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妙真将信将疑，但从高亮行为举止看，决计不像个恶人，说话虽然是插科打诨，但似乎又总有道理，便问道：“既然如此，难道那狗官真的命不该绝？”
高亮道：“不瞒老英雄，我看相多年，也算是略晓天机，真的没看出他是个狗官啊。倒希望您能告知一二，为何要杀他呢？”
杨妙真笑道：“哼，你这般油嘴滑舌，原来是想套我的话，那还不如尽早杀了我们更好。”
高亮道：“我若是朝廷爪牙，想套你的口供，就应该趁着你这些兄弟倒地不起的时候，把他们统统抓回去，然后分别拷问，不难问出些结果吧？我又何必把他们的穴道都解了呢？”
这些人一听，个个后背发凉，知道倘若如高亮所言，难保有个别人坚持不住，说了实话。即使眼下的情形，对方要是想要活口，也是唾手可得。
杨妙真听高亮说得句句在理，但不知对方底细，自然不肯吐口。可眼下又不能不理不睬、转身就走，只能强辩道：“就算你不是朝廷爪牙，我又凭什么跟你说那么多？”
高亮道：“你若告诉在下，那赵孟頫如何该杀，不用你出手，我便可以杀了他。倘若他干了坏事，又罪不至死，我也能将他捉来，打他几十大板，由你出气，你看如何？”
众人知道眼前这人定然有这能力，但却不知是不是当真的话，杨妙真问道：“我又如何信你？”
高亮道：“所谓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收了他的钱财，替他挡灾，已然兑现，与他两不相欠。你们若说得有凭有据，我听得在理，自然可以杀他，也算为民除害。”
杨妙真道：“你要收多少钱能杀他？”
高亮道：“早就跟你说了，我是助人为乐，难道你以为我是玩笑么？只要我听得在理，分文不取，童叟无欺。”
杨妙真心想：这人讲话虽然不中听，但却没有一句不占在理上。更何况，此人若真的是朝廷一伙，我等也再无机会杀了那狗官。况且他功夫如此之高，骗我们并无什么好处。再看他闲散的做派，更像是个随性的江湖之人，不如赌他一赌。
此时众人所想，皆与杨妙真一般，正都看着她，等她拿主意。
杨妙真扫视了一下众弟兄，便对高亮道：“我敬你是条好汉，听你言语，也是名事理之人，即使你食言，我等也奈何不了你，只不过人在做天在看，望英雄能言出必行。”
高亮道：“你若不信，既然又不怕死，尽管跟我一起前去，我定不会食言。”
杨妙真道：“好，那我告诉你。我们原以为那赵孟頫是大宋宗室，不会替蒙人做事，但他此次来杭州，却是为了勾结严忠济，强推朝廷的钞法，为的就是鱼肉百姓，给朝廷敛财。我们不仅要杀赵孟頫这狗官，就连严忠济也不能留。”
高亮一听，也是大为意外，他虽然知道有人想要除掉赵孟頫，却没想到竟会用这种理由煽动红袄军残部。但转念一想，也有道理，如此一来，无论刺杀是否成功，将来都可以把银价上涨的罪责加到赵孟頫等人头上，自己反而不被这些江湖人士怀疑，也就更加安全。而江湖中人，又哪里会知道朝廷中那些派系倾轧、明争暗斗？真是个两全的歹毒心思！
杨妙真见高亮沉吟不语，以为自己说中了要害，对方在那里犹豫，便道：“英雄若是为难，也不必勉强。”
高亮道：“就算是连严忠济一起杀了，对我来说也易如反掌，没什么勉强的。只是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这消息是否可靠呢？”
杨妙真甚是诧异：“我为何要问你？难道你比……你比那些熟悉朝局的人，更了解内情么？”
高亮道：“老英雄真是好健忘，刚刚发生的事情，你们就忘了。”
杨妙真感到更加莫名其妙，问道：“刚刚？刚刚什么事情，与朝局有关？”
高亮道：“那倒不关朝局的事情，只是，你们为何会对我动手，难道你们忘了？”
杨妙真道：“那是因为我们把你当做了赵孟頫那狗官，所以才将你拦下，这有什么关系？”
高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埋伏在此地，而不是别的地方？”
杨妙真道：“当然因此此地偏僻，而且是通往严府的要道，你来的时候走的就是这里，回来十有八九也会原路返回。既要行刺，当然不会在大路等你。”
高亮摇摇头道：“哎，老英雄，恕我直言，这几十年来，你真是没什么长进啊。”
杨妙真听得心中不悦，但在高人面前，不便发作，说道：“愿闻壮士高见。”
