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憨最近这段时间除了一心一意的做活之外,就是留意观察老篾匠高秉礼和这几个师兄弟脾气秉性,目的就是给弟弟探个路,以免弟弟将来不小心得罪了人,结了冤家。
长夜漫漫,每天干完活收了工,吃饱了,喝得了,几个半大小子躺在床铺上睡不着,互相之间免不了互相问问:
今年多大了,家住何方,家里都有谁呀?
学徒们问二憨:地主家的活好不好干?恁当书童天天都干点儿啥呀?
二憨顺便着问学徒:恁来了多长时间呀?篾匠手艺好不好学呀?
一来二去的,互相之间都了解了一个大概。
这个目露凶光的赵项虎,在老篾匠高秉礼的十余个弟子中排行第三。
三年学艺,五年效力。
赵项虎前边的两个师兄,相继报答完了老篾匠的授业之恩,纷纷远赴外乡图谋发展去了。
年仅十七岁的赵项虎,十三岁就拜入老篾匠高秉礼的门下,至今已经入门四年了。
由于聪明伶俐、喜爱钻研,他早就将高秉礼的篾匠手艺全都学到手了,甚至连高秉礼的一些不传之秘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老篾匠高秉礼有个女儿,今年已是二八芳龄,眼看着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虽然师父从来未曾明确的许诺过什么,不过平日里闲谈,老篾匠话里话外已经透漏出想要把这个女儿许给某个徒弟。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赵项虎因为读过两年私塾,是篾匠铺里唯一识文断字还能写会算的读书人,再加上他又颇得师父的真传,因此,赵项虎一直觉得,这个“乘龙快婿”那是非自己这个三师兄莫属的。
然而,陈若水这个比驴还壮的傻憨子,干活舍得下力气不说,学手艺还特别认真。
一开始,没人拿这个家伙当回事儿。
因为这个家伙出了有一把子力气之外,确实是笨的令人发指。
他那双贼不溜丢的大眼睛,不是呆呆的看着恁干活,就是呆呆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活出神,往往是看了好半天才动手,结果一动手就把活搞砸了。
就比如师父叫他劈竹片吧,他上来就是一通乱劈,结果他劈出来竹片大的大,小的小,根本没法用。
被梁荣数落了一通之后,他就十分注意落刀的位置了,虽然劈的很慢,不过竹片大小十分均匀,每一次劈出来都是一样宽窄的竹片。
到了晚上,由于他干活足够专注和认真,劈出来的竹片不但比梁荣多出一倍,竹片的宽窄还非常均匀。
从那个时候起,师父就已经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
师弟们也觉得这个小子不一般,是个学篾匠的料,梁荣甚至还酸溜溜的质问:“小陈儿,恁在别的篾匠铺学过吧?是不是过来偷师的?
俺跟恁说啊,俺是看恁这个人儿不错,俺才这么掏心窝子跟恁说话,恁要真是过来偷师的,趁俺师父没发现,趁早开溜。
要是叫俺师父知道了,肯定会发话把恁的胳膊给打折了。到时候,俺们这七八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动手。”
那小子笑着摇头说:“俺不是来偷艺的,俺就是帮几天忙,干的都是粗活,哪能偷到啥艺呢?
就算俺真是来偷艺的,偷到的也是扛竹竿、锯竹段、劈竹片的手艺。
这些个穷苦力活儿,谁个愿意干?哪个会想偷呢?”
赵项虎觉得自己被这个憨货骗了,因为仅仅几天后,师父竟然一改平日里往死里狠用冤大头的风格,他竟然开始心血来潮的传授起那头大笨驴篾匠手艺来:
泡浆、郁青、剖篾……样样讲的精细,还有就是这老东西看大笨驴的眼神儿,掩饰不住的喜爱,就像……就像……就老丈人看状元郎,恨不得马上叫女儿跟人家入洞房。
赵项虎有一种嘴里的肉被人生生拽走的恼怒感,还有一种被人当众剥光的羞耻感……
这一切,都怪那个特别会装傻充愣的大笨驴,赵项虎感觉自己的胸膛里有一头愤怒的公熊在嘶吼。
它想要从胸膛里扑出来,扑到二憨的身上,狂暴的撕碎这个可恶的家伙,然后再吃了他的心肝,才能化解赵项虎胸中这滔天的心头只恨。
二憨的五感极为敏锐,顿时感受到了赵项虎那犹如寒风一般凛冽的目光,他略显惊讶的扭头望向赵项虎。
赵项虎双眸瞳孔微微一缩,当即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将那近乎滔天的恨意巧妙的掩饰掉了。
老篾匠高秉礼此时完全沉浸在手艺的世界里,他兴致勃勃的对二憨说:
“若水呀!俺发现恁是个天生的好篾匠。
给一个土财主家的少爷当书童能有多大出息?
还不是得整天听人使唤?
不如恁就来咱们万竿楼吧,学成以后,恁回孙家店儿那边儿也开个篾匠作坊,自己当家做主,多自在呀?”
二憨受宠若惊般的作揖施礼:“诶呀!高叔,恁真是太抬爱俺了。
俺这笨手笨脚的,这几天没少给恁废料,恁非但没有怪罪俺,还耐心教俺做活,俺这心里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恁呢……”
尽管二憨的这番话异常诚恳,高秉礼还是觉得这张老脸隐隐发烫,因为前几天,他对二憨的态度其实并不算太好,常常因为二憨做活太笨而训斥二憨……
二憨叹了口气,接着说:“唉!不是俺不想来,实在是俺欠东家的恩情太重了,没有东家,就没有俺的今天,就没有俺家的今天。
只要高叔恁不嫌弃俺笨,等俺报完了东家的恩德,俺要是年纪还轻,俺肯定到咱万竿楼来。”
短短几句话一出口,说的高秉礼心暖眼热,不由得暗赞一声:好一个知恩图报的少年郎!
哪个东家不喜欢这样的佣工?
哪个师父不想教这样的徒弟?
高秉礼一边艳羡眼馋,一边暗暗叹息:“哪个东家能放过这样的人?旧恩未报尽,新恩叠上来。只要悉心维护好,这辈子恁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还等恁报完了恩?下辈子吧。”
高秉礼难以掩饰的失落,不死心的道:“那好!咱们就一言为定。不管多久,只要是恁想来咱们万竿楼,高叔都扫榻相迎,咱们君子一言,快马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