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頫道：“上次严候吩咐，有事情直接找他，恐怕太过引人注意，可先联系他的师爷。”

徐琰道：“嗯，这个做法比较妥帖，那就赶紧去请窦师爷吧。”

赵孟頫道：“去接窦师爷的人，一早已经出发，估计不久就到。”

徐琰笑道：“子昂，你什么时候变成急性子啦？”

赵孟頫道：“银价一直居高不下，卖儿卖女的百姓层出不穷。我们在路过清水沟集的时候，那里就看到一个奴隶集市，有无数破产的农户，卖儿卖女，那是惨不忍睹啊。”

徐琰道：“是啊，前朝末期，虽说是政治昏庸，卖儿卖女的也没有现在这么多……对了，提醒你个事情，当着窦师爷的面，不要提这个事情。”

赵孟頫道：“您是说卖儿卖女的事情？”

徐琰放低声音道：“对，因为他曾经有个女儿，名叫窦娥，就是因为那时生活窘迫，抵给了杭州一个放贷的人家做童养媳，这才得了二十两银子，上京赶考。”

赵孟頫心想，看来这窦师爷正是蔡氏说的人，原来她家本是放贷的，怪不得她总不说清楚来龙去脉。

徐琰接着说道：“这窦师爷也是不顺，刚考了进士，蒙人就打了过来，他一个读书人，兵荒马乱的，更无处讨生计，只好先回老家楚州。当时正赶上李全、李璮父子势大，于是入了李璮的幕府。不想那李璮先降元，后又反了元，李璮被剿灭之后，他就又没了去处。我当时正在严候的幕府当差，见他是个人才，便引荐给严候。再后来，我被推荐到朝廷当差，他便接了我的班。”

赵孟頫这才明白，怪不得二哥高亮说，问到关于李璮之乱的时候，那个窦师爷言辞闪烁，原来里面还有这样一段的过往。

赵孟頫道：“怪不得严候会安排他来联络，原来和您是老相识了。”

徐琰道：“是啊，都曾做过严候的幕僚，自然更容易打交道些。”

赵孟頫道：“他现在既然已稳定下来，可曾去找过他的女儿？”

徐琰道：“这就是最不能当他面提的了。他跟严候到杭州以后，就四处打听他女儿窦娥的下落，不成想，收留窦娥的那户人家被官府抄没，而窦娥竟被害死了。”

赵孟頫故作吃惊道：“啊？怎么会这样？”

徐琰道：“他又四处打听，原来所谓官府抄没，其实也是欲加之罪，关键是办案的官员，想霸占他家的财产。而当时办案的那个官员，就是你第一天到杭州时见到的那个章闾。”

赵孟頫道：“那他和章闾岂不是不同戴天的仇人了？”

徐琰道：“后来他打听清楚了事情的过往，知道事情起因当然是章闾父子太过贪婪，但他女儿至少可以不死的，而是婆家让窦娥把罪名都给背了，他女儿这才被问斩的。”

赵孟頫问道：“那婆家后来怎样呢？”

徐琰道：“那婆家姓蔡，经这一番折腾，也是倾家荡产，好在保住了蔡氏母女的性命，但后来这母女俩就离开杭州，不知到哪里去了。”

赵孟頫连连道：“真是冤案中的冤案，确实不便再题。”

徐琰道：“若说冤案中还有冤案的，又岂止这一件？但凡有祸事临头，一家之主是清明还是昏庸，也就显露出来了。又有几个家里，是能一碗水端平的？”

赵孟頫点头道：“正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a1]’，古人所传，并非虚言啊。”

两人说话间，差人来报，窦师爷到。徐琰吩咐，请到大堂叙话。

三人相见，并不客套，徐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窦天章道：“严候有过交代，凡能支持徐大人之处，严候必当鼎力相助，这一百多户的包银，严候自然会想办法。但是有几个细节，我还想请教一下。”

徐琰道：“但说无妨。”

窦天章道：“这个村子若是专门织布，必然耽误了种地，即使免了包银，他们也不会是白干的吧？”

赵孟頫道：“那是自然，他们总要吃饭的。但他们若免了他们的包银和徭役，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则棉花由官府供应，他们只挣工钱即可，他们保证绝不私留，我们可以派人称重验货。”

窦天章啧啧赞道：“赵大人竟然能找到这样的途径，窦某实在是佩服。”

赵孟頫道：“窦兄不急着褒奖，我还想着，恐怕得请严候派些人手帮忙呢。”

窦天章笑道：“赵大人是想让严候派些人过去监督还是保卫？”

