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心记

《夺心记》

第六章 童年 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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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到九点,校园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好多人。有一、二年级的学生,有负责组织和参加步行游的老师。这一天校园对家长开放,许多孩子的父母跟着孩子一起进了学校。刘宇我爸妈被儿子拉着参观完校园,就在广场上等宇文明。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来,刘宇我两个肩膀让背包带压得生疼,只好把包卸下来放在地上。爸爸见状笑道:“宇我,刚背了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你还想背上它走七公里?快掏出来些吧!你路上又吃不了!”

刘宇我不服气:“我还给宇文明带了呢!我们两个人吃!”

“你们俩也要不了那么多呀!不就一上午么!你早上都吃了早饭啦,中午还有午饭,路上能吃多少?你再看看你背的,都够吃一天的了!”

妈妈在旁边说:“宇我,万一走到半截儿你背不动了,是不是打算让宇文明替你背呀?”

“我自己背!现在我就是歇一会儿。我能背动!”

爸爸看看表说:“宇我,咱们从家里出来是八点半。出门儿的时候你背了不到一分钟,坐了五分钟飞机,到学校是八点三十六。咱们在学校里参观了十五分钟,也就是你一共背了十六分钟不到。十六分钟你能走多远?老师让不让歇?”

刘宇我有点发愣。不过他还是辩解道:“东西越吃越少,我背的就越来越轻,就不用十六分钟一歇了。”

“东西是越来越少,可你也越来越累了呀!你想想现在你睡足了、吃饱了还没出发就要十六分钟歇一回,走到后半段儿你需要几分钟歇一回?两两相抵,差不多。”

刘宇我站在原地眨巴眨巴眼,拉开背包取出一罐奶,拧掉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把罐子扔到垃圾桶里,对爸妈说:“轻了一点儿。”

爸爸妈妈微笑着不说话。

刘宇我又拿出一个比爸爸拳头还大的苹果,看了看,交到爸爸手里:“苹果可以不吃。”然后掏出一包饼干,给周围的同学每人分了一块,自己拿了一块,咔嚓咔嚓吃下肚。

做完这些,刘宇我看看背包,对爸妈说:“路上要是觉得累了,我还像这样把吃的分给同学。”

还差五分钟九点,马上要到出发的时间了,宇文明才从校门口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他背的还是自己平时上学用的小包。这只包装完一个水壶就装不下什么东西了。还没等他说话,刘宇我就提着背包跑上去说:“你带的东西不够了吧!你看,我这儿都有!够咱们俩吃的!”

宇文明把背包往前一甩,也打开给刘宇我看:“我带的东西足够!也给你带了!”

刘宇我纳闷,往宇文明的小包里一瞅,除去水壶占掉了大部分空间,还塞了四块巧克力、两颗食丸。

“你还带这个!”刘宇我指着食丸叫道。

“这个补充能量最有效果!”

“吃完这个你还能吃下午饭么?”

“所以我还准备了巧克力。如果饿得不厉害就吃巧克力,如果饿得厉害就吃食丸。”

“哎!”刘宇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摇摇头说,“无奈!”

九点整,两个年级五十四名同学、十六位老师从校园广场出发,踏上了旅程。同学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前后拖出一百多米。两位老师和走在最前面的同学并行,十二位老师拉成长线走在同学们左侧,还有两位老师走在最后。刘宇我和宇文明携手并肩走在人群里,没走一会儿手心就出汗了,两人便把手分开,等手干了又拉在一起。乘着一夜的好觉和刚出发时的新鲜劲儿,同学们一口气直向西走出一公里半,越过了古长城。来到长城北坡,老师组织了第一次休息。有的孩子——尤其是女生——已经感觉到了疲惫,扔下东西往坡上一靠,喝水的喝水,吃东西的吃东西,喘气的喘气。大部分孩子都还沉浸在兴奋与激动中,一坐下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聊天。一位教文化课的老师趁着休息,给同学们讲起了古长城的故事:

“从前的世界,分成好多好多个小国家。它们互相进攻,大国消灭小国、强国欺负弱国,战争连年不断。一千五百多年前,出现了一位伟大的征服者,叫铁木真。他从小目睹各部落、各国家之间你争我夺、不得安宁,便下决心要结束这种局面,让天下归于一统。长大以后,他组织起一支强大的军队,四处征伐,统一了北原,人们尊称他‘成吉思汗’。之后,他一面带领军队挥师南下,一面派遣子孙远征北大陆西部……”

