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口处时，二人定好下次联络的时间，赵孟頫又问道：“敢问窦师爷尊姓大名？”

窦师爷道：“在下窦生，字天章。”

赵孟頫一听，便追问了一句：“我听窦兄口音，既不是本地，也不像是东平人士。”

窦天章道：“赵大人好耳力，在下是楚州人士。”

赵孟頫道：“哦，那天章兄是因李璮之乱才迁至此地的？”

窦天章尴尬地笑了两声，含糊应道：“嗯，是，是，严候待我有知遇之恩。”

赵孟頫一看，这窦天章恐怕是与李璮恐有些瓜葛，于是不便再问，告辞上车。

…◇…◇…◇…

出来严府，走了一段，赵孟頫在车上吩咐道：“回去就不必赶路了，可以慢些，我也好赏一赏满陇的桂花。”

眼看走到了白鹤峰下，马车突然停住，原来是迎面过来一辆马车，在路当中停下。对面车上下来一人，赵孟頫的马夫一看，认得是解语花。

解语花自然认得赵孟頫的车驾，也认得驾车的是赵孟頫真的马夫，并不是高亮，心中也就猜到了大半，于是跑到车前。

赵孟頫感觉到车停了下来，便掀起窗帘往外看。正好解语花也跑到近前，从轿窗往里看。

赵孟頫一看是解语花，一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言语之间，有嗔怒之意。

解语花并不理会，只是歪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赵孟頫，眼中充满疑惑。

赵孟頫一看她如此不紧不慢，也不说话，有些凝眉怒目道：“干嘛呢？说话啊！”

赵孟頫这一怒，解语花反倒笑了，说道：“哈哈，你果然是……”

赵孟頫马上把食指竖在嘴边：“嘘------”然后低声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解语花一看，知道是怕被别人听到，否则也不会行动如此隐秘，于是凑到跟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要不是你刚才发怒的样子，我这看了半天都没能认出来。我说，马夫大哥，原来你还会易容之术啊？”

果然，马车里的正是高亮，高亮见被解语花认出，便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解语花脸微微一红：“没人告诉我，但我就是知道。”

高亮一听，恨恨地捶了自己大腿一下。真是百密一疏，竟忘了，有人是一晚上都跟赵孟頫在一起，那她自然就知道，早晨出门的定然不是赵孟頫。

高亮很严厉地口气道：“赶快回去，你不要跟任何人讲！”

解语花听出高亮口吻严厉，但十分不解：“好的，不跟别人说便是，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高亮见她不知厉害，气得柳眉倒竖，低声呵斥：“回去！快走！”说完便把窗帘甩下，不再理他。

解语花见高亮这次真的动怒，也不敢固执，赶紧朝自己坐的马车跑去，就在她刚跑回马车的时候，突然从山坡上冲下一伙人来，个个身形矫健，脸上蒙着黑布，手持短枪。

只听得呼哨一声，这伙人俨然训练有素，齐刷刷将短枪投出，裹挟着风声，劲道十足，只听“噗噗”几声，尽数钉入高亮所乘的车中，可怜一架官车，瞬间变成刺猬一般。

两个马夫吓得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只听那伙蒙面人中，有人喊道：“马夫快走，红袄军不杀无名之辈！”两个马夫闻听，如得大赦，赶紧沿着山路逃命去了。

这伙蒙面人见轿厢已没有动静，但仍旧十分谨慎，以扇子面状排开，围拢过来。

就当他们趋近不到五十步的时候，所有钉入轿厢的短枪迸射而出，将蒙面人一个不差的击翻在地，这些人虽都是被枪托所中，但却被点中穴道，倒地不能起身。

众人知道，这车中之人的武功深不可测，此时若是从车中出来，一刀一个，自己定然没有活命的机会。

只听有人大喝一声：“狗官，留下性命！”

随着一个女子的声音，树林中又有个蒙面人飞身而出，手持一丈六尺的长枪，枪身笔直，气贯长虹，直扑车身。

就在枪尖刺破轿帘的一刻，轿中之人破顶而出，蒙面女子急撤枪杆，半挟枪身，以腰为轴，一招破空斩，朝着高亮落下的方向划去。

高亮道一声“好枪法”，空中打个旋子，手揽袍带，稳稳落在两丈开外。

那女子惊得立在当地，自她出道以来，还无人能躲过这招破空斩。她打量了一下高亮，只见他外面穿得官服，但刚才腾空跳跃时，已经露出里面的修行服和脚下的快靴。

蒙面女子恨恨道：“你不是那狗官！你到底什么人？”

高亮笑道：“哎，这位大嫂，你不仅出手伤人，怎么还出言不逊？”

