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快来，妈妈这里有饼干……”
“杨文静，你会不会玩啊……”
“姐……姐……”
“赔钱货……”
“文文……快来吃饭，婶有红烧肉……”
“文文，你看……这张照片怎么样……”
“文文……一起走吧……”
厚厚的围帘遮住了窗户，卧室里只有阴暗，分不清白天黑夜。杨文静的手机也被妈妈收走，惟一确定的，只有送饭的时间。
偶尔一阵嘈杂声，很快就消失了。
杨文静觉得，自己不断在回忆中挣扎，过去的，现在的，头一直在痛，痛到流泪时只有咬着手才勉强止住声音。
又是一个梦，这个梦中，淡黑色的湖面渐起波澜，湖边柳树妖娆扭动……
使劲睁眼，一切都消失了，书桌上，已经放好了饭，饭稍微有点冷了。书架上排着历年学校的课本和作业，也有一些野史和故事。
杨文静翻出故事书，翻了翻，都看过。又取下野史，史书已经模糊了，四个大字只有模糊两个字的书名：“县志”，另外两个看不清了。
县志小时候去书店买书，觉得有趣，省了一顿午饭买的。虽然不厚，字也少，却是古文，全都看不懂，便一直放在角落积灰。
再小心翼翼翻开，书的香味扑鼻而来，杨文静一闻，整个人都清醒许多。在初中时，古文就学了不少，上了高中，二十四史更没少借来读。
《史记滑稽列传》，东汉新编，乾隆新记。杨文静吓一跳，已经第三次整编的书了，这书的内容好久远。再一翻《河伯娶妻》，杨文静瞬间有一股被人骗了的感觉，河伯娶妻的电影和故事她都不知道认识几遍了，但还是准备看下去，古文版的，无聊嘛。
荒凉与繁荣，血腥与抗争，愚昧与文明，神秘划过眼帘，恐惧在脑海绽放，神鬼从歌声的隐现，麻木的人跪满山川平原，祭祀天地，灰色云烟漫过人群……
嗬！嗬！杨文静感觉无法呼吸，抓着喉咙顺气，眼前一黑……
再睁眼，前面是波涛汹涌的大河，河看不见对岸，看不见上达山川，看不见下通大海，只知道它很大，淡黑色的水仿佛恶鬼般朝远方冲刷。
脑海中，闪过一个人，魏斯魏文侯，三家分晋，魏国建立者。
身旁跪满无数脏，乱，衣服褴褛，满是皱纹，如树皮般的人。先秦的古言贯耳难听，悠长刺耳的声难以想象是从人的嘴里发出来了的。
旁边两个老人一直在哭，老妇人抓着自己的手，哭的撕心裂肺。前方，人群跪好，像是迎接什么贵人。
一个穿着淡金华服的人从山上踱步而来，人们避之不及，深怕污了那个金贵的人。杨文静看着他把迎接的人群打散，人群开始变的乱糟糟的。
不是迎接他的，那又是迎接谁的？他指着奔腾汹涌的大河，愤怒高歌，竟打断了那刺耳的歌声。
只见淡灰色的云烟在他身旁环绕，却不及身。他高歌，再高歌，愤怒高歌，竟将汹涌的河水止住，将灰色的云烟驱散，将我脑海中的恐惧都驱散了些。
他是谁？杨文静很好奇这个人是谁？只见他拔出金剑，冲进汹涌的黑水河。然后，一声凄厉的叫声刺入耳中，血水从眼睛中流出，又要昏了，但文静坚持着不昏，红色模糊中，又看见一座巨大的金身石虎怒吼，冲进河中，卧在湖面。
不一样的河伯娶妻，不一样的神话故事，杨文静醒来，全身都不舒服，头昏脑涨。书架，衣柜，碗……叠叠重影。
妈妈进来了，语气微和，可自己听不见，怎么也听不清，只能点头。
好难受啊，黑水湖又重新出现，它已经没有历史上那么嚣张，没有历史上横扫一切的霸气。一座失了右前腿的石虎，仍然将它镇住。
最后，东汉新编给湖取了名字，叫夜庭湖水君秦泽。那个持剑冲进黑河里的人是不是西门豹？又或者是感化沙和尚的唐僧？都不重要了，都随着历史，埋了上千年。
黑水湖里发出凄厉惨叫的是河伯吗？长什么样呢？杨文静又醒了，张铭，张婶和妈妈围绕床边，还有一个医生在给自己诊脉。
重影，明明就四个人，怎么是十几个人在乱昏。好恶心，好想吐，往床边一低头，把淡黑色湖水吐出，甚至吐出血。
我要死了吗？吐完后，全身舒爽，头一埋，又昏了过去。
女医生看着病人苍白的脸色，眉头紧皱难看，气虚体衰，她已经守了一天，看着女孩身体越来越差，百思不得其解。
对家属们摇头，建议送医院，妈妈握着文文冰凉的手，眼中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下雨了……天空中乌云重重，雨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黑水湖又在开始咆哮，杨柳又在挥舞柳枝，恐惧的歌声从上千年前悠悠传来。
杨文静分不清现实与回忆了，那个手持利剑金服的人渐渐模糊。妈，你在哪儿？我好怕……
金服人将一个个贪官污吏扔入河中，将巫婆弟子送入大河，高歌持剑，所过之处，神鬼避散。
更加高大的蓝服人，赐予他一块白玉，他随身携带。他带来繁荣，驱逐愚昧，可抵不过万千小人细语中伤。
另一个蓝服人在前一个蓝服人倒下后，将剑刃抵至后颈。
他毫无畏惧，他高歌着走向金虎镇压的黑湖。他高歌，他放肆大笑，就站在河边，豪歌：
“神鬼乱兮，不及小人
今吾亡兮，永镇玄水
魏民兴兮，福泽万康……”
金色血液酒落，他掉进湖中，石虎为之流泪，万民为之哀歌……
杨文静不知为什么，她的泪水不断的流，她看着他不断在河中冲刷，直至消失，看着史书上他是为国为民的西门豹，而在县志已经是夜庭湖水君秦泽。
好痛啊，杨文静趴在床上，牙齿颤抖作响，他的歌声透过历史，轻抚耳边。泪水不停的泪，她看着前方的湖水，一步步迈入……
西门豹曰：“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今父老子弟虽患苦我，然百岁后期令父老子孙思我言。”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给足富。
邺吏民大为惊恐，从是以后，不敢复言为河伯娶妇。
一一《史记滑稽列传·河伯娶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