老师的讲解,有的孩子多少能听懂,有的孩子半懂不懂,有的孩子干脆不懂、也不听。听懂了的孩子也不过是把铁木真想象成一位古代的“刘宇我”,把他和他子孙建立的那个庞大帝国想象成古代的“公合国”而已。那些听到了只言片语的孩子,只记住了“铁木真”、“成吉思汗”这两个称呼。至于其他的孩子,管你是铁木真还是铁木假,我只顾自己玩。

宇文明知道这段历史。他对老师的讲述很不以为然,站起来反驳道:“老师,你不应该说铁木真是‘伟大的’!”

“哦?”这位老师恰好认识宇文明,知道他是个“神童”,便想听听他的“高见”。

“他是统一了北大陆的大块地方。可他杀了好多人,在他和他子孙的统治下,公民没有人权、没有自由,不到一百年,他孙子建立的大帝国就被颠覆了。”

对其他同学来说,宇文明的话几乎和老师的一样难懂。可凡是听见宇文明说话的老师,都被他的发言震动了。讲故事的老师也点头称赞:“你说得很好!用今天的眼光看,我们可以把他视为一个‘魔王’。而且,他和他的子孙们践踏和毁灭了许许多多先进的文明,靠血腥和暴力建立起这个大帝国,本身就是不道德的。”

“但是,”老师接着说道:“铁木真生活在一千五百多年前。那时候还没有‘人权’、‘自由’这些公民观念。那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年代:即使没有他,各种各样的小国照样打仗、照样杀人,天下还是民不聊生;即使没有他们的破坏,那些先进文明能否成功走到今天,也无法确定。况且,他的征服促进了东西方文化、科学的交流,使北大陆西部的文明加速发展,进而推动了全人类的进步——我们的现代文明理念就脱胎于北大陆西部。这件事可是对咱们大家、对整个世界都有积极意义的,你说呢?”

老师的这番话倒把宇文明说愣了。一半是因为,他还不太明白“促进文化与科学交流”对“推动全人类进步”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另一半,宇文明觉得,就算它们有重大意义,借由杀人和残暴统治来达到目的,仍然是不道德的。但瞧老师的口气,铁木真似乎是功大于过了。难道推动人类社会的进步比保全许多人的生命更重要、更有意义么?

“古长城比长城差多啦!”刘宇我捡起一块土疙瘩,向古长城砸去。此举结束了老师和宇文明之间的讨论,又引出了一个新话题。

“你上过长城?”听刘宇我这么一说,马上有几个孩子凑过来问。长城的确是名扬四海的建筑,就像南大陆的金字塔一样。

“嗯!我爸妈带我去近海看过长城。长城可高可宽啦,上面的坡也可陡啦,得爬着上!”

这下轮到同学们羡慕刘宇我了。一年级的孩子大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年龄小,外面的世界还没见过多少,有的至今还没出过北辰,外地的一切都是新鲜、有趣的。他们迫不及待地要求刘宇我现场展示一下,看看长城究竟有多高、多宽、多陡。刘宇我用私网机打出了和真长城一模一样的全息图像。几个好动的孩子马上手拉手站开,从长城一边站到另一边,一共站了六个人。另有几个孩子爬上古长城,也这么手拉手站开,勉强站了四个。

“长城更大!”孩子们一齐嚷道。

“大得多咧!”有人尖着嗓子补充。

“那修长城的那个人是不是比铁木真还要伟大?”有孩子问。

“参与修建长城的有好多好多人,他们都生活在不同的时代,各有各的伟大之处。”另一位老师答道。

休息过后,旅行继续。在老师们的带领、帮助和鼓励下,同学们一口气走完了剩下的两公里路,来到科技馆。置身于五花八门、丰富多彩的仪器设备当中,面对着琳琅满目、应接不暇的展示品,孩子们全都看花了眼。宇文明主动担当起“讲解员”的角色,像老师一样给同学们介绍各类展品,讲解它们背后的原理,讲述关于它们的故事。他的童言童语既通俗易懂又科学严谨,不但一、二年级的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连一些老师也会偷空聚拢过来听上一会儿,一面听一面在心中感叹“后生可畏”。

