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黑。
这个夜,注定有许多人无眠。
下邳城,东二十三巷。
一间二层小楼的窗户在夜色下打开,一道身影转瞬即逝。
“方玄,你又去打架了?”
屋内,漆黑一片,一个约莫十六七的少女好看的眉间微微蹙起,在月光下,宛如山间的一抹静雪。
名唤方玄的少年正是当街阻拦大秦帝国骑兵的那位,只不过他现在状态十分糟糕。
那大戟传来的力量,在当时已经震的他五脏六腑都隐隐受伤,又强忍着疼痛在城里转了三圈才返回这里。
“疼死我了。”
方玄龇牙咧嘴地脱掉上衣,摆了摆手:“秋心,老规矩。”
名唤秋心的女子熟练地用白布将少年身上的外伤一一包扎,这样的事,这些年她做了很多次。
“疼吗?”
指尖划过一道新旧交替的伤疤,少女的手忍不住轻颤。
“习惯了。”方玄竭力控制住身体因疼痛带来的抽搐,安慰道:“痛,至少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有希望就比绝望好。”
听到绝望两个字,秋心美目之中闪过一丝凄然。
窗外,一场春雨不期而至。
听着淅淅沥沥的声音,两人沉默着。
许久,方玄开口打破这沉寂。
“饿了。”
“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一碗阳春面,记得加个荷包蛋。”
秋心起身向后堂走去,转身的一刹那,素手抹了一下通红的眼眶。
送客饺子,迎客面,不知道这是哪的习俗,却被很好的坚持着。
就像方玄在下邳城这些年,一直坚持杀着。
很多习俗,看似没意义,但却被很好的坚持了下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啊……
“明天,我还是要去黄老那里去,老头年级大了,子房兄陪他下棋,喝酒还得靠我。”
“不许去!”
秋心不知为何,声音都带着哭腔:“你都这样了,怎么还能喝酒?”
方玄伸出手,揉了揉少女的头。
“乖,我年轻力壮,受点苦不算什么,黄老头一看就是可怜的人,每天喝二两是为数不多的乐趣,我要是再爽了约,终究是不好的。”
少女翻了个白眼,重重地把手里的碗砸在了桌子上,沉默着抗议。
方玄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丫头,一张碗两个铜钱,两张就是四个,要节省啊......”
狠狠地撮了一口面汤,秋心低声道:“前两天你托我买的道德经已经买来了,花了五个大子呢!”
“真的?”
方玄眉飞色舞,赶忙从床下翻找出来几箱竹简。
昏暗的油灯下,一男一女各自抱着一碗面条吃着,时不时有少年手粘着面汤翻竹简的声音,一时间不知道谁是主,谁是仆从。
下邳城县衙。
来自关中的骑兵们将整个县衙团团围住,出乎意料地是,县衙大门紧闭,里面没有一丝亮光。
“胆小如鼠?”
裨将嘴角上扬,明知道自己就在门外,县令却不敢出来,看来是高看了这个县令!
“破门!”
“胆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裨将手中大戟甩出,刹那间将县衙大门凿穿!
骑兵呼啸着涌入,但映入眼帘的却是满院的衙役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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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地的鲜血还未凝固,看来时间相距不远。
“给我搜!”
裨将脸色阴沉的可怕,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片刻后,一位骑兵返回,递上来一封竹简。
“将军不远万里,前来下邳,下官无以回报将军惦念,特以此县衙忠于大秦的八十九名衙役军卒性命为报,望将军笑纳!”
“不必惦念我,我还活的好好的,大秦未灭,在下怎敢身死?”
“你是为那个人来的吧,奉劝将军一句,活着总比死了好,莫要埋骨此地,悔之晚矣!”
落款是八个大字,旧楚国人,甘南亲笔!
这大秦帝国一方县令,竟是六国余孽,传出去,恐怕让人笑掉大牙。
裨将一一翻过竹简,看到最后,双手骨节发白,显然是怒到了极致。
“甘南!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裨将怒吼出声,他一生征战天下,大戟之下,斩过多少惊艳才绝之辈,何曾受过如此戏弄。
“章邯,你心乱了。”
一道沧桑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那马车上的人出现在了裨将的身后。
“莫老……”
章邯赶忙恭敬行礼,不为其他,只因为名唤莫离的老者乃是三品高手。
修者可分为九品,九品为底,一品为尊!
偌大江湖,一品高手不过数十人而已!
