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香这一哭闹，二憨顿时手足无措起来，面红耳赤的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大姐周庭馥慌忙跑了过来，一边假意的在二憨的身上捶打，一边说：“打死恁个大笨蛋，老丫，姐帮恁揍他了。

来，快跟姐看看，傻憨子把咱家砚台摔坏了没有？”

周庭香的姐姐们陆续围了过来，有帮她擦眼泪的，有摸她脑袋安抚的，还有双手叉着腰，一脸怒气冲冲瞪着陈二憨的。

二憨满脸自责，甘愿受罚。

周庭馥的小粉拳原本就没多大力气，她又不是真打，捶在二憨的身上根本就不疼。

作为一个书童，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只会笨手笨脚的给主家添乱，摔了砚台，弄脏了好几个蒙童身上的华服，还惹哭了少东家的小妹子，二憨觉得自己很没面子，羞愧的无地自容，恼恨自己的泪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周庭香星眸含泪，点头去看滚落在地的砚台，见砚台并无大碍，就带着些许哭腔说：“没坏。”

她见二憨都被周庭馥打哭了，恻隐之心顿生，胆怯的拉了拉姐姐的衣袖，意思是不要再打二憨了。

周东阁对二憨的表现很不满意，一脸不悦的责难道：“二憨子，恁怎么毛手毛脚的呢？俺妹身上的花布衣衫花八吊钱做的呢，俺姐身上穿的缎子更贵，恁弄脏了这么多件，拿什么赔啊？”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二憨面红耳赤，一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边用衣袖擦着奔流而下的泪水，一颗心怦怦怦怦的狂跳不止，二憨慌乱的观察身边这些蒙童的衣袍，上面的墨迹触目惊心。

匆匆一看，染上墨渍的就有五六件之多，二憨根本就算不过来了，他的心已经被浓浓的绝望占据了，心说：完了，这得给东家扛多少年活，才能把这些钱都还上啊。

周东阁气哼哼的道：“还在那傻杵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砚台捡起来？自己是干啥吃的，恁不知道么？”

二憨慌乱的去地上捡砚台，弄的满手都是墨，他把砚台放到周庭香的书桌上，墨污又染脏了书桌。

周东阁翻了翻白眼道：“恁怎么这么蠢？俺爹还夸恁会放牛，会烧炕。俺看恁也就是个放牛烧炕的命，死穷鬼！”

挨东家骂，那是扛活的本份。

二憨一心只怪自己太笨，对于周东阁骂的话，他是不敢反驳的。

不过他的心里并不认可，二憨暗暗想：恁也是一个脑袋一双手，俺也是一个脑袋一双手，恁能做好的事，俺一定也能做好。

俺一定要当好这个书童，不叫恁称赞俺，佩服俺，俺决不罢休。

荀淮生早就已经散去了掌中的光球，他一直都在笑眯眯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其间频频点头。

见周庭香不哭了，荀淮生这才说道：“东主仁义，仆从赤诚。好啊。好啊。

小书童，恁别哭。

吾已查验，东主所用之墨条，乃黛香庵所制之松烟墨，此墨色泽漆黑，气味清幽，不染衣物。

恁做事毛躁，此番吾就罚恁将所有染脏的衣物都清洗干净。

不许留存任何一点污渍，小书童，恁知错领罚么？”

陈二憨一听自己不用赔偿衣物了，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感激而又委屈的泪水刷啦啦又流了下来，他一边用衣袖擦着泪，一边点头表示自己愿意领罚。

荀淮生点了点头，微笑道：“好！各位儒童，尔等可到户外玩耍一刻，不可走远。

小书童，恁把青砖上的墨打扫干净，将弄脏的砚台洗净。

吾将为恁讲述书童的职责，好叫恁明明白白做好这个书童。”