老师和同学们在科技馆边参观边休息,从九点三刻一直看到十一点,十一点整开始踏上了返回的路程。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玩也玩了,出发时的好奇和期待也满足了,返程的途中,大部分孩子开始显露出倦意。最初的一公里靠着刚参观完科技馆意犹未尽的兴奋劲儿,一路走一路说笑坚持下来了。再往后,说笑声越来越小,队伍逐渐安静下来。老师们还在跑前跑后加油鼓劲,同学们却再也打不起精神了。偶尔有几个孩子会对沿途见到的景色发表一两句评论,其他人全都沉默不语,只顾闷头走路。老师们一路鼓劲一路照看,注意着每个孩子的体态和表情。

刘宇我也累坏了。他的包已经空了,只捏了一罐牛奶在手里。他已经喝掉了包里背着的所有能喝的液体,在科技馆又喝了好多水,还是觉得渴。返程前他还想把这罐奶喝下肚,被一个老师拦住了,怕他喝水太多身体不适。平日自诩为“小男子汉”的“黑小子”也累得满脸通红、半张着嘴,不住地擦汗,一边擦一边嘟哝:“今天真热!哎呀热死我了!弄得我净出汗!”

五十四个孩子里,只有宇文明还像平常一样面不改色。他虽然也没说话,但并不是因为累,而是没什么可说。开始他还跟刘宇我手牵着手,出了汗分开,晾干了再牵。后来刘宇我手上的汗一直就干不了,宇文明索性就不拉他的手了。给宇文明上体育课的老师见过他滑冰,知道他滑冰技巧不错。可宇文明在体育课上除了滑冰,大部分时间要么是跟女生一起玩游戏,要么是跟刘宇我一块儿下棋,器械很少玩,球类从来不碰,只有集体组织的运动项目才参加,没看出他身体有什么过人之处。这回步行游让老师对这个孩子刮目相看:他的耐力可真是了得!

过了十二点半,早早等在校园里的家长们终于见到了旅途归来的孩子。一看见爸爸妈妈,有的孩子就像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看到了希望,立刻强打精神紧跑几步冲到他们怀里。有的孩子则像饱受折磨之后终于得到了解脱,紧绷的身体瞬间瘫软下来,眼看着就要往地下趴,经过老师的一再鼓励才坚持走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宇文明在众多陌生的成人中发现了宇文城和钟毓媛,心里很意外:爸爸妈妈也来了?他加快脚步走近了细看——真是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们真的来了!宇文明再也按捺不住兴奋,风一样朝爸爸妈妈跑去。钟毓媛早就看见了儿子。她迎着儿子跑来的方向往前跨了一步,宇文明扑过来的同时,她顺势卡住他的两个胳肢窝,抓着他的身体原地转了三圈。

“明明!”

“妈妈!爸爸!”

刘宇我抓着妈妈的手要水喝,妈妈给他喝了一小口。看见宇文明的爸妈也来了,刘宇我拉着自己的父母过来问好。

钟毓媛打量着几乎蹿到自己胸口的刘宇我,问宇文明:“这就是你那位好朋友?”

“嗯!”

“长得可真高!”

“干大没瓤子!”刘宇我的母亲自嘲道,“耐力不如你家宇文明,一上午就走了七公里看把他累的!”

“阿姨,刘宇我背了好大一个包,给同学们背了好多吃的,肯定累呀!”宇文明替朋友辩解道。

刘宇我的父亲捏着刘宇我空空的背包说:“现在不也啥都没了吗?我就不信他是快回来的时候才把东西分给大家的!”

刘宇我毫不隐瞒:“早就分光了。”

四位家长相视而笑。

钟毓媛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就对刘宇我一家说:“我们家就在学校旁边,刘宇我和宇文明又是好朋友,你们中午就来吃个饭怎么样?”

刘宇我妈妈连忙摆手:“不了不了!那多不好意思!”

“嗐!客气什么呀!今天下午孩子们就放年中假了,我们还要上班,在哪吃饭都一样的!吃了饭你们直接回家休息,孩子们想在一起玩还能做伴。你们要是把刘宇我带回家了,万一他们两个下午还想玩,又得重新约会时间地点。”

听钟毓媛这么说,刘宇我爸妈互相看了看,又低头看看刘宇我,刘宇我也看着他俩。妈妈笑了:“你看我们干啥!你想不想呀!”

