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三刻，张辞从睡梦中醒来，另一张床上的张衍在睡梦中呢喃，一只手在屁股上扣的咔咔作响。
方才的古怪梦境，他有些记不清了，使劲摇了摇有些刺痛的脑袋，张辞轻轻翻身下床，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仰头喝完杯中早已冰凉的茶水。在黑夜里，张辞看着映着月光的洁白窗纸，他怔怔出神。
不知道那个家伙，现在在干嘛呢？一年来连封信都不曾寄来。
…….
今天是首试放榜的日子，无数考生围在考棚外的院墙处，紧张不已，有人放声欢呼，高兴不已，同样有人捶胸顿足，懊恼自责。
成绩分为甲乙丙丁，丙上即为合格，李芸芸紧张的不行，小手死死攥着王盈，殊不知王盈也是紧张的要死。十余名同窗也是差不多的心情，能否拿到丙上或者更高的成绩意味着他们能不能参加接下来的考试。张衍个最心大的家伙在前边开路，边挤边推
“结果结果，这位兄台，哭去外边哭去，这位朋友，收敛些笑容，口水口水喷我身上了！”
无视那些或怒或责的目光，一行人小心翼翼挤到榜下，五张硕大无比的泛黄纸张写满了名字以及考官评分，分别是甲，乙，丙上，丙，丁。众人不约而同的从丁处搜寻自己的名字，小小一张丁单竟有百余个名字，一炷香后，众人相视一笑，幸好！都没在上边留名。
接着又在丙单里翻找，张衍最为紧张，别看他平时一副考不考得上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就属它拜文昌帝君拜的最勤，最真。从最后一个翻到第一个，没有？没有！没有那个张衍二字，倒是姓张的有不少，张衍啐了口口水，兴奋的骂着脏话
“一群狗日的瘪犊子玩意儿，给我张家丢脸！”
身后几个在丙上边找着自己名字的张姓读书人愤懑的盯着张衍，张衍回头哈哈一笑
“抱歉抱歉，开个玩笑，玩笑。”
两个小姑娘紧紧抱在一起，笑容洋溢的脸上泛起阵阵不健康的红晕，事已至此他们如何不能明白，他们这一波小镇来的孩子，在这县考第一试上，全过了！
张衍敛了敛笑容，吹着口哨翻看起了丙上：张衍，何炜
张衍郁闷的挠了挠头，怎么到哪都能跟这个狗日的怼在一起，跟前几个同窗也是一款戏谑的看着二人。
张衍正色道：
“这狗日的考官定是没有好好看清我那绝世佳作，竟然给出丙上评分，惜哉惜哉”
李芸芸毫不留情的冷笑道：
“要是人家考官看清楚了，你说不得就要进丁了吧。”
“我靠，你这怨毒婆娘，啊！痛！痛！痛！姑奶奶我错了。”
话还没说完，李芸芸一把揪住张衍耳朵转了个圈，唯手熟尔！
何炜则是尴尬的舔了舔嘴唇，他写的实在是有些偏题了，考官能给他一个丙上，真的是感恩戴德。
随后大家又在乙里边找到了大家的名字，李芸芸：乙上，王盈：乙中，蒲景燃：乙上，汪坝长：乙上，强兆基：乙中，殷浩：乙中，张佳略：乙中，马驰御：乙下…..