蒙童们一听可以出去玩雪了，顿时欢呼起来，不一会儿就跑个精光。

二憨不善交际，没有了众目睽睽的压迫，顿时变得麻利起来。

他先到户外撮来一簸箕雪面子，将雪面子倒到染墨的青砖上，用笤帚来回扫一扫，洁白的雪粉顿时被墨渍染黑。

三下两下之后，青砖屋地顿时一尘不染。

趁雪还没有完全融化，二憨赶紧把脏雪扫进撮子，端到外面倒在灰堆上。

接下来，二憨双手捧着砚台，快步走到户外，到土沟附近抓起雪来就擦，将砚台边上和底下的墨渍都用雪擦洗掉，再回到教室擦干净了桌子。

荀淮生也不伸手帮忙，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二憨手忙脚乱的忙活。

等二憨忙完了，荀淮生这才好整以暇的说：“小书童！古人说‘心灵手巧’，从来没有说‘心笨手巧’的，恁可知道为什么吗？”

二憨茫然的摇了摇头。

荀淮生道：“所谓‘心灵’，指的是善于思考，善于抓住关窍。

就恁刚才忙碌的这一大阵子来说吧，恁要考虑的是‘干活的章法’。

打扫房间的章法就是：先棚顶，后墙面，再到书柜床榻、桌椅板凳，最后才清扫地面。

简而言之，就是从高到低，逐步下移。

为什么这么做呢？

因为高处的灰尘碎屑会往低处落，若是恁先打扫了低处，等到恁打扫高处时，高处溅落的尘土又污秽了低处，恁此前的工作岂不是白做了？还要返工重做。

比如恁刚才端回来一簸箕雪粉，恁应该先把砚台放到地上，让后抓两把雪粉擦净桌子上的墨迹，桌子上的脏雪直接扫到地上。

接下来，恁再用雪粉快速的擦好砚台，把擦净的砚台稳稳当当的放到书桌上。

这时地面上的雪粉正好处于将化未化之际，恁只要在地上来回扫上几次，青砖就能打扫干净了，最后再把所有脏雪统统扫进撮子端走倒掉。恁看！这样做起活来，是不是又快又好？”

二憨尴尬的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憨笑起来。

二憨的目光从棚顶看到墙上，再从墙面看到书桌，又从桌椅看到地面，心中模拟着过小年儿全屋大扫除时的情景，果然就是按照这个顺序来的。

二憨眼前一亮，心说：“原来，这就是打扫的章法！”

紧接着，二憨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烧十铺大炕的经验来，雨雪天怎么烧？刮风天怎么烧？冬天怎么烧？夏天怎么烧？老人和孩子的炕怎么烧？扛活的炕怎么烧？

各铺炕都是个什么脾气秉性，二憨全都了如指掌，不同情况下，烧炕的顺序，引柴的方法，烧柴禾的多少，都有讲究。

二憨心说：原来这干活的章法自己原本就有，今天受到荀先生的点拨，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从此以后，一颗叫做“逻辑统筹”的种子，开始在二憨的心底生根发芽了，他开始有意识的琢磨做事的逻辑顺序和统筹方法了。

荀淮生见二憨喜不自胜的样子，知道他已经领悟其中奥妙，趁五德之光的效用尚未退却，荀淮生又接着为二憨讲解起书童的职责来。

一字一句，二憨都逐一牢记在心。

最后，荀淮生说：“吾寒窗苦读二十载，方得识得五德之道，拥有显化五德之能，考中秀才。若水！道不远人，道无所不在。渔

樵耕读，贩夫走卒；

僧道官医，娼妓工匠；

百业千行，俱是一样。

恁兢兢业业做个小书童，同样也是修道。恁若把书童之职行的深了，把书童之事做的真了，一样可以得神通，成正果。”

二憨一脸懵逼，脸上写满了“啥意思？”。

荀淮生微微叹了一口气说：“凡夫俗子不是愚陋，就是贪婪。

其实，觉醒神通一点儿都不难，只要恁诚心诚意的做事，把心用真了，不要敷衍。

把毅力用深了，不要中断。

勤勤恳恳一千天，自然而然就会觉醒一项神通。

世人或者不相信，或者不能坚持不懈，每每半途而废。

他们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把责任都推诿到修炼法门上，昧着良心说法门是假的，恁说可笑不可笑？”

二憨似懂非懂。

荀淮生望着窗棂接着说：“吾看恁心地质朴，才为恁解说求道之法，恁要是能照吾说的做，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必能觉醒神通。切记！切记！”

在荀淮生真诚而又热切的注视下，二憨重重的点头，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负东家给的佣钱，不负荀先生的一番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