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似火，白露如霜。

公鸡叫了三遍，扛活的佃农们吃了早饭，陆续扛起锄头去上工。

大地主周友德见院里来了个黑瘦的小孩儿，他光着膀子，赤着脚，只穿了一条肥嗒嗒的破裤子。

小孩儿连忙上前鞠躬见礼：“东家好！俺是老陈家的二小子，俺爹叫俺过来给东家放牛。”

大地主周友德，年纪能有五十多岁，浓眉大眼，满面红光的模样，他的身材非常高大，穿着一身八成新的长袍，浑身透着贵气。

周友德见陈二憨这样瘦小，眉头微微一皱，面上略带不悦之色问：“几岁了？”

陈二憨忐忑的回答：“九……九岁！”

周友德大眼睛骨碌几下道：“恁爹说恁勤快的很，俺才给了十吊钱，不止给钱，俺还管饭。

恁十里八村打听打听，谁家能给一个牛倌儿十吊钱？这可是大价钱。

恁不光要放牛，晚上还要关好鸡架门儿，猪圈门儿，在把东西屋、前后院儿的十铺大炕都烧热了，就恁这小身板儿，干得了么？”

陈二憨倔强的道：“东家！俺干得了！”

周友德怀疑的看了看陈二憨：“俺把丑话说在前头，钱俺已经给了恁爹了，恁要是干不了，叫恁爹花钱再雇一个能干的，懂吗？”

陈二憨道：“脚烂了俺不喊疼，俺会烧炕。”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周友德这才笑着点了点头：“还是个小倔脾气，起来没吃饭吧？去那边抓个馒头吃吧，吃完了就去放牛。”

陈二憨正饿的难捱，听说让他吃馒头，他也不客气，兴匆匆的跑到饭堂，伸手就到笸箩里去抓黑面馒头吃。

做饭的大师傅当时就嚷嚷起来：“唉唉唉？哪来的野孩子？也不会说个话，上来就伸手抓馒头，当这是恁家吗？”

陈二憨不知所措的缩回手，低着头站在那里，心说：“东家叫俺来吃馒头，恁凭什么管俺？”脸上不免露出忿忿之色。

大师傅见他面露怨色，顿时火了：“小兔崽子！恁还不服了是吧？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信不信俺打恁个小兔崽子。”

大地主周友德听见了饭堂的争吵，一边往饭堂走，一边嚷嚷道：“上工了！上工了！谁还在那磨蹭呐？”

周友德见二憨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呵斥道：“俺不是叫恁拿两个馒头就去放牛吗？

还在那傻站着干什么？没长手么？赶紧拿两个馒头给俺放牛去！”

陈二憨心里委屈，眼泪在眼圈直打转儿，他心里暗恨做饭的大师傅可恶，却也不敢张嘴辩解，只得抓上两个馒头，急匆匆的朝着牛棚的方向跑了过去。

做饭的大师傅嫌弃的瞪了一眼跑远的陈二憨，然后谄媚的笑道：“东家老爷！您可真是菩萨心肠，不论是什么样的都能给赏口饭吃。”

对于大师傅的溜须吹捧，周友德坦受之，他微微一笑：“刚才那个是陈发家的二小子，来当牛倌儿的。

陈发家的孩子，能有什么家教了？俺答应管饭，以后叫他吃吧。”

大师傅面露惭色，恭恭敬敬的鞠躬行礼道：“是！东家！”

周友德勉励道：“扛活的人多手杂，让大师傅费心了。今天是俺的疏忽，以后再有扛活管饭的，俺会亲自带过来。

若是再有来历不明的人过来吃饭，大师傅也不必跟他置气，只管客气的招待着，然后悄悄告诉俺，俺自会分晓。”