赵孟頫道：“兼而有之。监督而言，我其实是放心的，但时间久了，难免有些差池，若是严候安排了人在场，就能说得清楚，免去许多误会。”

窦天章道：“赵大人思虑周到，我想严候定会应允。”

赵孟頫道：“但请严候一定拣选信得过的亲兵，因为这制作所的地点，这一年半载之内必须保密，这批亲兵不仅负责监督，还要负责押运进出和保卫，以防奸商打探到了布匹的来源，破坏也好、投机也好，总是防不胜防。”

窦天章道：“嗯，保卫的事情非同小可，那些奸商如果是面对如此利益，一定是穷凶极恶，我一定会与严候安排妥当。”

徐琰道：“窦师爷可有什么主张，也请一并说出来，我们好趁此时机共同商议。”

窦天章想了想，说道：“二位筹划天衣无缝，窦某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关于布匹的售卖，我的主张略有不同。”

徐琰道：“但说无妨。”

窦天章道：“你们刚才提到，既然将布匹和银价锚定，那这种特殊的布匹就不如直接放在钱庄售卖，而不是放在绸缎庄售卖。这样做好处有四：

首先，这样就更明确地告诉百姓，布匹和银锭有同等地位，免去宣教的过程，免得有人趁着有百姓还不明白其中关系的时候，从中渔利、制造混乱。

其二，兑换布匹的百姓，大多也不是为了扯布做衣裳的，而是为了交包银，无论是兑换银锭还是兑换布匹，都在钱庄，来的也方便。

其三，来钱庄的客人大多都是富户，他们看见这种布匹只在钱庄卖，更显得体面。我们虽然不想让布匹和银价飞涨，但也不想让布匹贬值，所以放在钱庄更容易免去这方面的担忧。

其四，并不是给所有钱庄售卖布匹的权限，只挑选平日里规矩的钱庄，这样一来不仅保险，而且能够分化钱庄，免得他们勾结起来故意不承认布匹的官价。”

徐琰和赵孟頫一听，皆拍手称赞。徐琰笑道：“当年把你推荐给严候，严候可真要好好谢谢我了。有你这样的师爷，他才可以做甩手掌柜呀。”

窦天章道：“徐大人过誉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怕是得徐大人亲自动手呢。”

徐琰不解道：“有你和子昂了，我还能做什么？”

窦天章道：“若想迅速实施，徐大人您的号召力，就得派上用场啦。”

徐琰手缕胡须道：“嗯，窦师爷所言极是，一会儿我就找周公瑾、仇山村去，让他们写写文章，做做诗词，也免得他们整天在家闲的慌。”

赵孟頫笑道：“嗯，只要他们的词曲一被市井传唱，老百姓就都知道这件事了。”

窦天章也笑道：“也免得他们整天在家抱怨‘百无一用是书生’了。”

徐琰道：“那是自然，书生用处大得很呐，关键看怎么个用法儿。”

三个人说了会儿闲话，将窦天章送走，徐琰便出门去找周密。

只剩赵孟頫一人，兴冲冲回来住处，找到高亮，把今日的安排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高亮道：“嗯，你的事情差不多到了，我那边的事情估计也快有消息了。”

赵孟頫闻听一笑，并未理会，只是说道：“我们先去关大哥那里，还有个事情跟您们讲。”

二人来到关汉卿房间，赵孟頫关上门道：“公事办得差不多了，得说说蔡氏的事情了。”

高亮道：“听着不像有好消息的样子。”

赵孟頫道：“可不，这个女人确实是个麻烦……”接着，便把从徐琰那里得到的，关于窦天章的消息说了一遍。

高亮道：“如果在泰山茶楼的时候，就知道其中原委，难道我们就不帮她了么？”

赵孟頫听了直嘬牙花子：“要说她也没干什么坏事，即使让窦娥顶罪的事情，也是她母亲的事情，更何况那马可波罗那么嚣张，不可能不管。”

关汉卿道：“真是天道有轮回，你看苍天它放过谁啊。”

赵孟頫道：“但现在的情况看，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见窦天章，也只能用个拖字诀了。只是拖了一时，时间长了，又如何安顿她呢？”

关汉卿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找时机给她找个婆家便是了。”

赵孟頫道：“恐怕也只有如此了，不过她现在这个样子，真不知谁愿意要这么个神经质的女人。”

高亮道：“我看这事情未必用你们操心呢，这女人自己的想法多得很呐，走着瞧吧。”

◇◆◇本章注释◇◆◇

[a1]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出自【西汉】戴圣《礼记·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