蒙面女子一看，若是跟这油嘴滑舌的小白脸多说，一定讨不到便宜，喝道：“老娘没空跟你啰嗦，拿命来！”说着挺枪便刺。

蒙面女子枪法纯熟，刚才笔直的枪杆，此时见她一拧枪身，枪花翻滚，如巨蟒出洞，朝着高亮身上几处要害而来，虚实莫测。

高亮一看，认得这枪法，微微一笑，不退不让，反而向前一步，以臂代棍，招招后发先至，荡开枪杆，那枪尖即使贴面而过，但就是碰不到他毫厘。

高亮只用一只手招架着攻势，嘴中仍不闲着，说道：“大婶，你既然没空啰嗦，又何必在此耽搁？若是有何难处要我帮忙，直说就是，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我一不贪财，二不好色，倒是喜欢助人为乐的。你若是怕丢了面子……”

高亮故意一边打，一边喋喋不休，早把那蒙面女子气得七窍生烟。倒在地上的伙计们都看出，高亮武功深不可测，蒙面女子远不是他的对手。

但此时，那女子已经被气昏了头，大喝一声：“住口！老娘捅死你！”

高亮道：“我刚才就看出你就是要捅死我的，现在又说要捅死我，不知前后有何区别？”

那女子知道一说话就被对方捉弄，气得两眼冒火，便不再说话，使出平生绝学，甩开大枪，枪尖嗡嗡作响，如金蛇吐信般铺面而来。

高亮一看，对方枪势陡变，似要以性命相搏，因为这招式虽然更加狠辣，但定然甚耗体力，坚持不了多久。她这打法，一旦气力耗尽，必被对方轻取。

高亮心想：也罢，我倒看她能坚持多久。想到这里，故意卖个破绽，不再站定不动，而是且战且退，向后躲闪。那女子却以为得计，气势更胜，招招都要取高亮的性命。

只半柱香的功夫，那女子虽然依旧攻势如潮，但俨然全靠气势撑着，高亮见时机已到，偏找到她出枪最快的一刻，猛抬手，“砰”地一下，抓住枪尖根部，手压枪杆，向前一错力，那女子哪里受得住，当时长枪脱手。

高亮力贯右臂，一抖肩膀，枪杆登时段为几节，只剩下带着枪头的一截还在他手里。

高亮微笑着看看手中的枪尖，然后一拱手道：“承让了，四娘子的梨花枪法，果然天下无双。”

蒙面女子正是七十年前红袄军的首领，四娘子杨妙真[a1]，如今已是九十岁高龄，竟然还如此神勇，比之佘太君百岁挂帅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真令人叹为观止。

眼见身份被识破，又战不过对方，杨妙真一把扯下面罩，只见这老妇人已经是脸色煞白，大汗淋漓，虽喘着粗气，但话语仍然硬朗：“今天老娘既然栽在这里，要杀要剐，你给老娘来个痛快的！”

高亮二目圆睁，突然一抬手，一道白光射出，地上众人都“啊”的一声，杨妙真眼见白影朝自己迎面而来，已经是万万躲闪不开的，索性一闭眼。

就听见“呲”地一声，原来是高亮手中那节枪，擦着杨妙真脸颊而过，枪头朝外，穿透她身后一棵大树。

倒在地上众人一见，知道眼前这人并无杀意，否则即使是枪托击中自己，也都可以穿胸破肚，刚才显然是故意手下留情，只让众人倒地不起而已。

高亮道：“拳脚小功夫，容人大丈夫。难道说，谁拳头硬，谁就有道理不成？”说话间，抄起地上一把石子，一个轮指，把石子弹射出去，将地上众人穴道解开。

杨妙真也是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高亮刚才一掷，若要取她性命，不过是举手之间的事情，但她依然气势不减道：“你这后生，既不是那狗官，又不杀我等，意欲何为？不要以为，你放了我们，我们就会念你的好处！”

高亮摇头道：“老英雄，您又搞反了，我只是路过而已，是你们将我拦下，不容分说，上来就要取我狗命的。”

“我们拦下马车，并非要取你的……性命。”杨妙真差点又说成“狗命”，但觉得此时再出言不逊，有些不占理，于是赶紧改了口，“而是要取赵孟頫那狗官的性命，你却为何坐在车里？”

高亮心想：这次我还真不能说实话，着实的讨厌。于是咧了一下嘴，说道：“在下略通相术，被赵孟頫那狗官请去看相，我见他近日有血光之灾，故而以身犯险，替他挡灾的。”

◇◆◇本章注释◇◆◇

[a1]杨妙真，金末武术家，起义军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