“来吧!来吧!”宇文明拉住刘宇我,“来我家看兔子!”

刘宇我抬头看了看爸妈,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刘宇我一家三口跟着宇文明一家三口进了他们的大院子。钟毓媛已经让厨房做好了饭菜,进家就端上了餐桌。六个人围坐一桌,有说有笑地吃起来。宇文明一边吃一边问刘宇我:“我想知道,你爸妈从前在河西的沙漠里是干啥的?为啥周围没有人?”

刘宇我看着自己父母指着宇文明:“爸爸妈妈,他想知道。”

刘宇我爸妈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妈妈摸着刘宇我的头说:“唉!就是因为这件事,我们对不起刘宇我!”

钟毓媛和宇文城也好奇,就没接茬,看着对方,静等下文。

刘宇我爸爸看了一眼刘宇我妈妈,慢悠悠地说道:

“我和她是河中十水的,从小的邻居,小学、中学、大学都在一块儿。大学毕业那会儿,我俩没牵没挂,也没想过将来,就想找点有意思的事儿干。那阵儿不是刚发现了‘W射线’么,虽然除了专业科学家没多少人知道这种射线,有的听都没听说过,但青水航天公司却对它很感兴趣。而且科学家们想的都是咋样破译、咋样定位、咋样确定来源,青水公司却另辟蹊径,想从地球上生成一个同样频谱的‘W射线’,跟宇宙里的‘W射线’对向发射,看看会有啥效果。所以,他们就建了一个‘W射线发射站’。因为发射需要的功率太大、能量太多,他们就把发射站建在了沙漠里,周围几百公里一个人都没有。发射站建好以后,青水公司发布了招聘管理员和技术员的广告,对口空间信息专业。我俩觉得挺好玩儿,也挺浪漫,就应聘了。站里一共五个人,一个八十多岁的半大老头当站长,另外两个快八十岁的半大老头负责监控,我俩负责技术。当时只顾好玩儿,谁也没想过将来会有啥麻烦。工作倒是很清闲,因为每隔好长一段时间才往外发射一次,平时只要保证系统正常就行。但是发射的时候辐射特别强,人得躲在家里。一年以后她怀孕了,各种不方便就来了。公司还挺好,帮我们租了个“孕妇伴侣”全程照顾,还定时叫移动医院过来给她检查身体。刘宇我生下来第三天,正赶上‘W射线’爆发,发射器又工作了一天半,我们也一天半没出家门。刘宇我从小的玩伴除了我和她就是三个爷爷。后来爷爷们也走了,整个发射站就剩我们三个人。直到刘宇我快上小学了,我们才从青水公司辞了职,离开那儿来的北辰。”

宇文明、钟毓媛和宇文城听完刘宇我爸爸的讲述,一面唏嘘感慨,一面各想心事。宇文明终于知道了刘宇我这么胆小怕羞、依恋父母的原因,心想:难怪,我要是从生下来到五岁身边只有父母在,也会像他一样“没出息”的。钟毓媛一听人家一家人竟然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过了那么多年,想想自己在碧州的三年又算什么!宇文城则是既佩服又好笑:他打心眼儿里佩服青水公司想法独特、敢想敢干,但他猜到青水公司这么做的原因十有八九是相信了“W射线是外星人信号”的说法,不然好好的和宇宙空间里的射线对射什么?

刘宇我爸妈吃完饭聊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刘宇我被宇文明再三挽留,几乎就要下定决心和宇文明玩一下午了,在和爸爸妈妈告别的最后一刻还是改变了主意,和他们一起回去了。

宇文明原想着下午自己会一个人在家,但是中午睡过一觉之后,就和爸爸妈妈同时醒来了。钟毓媛看他精神不错,兴致也挺高,便问:“明明,想和妈妈一起去科学院吗?”

宇文明犹豫了一下,看看宇文城,回头问钟毓媛:“科学院有什么好玩的?”

“你不去怎么能知道呢?”