一品之上,却是气象万千,门派不同,境界亦是不同。
但一品之上的境界大致可分儒家圣人境,法家法像境,道家无为境,兵家霸王境,农家自然境,阴阳家通玄境等等,虽然名称不同,但却统称为超凡,其中变化,妙不可言。
至于超凡境界之上,是否还有更高的境界,那就只剩下传说。
据传道家无为境后证得大长生,可超脱一品诸境束缚,逍遥长生。
阴阳家通玄境后,亦有混沌之说,可转阴阳,度生死。
大秦虽一统六国,但对于修行者的约束还远远达不到让其俯首帖耳的程度。
但也有一些修者,为了得到一些什么,选择对大秦臣服,墨离就是这样的修者。
看着满地的鲜血,墨离不由得有些头疼,看来这次下邳之行,果真是暗藏诡谲,稍有不慎,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很显然,这个名唤甘南的下邳县令,居然也是一位修者。
否则,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杀掉八十九人,这恐怕不是武夫能够做到的。
墨离沉声道:“甘南固然重要,但是不要忘记了,那个人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章邯点了点头:“请墨老放心,我知道孰轻孰重,明日一早,便在城中搜寻,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和县衙这边的肃杀气氛不同。
二十三巷的小楼里,少年少女两人吃完碗中的面,吹熄了油灯,在黑暗中,互相依偎着。
“方玄,你压我头发了。”
“咳……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头发这么长,明日剪了,卖给城东头的刘大娘,还能换三枚铜钱!”
“方玄!”
秋心恶狠狠地道:“你给我去死!”
说完猛地转了个身,有意无意间蹭了一下方玄的伤口,惹来方玄一阵呲牙咧嘴。
方玄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手掌伸出,有节奏地轻拍着少女的肩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在他脑海中,那晦涩的道德经文字不断浮现。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窗外的春雨仿佛绵延无尽,少女已经沉沉睡去,不知不觉间东方天际已然发白。
方玄有睡懒觉的习惯,按他的说法,人生本来就很艰难啊,还是懒一点比较好。
至少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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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了还有梦,醒来就需要面对各种苦恼。
但此刻他睡得并不平静。
在他梦里,那些他不愿想起的往事,不受控制地一幕幕浮现。
在梦里,战马嘶鸣,弓箭霹雳,刀剑丛林。
那九重殿阕燃起熊熊烈火,往日的琼楼玉宇顷刻崩塌。
到处都是厮杀,到处都是鲜血。
那些熟悉的人,或被万箭穿心钉死在城门上,亦或者被一刀砍下头颅,成为无头尸身,亦或者横尸巷陌最后被草草掩埋。
三千甲士,悍然赴死。
只求护住他方玄一命。
方玄不由得呼吸急促了起来,他捂着头想要嚎叫出声。
秋心察觉到了方玄的异常,连忙下床接了一碗水,凑到了方玄嘴边。
大口把一碗清水喝完,方玄昏昏沉沉再度陷入了沉睡。
噩梦袭扰,再加上伤势未愈,方玄这一觉昏昏沉沉竟是睡到了晌午。
所幸,窗外的春雨仍没有要散去的迹象,天色阴沉。
方玄打开一扇窗户,露出一丝缝隙,湿润的空气混杂着泥土与鲜花的气息让他精神一阵。
约莫是感觉到了冷,床上的少女身体蜷缩地更厉害了。
看到这一幕的方玄不由得摇了摇头,转过身把少女身上的被子裹了裹。
名唤秋心的少女是东海郡一个名叫沧澜门的小宗派宗主的女儿,大秦灭齐时,想要收沧澜门为其鹰犬。
沧澜门誓死不从,全门上下奋起反抗。
然后,哪里还有什么然后了。
沧澜门全门被灭,仅存的一人,就是如今的秋心。
方玄仍记得一位浑身浴血的江湖汉子,将一个女婴递到自己手里时,那双眼睛之中的恳求。
那时候的他才八岁,哪里懂得什么。
于是那年的下邳城,一个孩童,背上背着另一个孩童,挨家乞讨。
要不来饭,少年就抢。
抢不来,就偷。
兵荒马乱的时代,别说是孩童,就算是青壮,能活下来的也不过十之一二而已。
“终究是活下来了啊......”
方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折磨人的往事。
方玄感觉到自己胸口的伤好像是轻了许多,想起今天的约定不由得苦笑。
方玄从来不是一个守信的人,早些年为了活下来,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
千金一诺是侠士,抱柱而死是爱情,而他方玄,不过是市井小人物,这些年能活着就算是老天爷开恩,这种大义他不敢想也不敢做。
不过,想到老黄头最近咳得厉害,多半是时日无多了,他还是狠下了心。
“你再多睡会,我出去一趟。”
他轻轻掩上门,带上剑,朝春雨之中走去。
今日答应了黄老喝二两,那就喝二两。
就算是今天天上下刀子,那也得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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