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亮点点头……

解语花道：“马夫大哥你最诚实了，你说相信，那就是相信，我就放心了。”

高亮眉头紧锁，又点点头。

解语花看看天空道：“满觉陇真的好香，我若死了，真的可以埋在这里了…….说了这么多话，我居然还活着，马夫大哥，真是谢谢你了。”

高亮心中难受，只一动不动看着她。

解语花道：“既然还有时间，那我告诉你两个秘密吧……”

高亮点点头……

解语花道：“马夫大哥，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凡人……”

高亮很无助的摇摇头。

解语花道：“你不用不承认，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中秋那天，我半夜睡不着，从船舱往外看，看到你举着火把在水面上飞了……”

这一说倒是大出高亮意料，睁大眼睛看着她。

解语花又道：“但是你放心，我跟谁都没说，而且我当时看了，他们都在睡觉，再没其它人往外看……”

高亮点点头。

解语花道：“还有一个秘密，你有机会时，告诉关大哥，我其实……就是那个……”

她的嘴唇又动了几下，却已经发不出声音，终于，停止了呼吸。

高亮此时不怕解语花看到他流泪了，但他却留不下泪来。

他抬头看看，正是他们三人前天喝酒的白鹤峰下，于是抱起解语花，一提气，奔上山头。

只见那个天然的石桌石凳还在那里，喝干的酒坛放在一边，树下还有挖开的坑，洛阳铲靠在树上，那天喝酒的情景，仿佛刚刚发生的一般。

埋酒坛的坑挖得很大，刚好能把解语花娇小的身体放进去。高亮拿起洛阳铲，把那天挖出来的土又填回去，葬了解语花。

一转身，看到他们三人一起喝酒的石桌，解语花坐在那里眉飞色舞的样子仿佛有出现在眼前，高亮心中一苦，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伏在石桌上抽泣不止。

望着如镜的西湖，高亮不知愣了多久。突然警醒：不好！两个马夫定然已经回去，大哥和三弟恐怕要以为我也出事了。

想到此处，也不再难过，赶紧跑下山坡，往按察司飞奔而去。

回到按察司，果然不出所料，关汉卿、赵孟頫和周悦卿在那里急得坐立不安。他们虽然知道高亮功夫了得，但这许久不回，还是担心会出意外。

见高亮进屋，赶紧都迎上来，周悦卿问道：“解语花没跟你一起回来？”

高亮面沉似水，将途中遭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周悦卿听罢，已经是泪如雨下，掩面而出。

高亮看着周悦卿跑出去的样子，知道她也定然是懊悔不已，摇摇头道：“解姑娘到死还以为是她自己的错。”

赵孟頫道：“是啊，她们哪里想得到局势的险恶。”

关汉卿坐在那里，也忍不住老泪直流，嘴里念叨着：“这孩子……这孩子……”

高亮道：“这个意外也是百密一疏，没想到她会找去。”

赵孟頫更是悔恨之极：“我应该想到她这性情的……怎么就没注意她跑去了呢……”

高亮道：“三弟节哀吧，我们不能耽误了正事。若再出乱子，保不齐还要出人命，若再跑了贼人，那我们可真的没法跟解姑娘交代了。”

赵孟頫道：“二哥说的对，你跟我讲一下，今天见到严候，是怎样说的，我明天也好和徐大人商量下一步对策。”

高亮讲过与严忠济见面的最后，又说道：“这个负责跟咱们联络的窦师爷，姓窦名生，字天章。”

“窦天章？！”

“这么巧？”

“是不是蔡氏说的那个？”

关汉卿和赵孟頫都很意外。

高亮道：“眼下还不好说，不过我问了一下，他确实是楚州人，其它就不方便问了。”

赵孟頫道：“要不找机会让蔡氏看看，如果是的话，可以引他们见面。”

关汉卿道：“窦天章去她家的时候，她才出生不久，肯定不认得。”

高亮道：“即使就是此人，也不能轻易让他们相认。”

“为什么？”

“一来那蔡氏所说，语焉不详，不知还有什么隐情，不能让人放心。二来这窦天章是严忠济的人，咱们突然领个亲戚给他认，难免他不会多想。倘若他认为我们是算计他，或者早就有预谋，编排于他，恐影响与严忠济的合作。”

赵孟頫一听有理，便道：“好在此事不急，就先等等再说。”

关汉卿道：“等等就等等吧，其实我是有些着急的。”

赵孟頫道：“难道说，大哥被这个妇人给拖累得烦了？”

关汉卿道：“若说拖累，倒也谈不上，反正我也不与她有什么交谈。只是我原本觉得她和她嫂子窦氏，身世凄苦，在京的时候，就突发奇想，打算用这段故事编个杂剧。如今已经写了大半，后面的故事没有着落，我是急着看结尾哩。”

高亮道：“你是编故事的，结尾你自编就是，大哥你编的结尾，想来比原本的故事还好看些呢。”