宇文明想了想说:“好。”

钟毓媛也不知道带孩子来上班算不算违反规定。她让宇文明先在人学部一楼大厅等着,自己上了三楼。局长照例来得很早,钟毓媛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

“你好,有什么事吗?”未来局可能是所有军事部门中“军”味儿最“淡”的一个:两位局长两位助理之间很少以军衔或职务相称,平时也不客气,有事说事,需要提及对方或者引起对方注意的时候,就直接称呼姓名或者名字。刚来的时候钟毓媛还不太习惯。局长告诉她,这是未来局的特色:因为它主要和民间人士打交道,那些科学家、学者和作家们很讨厌喊别人的职务,更不喜欢姓+军衔的叫法,而喜欢叫别人的名字或者昵称,也喜欢别人叫自己的名字或昵称。相比其他军事单位,未来局更像一个“欢乐和谐大家庭”。

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钟毓媛身上也越来越显露出“职业女性”而非“女军人”的特点。她没有敬礼,而是呲牙一笑道:“我儿子放年中假了,我怕他一个人在家寂寞,就把他带到科学院这里了,他……可以上来吗?”

“哦?没问题!”局长大手一挥,“如果他很安静,你可以让他随便玩。如果他是个调皮鬼,你就把他关在你的办公室里,你自己协调好工作的事。”

“真的?谢谢啦!他很安静!一点也不调皮!”钟毓媛留下一个笑脸,关门离开,把宇文明叫上了三楼。

“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宇文明看着空荡荡的楼道,觉得索然无味。

“明明,你能保证在这里安安静静、不乱说乱动吗?”

“什么叫不乱说乱动?”

“就是不吵闹、不碰陌生的东西。”

“能。”

“好的!你看,科学院有这么多大楼,每栋楼你都可以随便参观!好好玩吧!”钟毓媛说罢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宇文明觉得自己可能上了妈妈的“当”。要是妈妈能领着参观还好,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到处乱转,能有什么收获?这里又不是科技馆,还有很多新奇有趣的“科学玩具”,全是专业的研究机构和小孩子不能碰的实验仪器,还不如爸爸的天文台有意思。

宇文明眼看着妈妈进了自己办公室,关了门,又无奈又失落,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准备下楼。

楼下突然跑上来几个人,伴着噔噔噔噔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宇文明不知道怎么回事,立刻退回来躲在楼栏杆后面,只见四男两女你追我赶上了三楼。

他们年龄都不大,最大的可能有四十来岁,最小的看上去和妈妈差不多。上楼以后,其中一位年轻女性指着那个年龄最大、身体最胖、呼呼直喘的男人说:“你是该减减肥了!半年没见,你好像比上次又胖了一圈。”

男人抹着脑门上的汗自嘲道:“嗐!这不是过年攒下的膘还没掉下去嘛!”

有人发现了站在栏杆旁的宇文明,瞧着他圆头圆脑、浓眉大眼、小鼻子小嘴儿特别可爱,就问:“小朋友,你是谁呀?”

宇文明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我叫宇文明!”

“哦——你也是来开会的吗?”

“开什么会?”宇文明左看右看。

“不知道哇?”跟“胖子”开玩笑的姑娘捏了捏宇文明的肩头,“那就和我们一起参加吧!参加了就知道啦!”

“这个人说话的口气真像妈妈!”宇文明心想。既然现在无事可做,他们又主动邀请自己去“开会”,索性就跟他们去,也算长长“见识”。

宇文明和这六个人一起走进了楼道尽头的一间小会议室,他们还给他安排了一把椅子。宇文明也没客气,爬上椅子就往圆桌边一坐。刚坐下没多久,又来了一位穿着军装制服的男人。这个男人一眼看见宇文明,很奇怪:“他是谁?”

没等宇文明说话,拉他过来的年轻姑娘就替他答道:“他叫宇文明,是我们的朋友。”

来人也没深问,冲宇文明点头一笑,问声“你好”,就坐了下来。

等会议开始了宇文明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年轻的计算机科学家,这位军人就是未来局局长,这次会议的主题是“生物模拟计算机”。宇文明凭着自己有限的一点科学和工程学知识,听出了个大概:

