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丁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战争俱乐部，它看上去是一所相当大的房子，但只有三层楼那么高，通过裸露在外墙上的木梯还可以到达小平台，俱乐部的里边被分成很多小房间，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却没有人看守，马夫们大概都在里面喝酒，因为俱乐部所有的窗户里都发出嗡嗡的谈话声，蜜蜂似的人们进进出出，游来逛去，有戴假发的老头，有穿礼服的公爵，有往脸上扑粉的太太，有穿长袜的商人，以及身着仆役制服的侍者们。来这的大多数人都上了年纪，他们脸盘宽大，神气自信，说话的声音也比年轻人沉着冷静，这类客人通常会聚坐在固定的位置上，讨论固定的话题，偶尔也会聊聊固定圈子里发生的固定的事。而至于少部分年轻人呢，就没有那种相互看重和恭敬的表情了，他们仿佛会对长者们说：“这里可不只是你们的地盘，它迟早会成为我们的。”

在俱乐部里，客人们会按照彼此的年龄聚在一起，喝酒的占一半，赌博的占一半，但是他们不贪杯，赌博也是点到为止。从表面上看，俱乐部里的人比赌场里的人容易相处，认识的人见面时总要相互问好，身材匀称的人要给肥胖者让路，男人们也给女人们让路，年轻人要向长者敬礼，总之一切看上去都是文雅的，大家都显得很有礼貌，是那种只有在上流社会中才看得到的情景。

但是呢，皮特开始注意到特别的地方了，他看到有些人仅仅是在表面上显得很有礼貌，讲话的态度倒不是很客气，他们会微笑着讲出难听的话，这听起来很别扭，但听多了就习惯了，诸如一位挨着窗户的黑衣男子正邀请某个不相识的人入会，他说：“我非常高兴认识你，是的，因为我是玛瑞克家族的会员。”而那位受到邀请的又不想入会的人总是会回答：“我没听说过玛瑞克，不过我听说过艾瑞克，糟糕，他在前年就死了。”之后，他们就非常不愉快地笑了笑，仿佛其中总有一个人会在出门前受点伤似的。

艾克丁独自和这儿的酒保说话，那位看上去像酒保的家伙把腿从桌子上移开，不时地瞧瞧刚进来的三个新人，这个酒保的面色十分阴沉，满脸倦容，穿着一件破旧的黄粗布衣，瘦骨如柴的腿上穿着靴子，他那硕大的、短发的头向后靠在柱子上，一动不动地坐在雕着花边的椅子上，冒险家还看到这个人的手上有一枚戒指，可那不是原石戒指，而是一枚非常普通的生铁大戒指，上面刻着难看的骷髅头。

酒保倒了一杯酒递给艾克丁老爷，同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用一种必须和这位朋友谈一谈的态度说：“你绝对不会相信的，是野兽赢了，铁人输掉了比赛，最后还输掉他那双宝贵的手。”

艾克丁把酒杯推了过去，和蔼地说：“谢谢，我只喝茶，刚才我们说到哪了？噢，我明明是想赌铁人赢的，他可是获得三届冠军的怪物了，至于野兽，它是谁？”

“一名帝国人，啊，是莫斯介绍他来的，他的块头可真大，一只手就能扭掉马脖子，两只手能推掉房子，三只手……抱歉，我想再算上那条尾巴，就可以横扫白马时光的酒徒啦！”酒保换了一只杯子，却忘记给杯子里添水了，他继续回忆那位怪兽的样子，“老头子的心很坏，他只让野兽在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表演节目，后三个星期让替死鬼们出场，我记得有一位老爷介绍来一名自称是蓝眼睛的野蛮人，那么瘦弱的野蛮人我是第一次看到，他在场上坚持不到五秒钟就失去了眼睛，最后老头子让人处理尸体的时候，那个野蛮人的脑袋和身体都变了形。”

“但是铁人不应该输，他……他是一位骑士。”老爷的态度忽然变了，变得非常想看野兽一眼。

“可人类骑士终究还只能是那样，战场上是那样，这里也只能是那样。”酒保收起杯子，大概是彻底忘记给客人倒茶了，“我说，要不是看在熟客的份上，你身后的三个跟班，我是不会让他们进去的。”