除了张辞，所有人的名字赫然在列，李芸芸高兴的快要飞起来了，不曾想自己连赶带追写的文章竟然能得乙上，小姑娘笑的很是开怀，看的身后的何炜痴住了，暂时忘记了自己丙上的事实。
值得一提的是汪坝长的名字不叫汪坝长，而是汪宏，他家住在一个叫喜神坝的地方，他爹是村里的一个干事，刘子旭个哈怂带头起哄，喜神坝坝长之子，那不是以后的汪坝长？渐渐的大家都跟着这么叫了起来，然后写名字的时候就……
“你回头还是找一下刘先生吧。”
张辞拍了拍这会儿不知是喜还是什么的汪宏，众人深以为然。
“你狗日的莫不是要得个甲上？”
众人还在发呆的时候张衍突然摸着下巴大声的道，这一声惹得周围不少人都看着他们。
“什么，他们中间有个甲上？”
“什么，他们中间有好几个甲上？”
“什么，他们全都是甲上？”
“什么，他们没考上准备去前线干仗？”
越传越他妈离谱，张衍咳嗽一声：
“咳咳，不信谣不传谣啊，还没看呢。”
众人也是反应过来，连忙去甲的那张榜单里找张辞的名字，众人还是下意识的从最后找起，就张衍一个人跑到榜单最前边（右，秦以右为尊），刚走过去他就愣住了，下意识的骂了一声
“卧槽！”
被他吸引的众同窗也凑了过去
“卧槽！”
“卧槽！”
“卧槽！”
……
卧槽声此起彼伏，不只是张衍，所有人都面色复杂的盯着张辞。
还真他妈的是甲上，不只是甲上，还他妈的是榜首？！
张辞咳嗽一声，眯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名字，考号也都对的上，从来不曾觉得，黑灿灿的大字是多么的让人欢喜。
张辞下意识咧开嘴笑了起来，随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张扬，咳了一声后淡淡的道
“没事，大家都过了就好，挺好的。”
你丫就装吧，众人齐齐给张辞竖了根中指，啊不，一根不够，两根。
张辞满脑袋黑线，刚要说些什么，张衍抢先开口：
“你丫的不得请客吃饭啊！”
张辞下意识的答应下来，又猛然想起娘亲给自己的布囊里其实满打满算就只有五两银子，这些时日花销了些，也就差不多还有个四两银子的样子。他原本还想着能不花钱就尽量不花钱，原封不动的把钱带回去是最好。
可是不进城不知道，一进城吓一跳啊，走到哪钱花到哪，花钱如流水，真他娘开心。张辞面有难色，只是一闪而逝后就被他巧妙的隐藏起来。
一个脑袋突然伏在张辞的肩膀上，他笑的很开心，比谁都要开心，仿佛榜首不是张辞，是他一样。
“没事儿，有我呢。”
张辞有些感动，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就被张衍一巴掌堵住。
“见外了不是，你如果跟我都要客气的话，咱俩也就到头了。”
张衍笑的懒洋洋的，张辞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随后突然想起什么，愤怒的一把薅掉堵在他嘴巴上的热手，朝着地上猛吐口水。
“你他娘今早走之前去茅房干啥去了？你以为老子不知道？”
原来早上出发前，众同窗再一次拜了一遍文昌帝君，拜完之后吃早饭，张衍一个人拿起那本刘子旭留给他的饯别礼物，坐在角落里看的津津有味。
好招式啊好招式，原来双腿还能分开做“一”字
妙极妙极，原来两根手指并拢还能这么用。
然后张衍带着书去了茅房一趟，看的大家惊奇不已，这厮还有如此刻苦的时候？一炷香以后，张衍回来了，瞧着眼睛明亮，但是眉眼间有淡淡的憔悴。他合上书，挑了不少大葱包子，吃的津津有味，李芸芸一整天都离他远远的，大葱味儿太冲，嫌弃。只有坐的离他最近的张辞才能闻到，他身上，或者说是手上，有股……淡淡的酸味儿……
“嘿嘿，嘿嘿，小事情小事情”
张衍笑着打了个哈哈，连忙招呼众人往酒楼去，随后拔腿就跑，身后跟了个要杀人一样的张辞。
……
“不错，昨日老夫便说过，你那篇文章自然是极好的，得个甲上没有问题。”
刘老夫子抚须长笑，语气里说不出的开怀。
您昨日的原话是：你那篇文章我看过了，及格必然不出问题，届时兴许可以去甲里边找找。张辞心里想着，他自然不会傻了吧唧的说出来，尽量挤出一个笑脸
“刘先生神机妙算，运筹帷幄，晚辈佩服不已。”