关汉卿道：“是啊，原本还想让解姑娘试演的，哎，如今……”

三人沉默片刻，赵孟頫道：“二哥想必也累了，先都休息吧，明日我也要跟徐大人碰头，还需回去准备一下。”

三人心情都不甚好，也就各自回房去了。

次日一早，赵孟頫和徐琰通报了和严忠济会面的情况，但没说路上遇刺的事情。严忠济的态度，其实是早就跟徐琰交过底的，现在听了赵孟頫的介绍，徐琰知道严忠济和赵孟頫谈得不错，看来也是互相交换了底牌。

徐琰道：“既然如此，接下来便是静观其变了吧？”

赵孟頫道：“现在还不能。”

徐琰道：“那你有何打算？”

赵孟頫道：“钞法虽然不能推行，但由于色目商人勾结户部，囤积金银，原打算在禁了金银以后，大货其利。现在金银虽未能禁绝，但由于他们事先囤积太多，金银仍然短缺，眼下中统钞已经贬值了不少，百姓的包银压力几乎增长了一倍，如果持续下去，恐怕还是会有恐慌。”

徐琰点头道：“嗯，是有这个问题，可是想要增加金银储备，谈何容易？况且那些商号放贷都是高利，就算是官府也拆借不起。”

赵孟頫道：“徐大人放心，有几个江湖的朋友，正在帮我筹划此事，几天之内，当有回复，等一有消息，我再向您汇报。”

徐琰道：“好，老夫就等你消息。”

话说此时，高亮正骑了一匹快马，单骑独行，去往嘉兴路松江府崧泽村[a1]。这是三县交界处的一个偏僻村庄，高亮马不停蹄，只一日的功夫，便到了村口。

江南水网密布，这村子四面被水网包围，犹如一个楔子形状的小岛，楔子头朝北。南北长不足二里，南面最宽处更不到半里，东西各有一座小桥，与外界相连。

眼见到了西侧桥头，高亮勒住缰绳。这时，周边干活的农民，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拿着各自的农具，默默朝他这里围拢，桥里面，离得近的一些农民，也走过桥来，围成了一个直径两三丈的圆圈。

这些人显然对他十分警惕，既不上前，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看着他。

高亮看人围得差不多了，便勒着缰绳，就地转了一圈，朗声说道：“哪位帮忙传个话？就说燕山脚下，潜真弟子，前来拜访。”

人群中一个壮汉打量他一番，抬手做个手势，一个小孩钻出人群，向村子深处跑去。

众人依旧不说话，偌大一片旷野，出奇的静。

不大的功夫，村里走出一个妇人，身着粗布衣服，中等身材，步伐稳健，前后有几个小孩跟着，那个报信的小孩还在旁边指认。

见那妇人过了桥，原本围成一圈的众人，便让开一个缺口，妇人走到圈中。近处看，这妇人四十几岁的样子，未施脂粉，目光犀利，虽然肤色被晒得略黑，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候也是个丰韵的美人。

高亮下了马，上前迎了几步，一拱手道：“敢问阁下，可是崧泽部黄大当家？”

那妇人微微一笑：“潜真还真是灵通，我刚刚被推为此处大当家才多久，你们就得了消息。请问阁下是哪位？”

“姓高名亮，字文焰。”

黄大当家听了，脸上表情有些诧异，又打量高亮一番，侧身让路道：“里面请吧。”

跟着黄大当家到了村子中央一所院落，先到北面的祠堂，祠堂里供奉着一人，身穿蓑衣，头戴斗笠，一腿盘坐，一腿垂地，正是伏羲的坐像。高亮见了，整衣冠下拜，恭恭敬敬行三拜九叩之礼。

黄大当家等他行礼已毕，这才带他到西厢房落座。

二人坐定，黄大当家道：“我盟与贵派往来甚少，恕我无礼，我怎知阁下确实是潜真的帝守呢？我若是只凭你衣服上的金燕子就轻信了，恐怕多有不妥。”

高亮笑道：“黄大当家的所言极是。”说着话，一伸手，从脖颈后摸出一根吊绳，摘下来教给黄氏。

这吊绳上缀着一颗珠子，在高亮手里的时候，看起来像是颗紫铜打造的金属弹丸，但交到黄大当家手中的时候，却一闪一闪的发光。

黄大当家拿着珠子，端详了好半天，又交还给高亮，那珠子到了高亮手里，恢复成紫铜的质感，不再发光。。

黄大当家施礼道：“果然是帝守大驾光临，晚辈冒昧了。”

高亮笑道：“黄大当家历经人情冷暖，行事谨慎，无可厚非。”

黄大当家道：“不知帝守突然驾临鄙盟，有何指教？”

高亮道：“哪里有什么指教？倒是有求于贵盟啊。”

◇◆◇本章注释◇◆◇

[a1]现位于上海市青浦区赵巷镇崧泽村，1957年发现的崧泽遗址，被国务院定位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位于上海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当中，唯一的新石器时代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