高亮道：“你们既然知道，是在赵孟頫从严府回来的路上截杀，而去了严府的那个赵孟頫不是赵孟頫，其实正是在下，你为何不问问我，扮做赵孟頫去严府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杨妙真俨然是有勇无谋，还没转过弯来，理所当然答道：“哼，自然是和严忠济密谋如何鱼肉百姓。”
但她手下有头脑灵光的，已经听明白了高亮的意思，低声说道：“头领，不太对了……”
杨妙真扭头看那手下，那手下又道：“去的不是狗官，是他，跟严忠济说话的也是他呀。”
杨妙真这才反应过来，一撮手掌，念叨了一句：“哎，真是老糊涂了。”然后抬头对高亮道，“英雄，见笑了。这么说，是你替赵孟頫给严候带了话的？”
高亮道：“这不是显而易见？我比那狗官还清楚，狗官跟严忠济说了些什么，你说是也不是？”
杨妙真道：“那他让你带了什么话？”
高亮道：“具体带的什么话，我确实不便相告，但有两件事情，我可以如实相告。”
“哪两件？”
“这第一件，赵孟頫那狗官绝对没有和严忠济那狗官商量鱼肉百姓的事情，恰好相反，那些想鱼肉百姓的，眼下最恨的就是他们。”
“第二件呢？”
“想杀他们的，才是最想鱼肉百姓的，因为他们挡了那些人鱼肉百姓的路，只有除掉这两个狗官，那帮人才能鱼肉百姓，而这次想鱼肉百姓的也不是朝廷，而是商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鼓动你们来行刺的，就是个商人。”
尤其这最后一句话说出，杨妙真等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显然是被高亮说中，一时又无法当面对质，不知如何作答。
高亮道：“诸位可不信我的话，但我却奉劝一句，也不可轻信商贾之言。老英雄，你这一生，仅凭意气行事，难道做错的事情还少么？因为轻信人言，害死的亲人还少么？”
这几句话，戳得杨妙真气血翻涌，胸中压抑，憋得说不出话。
高亮又道：“凡事不可草率，亦不必仓促。我现在就住在按察司，倘若赵孟頫是狗官，我随时取他性命便是，不急在这一时。你们若是信得过我，也可随时派人与我联络，共商杀狗大计，到提刑司找马夫大哥即可。今日不妨就此别过，各位请回，多做绸缪，岂不妥当？”
前后这一番交代，都觉得这马夫大哥虽言谈带些不经，但态度磊落，令人钦佩。众人各怀心事，行礼告辞之际，杨妙真说道：“刚才那车上之女子，不知和你什么关系，我怕走了她前去报信，故而欲杀她灭口。”
高亮往前面一看，解语花做的那辆车停在不远处，有一支短矛刺入车中，只留了一截枪杆在外，一动不动。高亮心说不好，担忧之情瞬间流露于眉目之间。
杨妙真顿感愧疚，对高亮道：“英雄若需要偿命，随时来取便是。”
“诸位请便吧……”高亮一摆手，说着便赶紧朝那辆车跑去。
掀开车帘，果然见解语花倒在血泊之中，短矛贯右胸而入，虽没伤及心脏，却因流血过多，已然奄奄一息。
解语花见高亮过来，面露喜悦，轻声道：“马夫大哥，你……好厉害……”
高亮赶紧把她抱出轿厢，先以点穴手法封住穴道，暂缓失血。以手搭脉，知道已无法可救，便以手掌抵住解语花后背，用真气给她续命。这一番操作虽救不了解语花的性命，但却让她能打起些精神，不再气若游丝。
解语花用虚弱的声音说道：“马夫大哥，我是不是不行了？”
高亮心中一苦，眼睛发涩，险些留下泪来。
解语花笑道：“原来马夫大哥也会哭得，我以为你只会笑呢……”
高亮紧咬牙关，说不出话来。
解语花见高亮这个样子，便说道：“这下好了，你没法顶嘴了，我一个说，你听着。”
高亮轻轻点点头……
解语花道：“马夫大哥，你不要难过，我是咎由自取的，是我害了我自己的……”
高亮赶紧摇摇头……
解语花道：“你不要摇头，你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对不起赵公子……可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这么歹毒……我从没想害赵公子……真的……你相信我么？”
◇◆◇本章注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