“他们最好跟我一块进去，那三个人可是……”

艾克丁跟酒保说着悄悄话，酒保马上就同意了，他让几个人高马大的侍者从柜子里取出手绢，给几位客人蒙上眼睛，说：“只需要忍耐五分钟，听见关门的响声后，你们就可以解开手绢了。”

接着，冒险家感觉到自己被人从一间屋子推向了另一间屋子，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了，有人搀起他们的手，领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皮特的头发被坚硬的物体碰了一下，引领他的人要他弯腰低头，然后走过一段不平的路，蒙着眼睛的时间没有超过五分钟，皮特却觉得已经过了一小时，他非常期待看到全新的东西，或者是更不寻常的东西。

忽然，大门在身后关上了，四个人都解开了手绢，这里大概是战争俱乐部的地下室，在酒精火焰发出的昏暗光线中，他们都看到一条蜿蜒向下的暗道，这条通道比起外面的大路来说太窄了，只能并排两人前进，艾克丁和艾文走在中间，皮特走在最后面，扎克走在最前面，这四个人沿着蜡烛照亮的方向继续朝前走，这个时候，有一个人从下面上来了，这个人的手里拿着一支蜡烛，他似乎不乐意给这几个人让路，因为他并没有看见谁，眼睛像是放在别处，思想也停留在某个地方了，他的表情极端痛苦，额头又冷又亮，像是正在反悔，自言自语说：“我真不应该赌他赢！他以为他是什么？长一副钢牙就有多么了不起？最后还不是让人挖掉了眼睛？再好的牙齿也浪费，哎，我的钱包！”

这个人垂着双手，不断重复刚才的话，他的胸口上别着一枚利剑形状的勋章，那应该是某个德高望重的人物颁给他的，或者是颁给他的爷爷。

在这条暗道的最下层，有一处棺材模样的小房间，那房间里坐着一个老头，还是一个矮小的老头，围着白皮子围裙，遮住前胸和一部分腿，脖子上挂一串古老的项链，项链下面也套着骷髅胸饰，他似乎早已住惯了黑暗，一双眼睛变得异常明亮。

老头子听到有人来了，就竖起耳朵，一下子辨别出是四个人，当中有一个人还是他以前认识的。

“你们来这就是为了把地毯弄得沙沙作响？我亲爱的霍克。”老头子记性不大好，显然是认错人了，“你欠我的三万卡布呢？如果我是奥玛斯家族的成员……”

“可惜你不是，你年轻的时候总是错过加入那庞大家族的机会。”艾克丁说。

“是的，没人知道关于我过去的那些事，除非你是……”老头子忽然喜出望外，朝艾克丁扑了过来，并且抱住他，“你还活得好好的？艾克丁老弟！我以为你正在路边乞讨呢！”

“是这样吗？看看现在的我，如果我说我有一座漂亮的庄园，并且经营农场的生意，你会信吗？至高的耶拿·帕弗先生。”

“为什么不信？你的身体变得和钱包一样鼓。”老头子紧紧抱着，就像抱着一颗摇钱树，“可这里的门票不便宜，一人一百卡布。”

“这是一百卡布，拿去吧，老家伙！”艾克丁冷不防地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得远远的。

“可我说的是一人一百，你不觉得给少了吗？”

“就没有让你闭嘴的方法吗？要不是你在那场赌会上对我做了手脚，我现在就可以用满屋的黄金压死你，别说是一人一百，一人一千我都能给你！”

“没有钱？那就不能让你们过去了，一人一百，这是这儿的规矩。”老头子的脸色忽然变了，他拍着手，四处忽然窜出几只带锁的动物，这些个动物都只有一只眼睛，却分别长着两张满是牙齿的嘴巴。

“那好吧，一人一百，这里有四百。”艾克丁递过去三百卡布。

“四百！我可不是瞎子！”

“得有一个人留在外面，好吧，艾文，你留在外面，其他人跟我进去！”艾克丁还是不打算付那四百，他等到这几只丑陋的动物尽可能地安静下来，就对老头说，“现在可以放我们进去了，我要赢回来，车钱，旅店的钱，还有这里的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