大师傅再一次鞠躬应诺。

陈二憨抓了两个大馒头，先是狼吞虎咽的吃了一个，另一个他舍不得吃，怀里又没法揣，只能在手里抓着。

来到臭哄哄的牛棚，二憨就犯了难，牲口圈里栓着十几头牛，遍地都是臭乎乎的牛粪，怎么把牛牵出来呢？

在瘦小的二憨眼里，这些大牛个个壮硕如山，弯弯的牛角比二憨的胳膊还要粗，比他的腿还要长，牛腿粗壮遒劲。

二憨根本不敢靠近，真担心它一蹄子把自己给踢死了。

二憨惶恐的瞪大眼睛，用力吞了一口干涩的唾沫。

哞！

其中一头牛叫了一声，雄浑的牛叫，就像一声虎啸，在二憨的耳边不停的回荡，震的他耳朵嗡嗡的响，心里怦怦的跳。

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手里提着鞭儿走了过来，他犹疑的看着二憨，试探着问：“喂！恁是新来的牛倌儿么？”

二憨吓了一跳，怯懦的点了点头。

半大小子一脸嫌弃的看着二憨道：“恁？躺下没个萝卜长，站起来还没个豆鼠子高呢，恁也想当牛倌儿？”

二憨鼓足勇气，大声道：“东家答应用俺了。”

半大小子翻了一个白眼儿：“这年头，连狗卵子都能上宴席了。

行吧！东家答应了就行，反正也不给俺家放牛。

喏！圈里一共有十七头牛，恁数一数，回头牛少了，可怨不得俺。”

二憨没学过查数，只能装模作样的数一下，然后忐忑的点点头。

半大小子又嘱咐道：“地里不用牛的时候，扛活的去上工，牛倌儿就得去放牛。

让牛吃饱了，天黑之前再把牛牵回来，半夜起来给牛添一遍草料。

牛圈要经常清粪，牛粪挑到粪堆上沤肥。”

二憨努力的记着半大小子的每一句话。

半大小子不耐烦的道：“俺看恁也干不长，去把牛都牵出来吧。”

二憨把手里的馒头夹在篱笆上，过去解拴在牛栏上的缰绳，缰绳很粗，系的很紧，根本就解不开。

“去去去！一边儿去，笨死恁得了，连个缰绳都不会解，这是一个活扣，这不是一拽就开了么？”

半大小子一把推开二憨，他抓住其中一个绳头使劲一拽，缰绳刷拉一下就解开了，他麻利的把缰绳盘在牛角上：“把缰绳这样盘好，免得牛踩到了缰绳，套住了蹄子……唉下一个恁来……”

二憨学了好几遍，也不得要领，勉强学会了解缰绳，却怎么也学不会往牛角上盘缰绳。

半大小子不耐烦的道：“真是把恁给笨死了，俺是教不会恁这个榆木疙瘩了，俺看恁当不了这个牛倌儿，恁还是趁早回家吧。”

二憨很倔强，不管半大小子怎么嘲讽，他就是不肯认输，把剩下的几个缰绳解开，笨拙的搭在牛角上。

半大小子把二憨拉到一边，顺手打开牛圈门儿，牛群呼啦啦的从牛圈里出来，然后慢腾腾的朝着河套走去。

半大小子牵过其中一头，双手往牛背上一按，蹭的一下骑了上去，傲慢的问：“会骑牛吗？”

二憨摇了摇头，伸手抓过篱笆上夹着的那个馒头，跟着牛群走。

半大小子不耐烦的训斥道：“恁得学会骑牛啊！河套有张三儿，恁要是不会骑牛，还不得让张三吃了？”

张三儿就是狼，二憨一听河套有张三儿，顿时面露惊恐之色。

去年夏天，村里几个孩子在大街上玩儿，老秦木匠家的“小刨子”就让狼给叼走了。

老少爷们儿都拿着棍棒去撵狼，大家找了一宿，除了两件破碎的血衣和一只鞋啥也没找到。

牛犊子、马驹子、羊羔子，狼是逮着什么叼什么，别说是孩子了，就连落了单儿的大人，也常有被狼给吃了的，二憨能不害怕么？

二憨心里暗暗祈祷，待会儿在河套放牛，可别让俺遇到狼，都说那缺德的人才会被张三儿叼走，俺是好人，肯定不会碰到张三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