老夫子敛了敛笑容，一本正经的道
“主要还是你文章写的好，写到了诸位考官心里去，看来那日考前让你陪着老夫喝点酒是极正确的选择，不错不错，明日考前，你也可以来老夫这里蹭蹭酒气。”
张辞嘴角疯狂颤抖，然后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正色道
“刘先生，晚辈此番前来其实还有另一事相求。”
“哦？你讲”
老夫子缓缓坐下，眉眼含笑。
然后汪宏就从门外走了进来，原来放榜后众人一起去酒楼吃饭，狠狠宰了张辞一顿，酒足饭饱过后，张衍悄悄地递给张辞一锭十两的纹银，开口笑了笑
“借，借的！等你什么时候挣钱了，再说，你可别连这事儿都跟婶婶说了。”
张辞便没再与他客气，将众人送回酒店，他就带着汪宏来了刘先生这里。
听完这孩子的事情经过，老夫子一头黑线，顿了半天才问了张辞一句
“这孩子一直就这么勇吗？”
嗯～他超勇的，张辞也是给解释了半晌，老夫子最后说
“没事，你明日入考场时早些来，老夫带着你去找县令大人讲清楚便好，倘若你下次还这么勇，，，，，那你还是别来找老夫了。”
汪宏感激不尽，不停给老夫子作揖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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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城甘泉宫
“太子哥哥，你明天真要去前线打仗啊？”
小公主趴在太子长苏身边的伏案上，语气颇为不舍，俏丽的脸蛋上也不见笑容。
“大哥明日便要前往边塞，二弟亦是神往已久，只可惜要跟着父皇准备东巡，还望大哥能带着二弟的心意，多斩杀些边境贼寇。”
赢亥笑着举起酒樽，遥敬兄长一杯，一饮而尽，言语间多有无奈。太子长苏举杯回敬，然后看着身边的妹妹，道
“父皇不是让你在宫中禁闭一个月吗？你偷偷跑到哥哥这来，不怕父皇一气之下多关你几个月？”
小公主腾的坐起身来，眉头一挑
“太子哥哥明日就要走了，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日，还不能让我来探望探望？再说了，父皇说在宫里禁闭，又没有说是我那座兴乐宫还是咸阳宫。”
太子长苏宠溺的揉了揉妹妹的脑袋，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台下的赢亥同样如此。
原来明日太子长苏便要赶往边境，二皇子赢亥今日提着两壶好酒特意来为兄长践行，好巧不巧遇上了从兴乐宫偷偷溜出来在甘泉宫外张望的妹妹赢佳，便黑着脸一手提酒一手提着妹妹走进了甘泉宫。
“说起边境，佳儿你前些时日去边境，可有什么好玩的事物？”
赢亥再饮尽一杯酒，笑着看向妹妹。赢佳眼睛一亮，脑袋微微扬起，食指放在下颌，然后使劲点头
“有的有的，我还未到边境时遇上了一伙蒙面人，说是要打劫什么的，我可高兴了！只是还没等我出来说些什么，就被霍爷爷一巴掌一个打飞了好远。”
小公主说着说着脸又垮了下来，又开始埋怨那个不带她修行的臭老头子。
两位皇子殿下黑着脸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必须得跟父皇上谏，没找着驸马之前，得把这丫头按在宫里，哪儿也不许去，不对，是死谏！
兄弟俩对视点头，可行！
“啊对了，回来的路上还遇着一拨去县试的学生，其中有个叫张什么的家伙，霍爷爷还说他根骨可好呢！就是年纪大了点，再修行就完了，难成大器。”
小公主突然想起来那个被死老头夸根骨不错的家伙，可恨呐！本公主都是根骨不佳，随便遇着个路人，就说根骨极佳，这死老头子就知道骗我！哼！
“那你不跟霍爷爷说一声带进宫来？不说练成和他老人家一样的高手，给你做个侍卫还是可行的。”
太子长苏笑了笑，他们这拨皇子，除了老二有些天赋，被霍爷爷评了句修道尚可，比下有余，剩下两人都是一塌糊涂，羡慕不已。
“哼，我才不带呢，说话文绉绉的，满身的老头子气息，到时候跟个老夫子一样天天跟着我：公主，该读书啦！公主，该起床啦！烦都烦死掉。”
