度苍老了几分,带有几分萧瑟道:“终是到时候了。”

道人神态也是略显沧桑,“他以后会明白的。”

似乎是为了让老头儿安心,他语气变得坦然,道:“近日我会让他把那些该学的都学了,苦尽小子脑袋灵光,体魄又经你打熬过,三招两式的难不住他,不说可以直接成那武道宗师,但遇到事情能脱身是没问题的。”

老头儿燃起了旱烟,没有接道人的话,像是想到了什么,眯眼道:“那些欠我东西的人我都得理清楚喽,我是收不回来了,只等我孙子去取,现在又多姚家那小子的半壶跑舌酒,这么大把年纪了没棺材本儿还好说,可我那孙子,不能没有媳妇儿本吧?”

道人沉默不再说话,现下,抽吐旱烟的速度终是快赶上老头了。

他哪会看不出老头儿此刻的心神,一个曾经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庙堂都举足轻重的人。终是有一天,厌倦了世人眼中的功名利禄,他双足落印天下,只求一个能容下他躯体的枯冢,哪怕自己舍了棺材不要也要给自家孙子求一分福报。

到头来无姓也无名,只剩个被蒙在鼓里的孙子,名叫苦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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