小公主又趴在桌子上，其实哪里是这些原因，她就是不服，凭什么自己没有一点修道资质，随便遇到一个路人就是资质极佳。
二皇子刚想笑着开口说些什么，却猛然气息一滞。考生？满身老夫子味道？那不就是十七八岁？西北边境？资质极佳？
他脸色越发惨白，越想越不对劲。
“二弟，你怎么了？”
见着弟弟神情异样，太子长苏关切问道。
“无事，大哥，刚才那口酒水呛着了，我运气平复一下。”
赢亥随口胡诌，然后转头望向妹妹，笑着道
“那考生是何年纪？叫什么名字？”
小公主歪着脑袋想了想
“约莫跟我差不多大吧，叫张什么来着，记不清了，二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既然佳儿瞧不上他，那哥哥便想着将他收入麾下，说不定以后皇室供奉便又要多出一尊，再说万一佳儿看不上那孟佳小子，哥哥也得给你找条后路不是？”
兄弟俩再次哄然大笑，小公主气呼呼的把酒尊磕在桌上
“放肆！放肆放肆！全都给本宫拖出去砍了！”
“哈哈哈哈”
赢亥在笑，他的手死死攥住衣襟，青筋毕露。
……
当晚章台宫中，同样三人。
老人脸色有些难看，叹息说道
“殿下，老夫依然没能查出那人是何方人氏，老夫惭愧”
老人这次祭祀了修士整整五十四人，以灵为引，再次来到那条波澜壮阔的光阴长河处，只是每当他想往那长河渡口亦或是改道支流处靠近时，便有一股莫名威压朝他释放，境界恐怖！即便是他无相境界时同样难敌，不得已，老人只能放弃，他可不想因为一件可大可小的破事把这条命搭上。
年轻人挥挥手示意无妨，然后蓦然笑了起来，笑的，，很是开怀。李相和苏姓老人对视一眼，殿下这是？
良久，年轻人收起笑容，看着疑惑不解的二人，道
“那人如今在西北某座县城参加县试，姓张，十七八岁，修道资质极佳。”
两人无比惊愕，不知殿下从何处所得情报。年轻人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盯着李左相开口说道
“给我查！查清楚佳儿此次的回宫路线！查清楚三日前佳儿在哪！查清楚是哪座县城！是哪座小镇，亦或是哪座村子！”
年轻人语气愈发平缓，面容平静，这天下，终归是我的！万年不朽！
李左相领命出门，一炷香后回到宫殿，脸上有止不住的兴奋之意
“回殿下，公主殿下此次回宫，途径西北县城有三，依次是勉阳县，南镇县，略央县。”
苏姓老人立即接话
“依照公主殿下行车速度，三日回宫，勉阳早已过了，而距略央县尚且还有百余里，那便只可能是南镇县！”
“可能？”
年轻人脸色阴翳。苏姓老人自知失言，运法推衍，片刻后便找到位置。
“回殿下，是南镇县！是南镇县啊！”
老人神色无比激动，其余二人也同样如此。年轻人看了一眼李左相，后者心领神会，主动行礼
“回殿下，今月县试，前往南镇县考生五百三十二人，分属于周遭六个镇子，二十余个村子，殿下您看？”
“既然苏爷爷都说了有不少儒家气运，那么考个县试自然是没问题了，派人盯着南镇县此次县试，考中生员且姓张者，一个不留。”
年轻人顿了顿，接着道
“动手就勤快些，连着所在村子，一个不留，不要用军里的人。”
说到最后，年轻人看了一眼苏姓老人，后者重重行礼，领命离开。
“殿下，杀的多了是否有些不妥？”
李左相略有忧色，若只是个县试生员，杀了也就杀了，哪怕就是个县试状元，杀了倒也无妨。只是如果屠村，怕是会被官兵介入，一个不好就要出些岔子。
“无妨，让他巫教养那么多流寇山贼，不是吃干饭用的。”
年轻人笑了笑，解释道。李左相恍然，不过下一刻他背后有些凉意，大秦无数山贼流寇竟出自巫教之手？他这当朝左相竟毫不知情，想到这里，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年轻人，告退离去。
殿里，年轻人深深吐出一口气。终究还是没有走上最坏的一条路。
佳儿，没事了。
而此刻还在客栈苦读的一众学子们，还充斥着各种欢快笑声。
张辞背靠在墙上，手里捧着本《春秋》
他神态平静，无声轻笑
寒窗雨雪八年过
今朝且看朋满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