这几位计算机科学家关注的都是同一个方向——生物模拟计算机。所谓“模拟”,就是模拟生物体的机能。因为生物具有普遍适应性,能够根据环境做出调整,不断摄取能量、获取新的信息,保证自己处于一种“和大自然的总趋势(熵增)相违背”的平衡状态。当下的计算机缺的就是这种“主动适应性”。它们虽然能够表现得“好像”具有“学习”功能,但并不能真正像人类大脑那样“思考”。科学家们想要做的就是一个“大脑计算机”,可是既不能使用现成的大脑(脑死亡是判断一个人是否死亡的标准,大脑死去了也就没用了,而活人脑实验又是法律明令禁止的),又不能克隆大脑(同样被法律禁止,法律只允许克隆大脑以外的身体器官和组织),所以研究没法进行。

宇文明听他们发了半天牢骚,说禁止克隆大脑如何如何狭隘,阻碍了科学的进步等等。他忽然奶声奶气地冒出一句(至少在这些人听来是奶声奶气的):“可以自己培养大脑呀!”

七个人齐刷刷地把目光聚集到宇文明身上。

讨论未来计算机发展趋势这种“高端”问题的会场上坐着一个五岁的孩子已经够奇怪了,这个孩子又在会场上发了言,更让人觉得奇怪。未来局一向以“开放、包容”为发展理念,所以局长对宇文明的出现并没有太在意,后来他猜到这个孩子可能就是钟毓媛的儿子。既然他没有破坏成人们正常的工作,就让他留在这里也无所谓。可现在这个孩子居然说话了。

“你说什么?”局长问宇文明。

宇文明也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不过他并没有害怕,于是重复了一遍:“可以自己培养大脑。”

“胖子”眼睛一闪,问道:“怎么自己培养大脑?”

“不用真人的遗传信息,用人造的。造很多很多,让它们‘杂交’,控制好生长目标,只长出大脑。”

七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久没人说话。

这时候钟毓媛恰好有事找局长。局长办公室没人,她就依着习惯来会议室找,进了门正看见宇文明堂而皇之地坐在里面,和局长、和另外六名科学家大眼瞪小眼地瞪着。

“明明,你来干什么?快出来!”未来局再开放、再“散漫”,这种情况也是不能允许的。钟毓媛半真半假地呵斥着宇文明。

“等等!”年龄最小的那位科学家拦住了钟毓媛。他盯着宇文明的眼睛问:“你是说用‘多性繁殖’的方法,而不是简单的克隆或者复制的方法‘人造’大脑?”

宇文明眼珠转了转:“嗯——啊!”

“对呀!”年青的科学家右手握拳,一拳砸在左手手心里,“人造DNA并不犯法,让人造DNA互相‘杂交’也不犯法,那么用人造DNA‘杂交’产生的干细胞克隆大脑就不算犯法!”

其他六个人又互相看了看,“胖子”就问:“你确定?”

“当然!”年青人说着起身走到宇文明身边,也不管宇文明乐不乐意,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小手:“宇文明,谢谢你!”又转身面向所有人,“今天这位朋友就算请对了!可见我们缺的不是知识,而是灵感和智慧!它与年龄无关!”

……

有生以来,钟毓媛第一次感受到了虚荣心的膨胀。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儿子。她从来不相信“虚荣心”这种东西,认为凡是“虚”的就是“假”的,所以“虚荣”就是“假荣誉”,是被夸张、放大了的,不可信、不可靠的。她宁可要实实在在的荣誉,也不要“虚荣”。经历过这个下午之后,在包括局长在内的七个人对儿子不绝于口的夸赞声中,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原来虚荣是这么“美好”的东西!她从脑门红到了脖根,仿佛别人夸的不是自己儿子,而是自己。她甚至感觉有点飘飘然,忘掉了谦虚,忘掉了客气。过了好久,钟毓媛才从飘然欲仙、恍恍惚惚的状态中回到现实,红着脸客气了一番,把宇文明从会议桌前拉了下来。

宇文明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淡定,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嘴里说着“再见”,挥舞着小手。年轻的科学家们有的冲他挥手,有的扮鬼脸逗他,局长还向他行了个略显夸张的军礼。

回到办公室,钟毓媛问儿子:“你是怎么进到会议室里的?”

“他们拉我去的。”

“那些科学家?”

“嗯。”

钟毓媛耸了耸肩。她相信儿子说的是实话,这种事情没必要撒谎。也许是儿子长得太可爱了,任凭谁也抵挡不住“诱惑”。

宇文城听钟毓媛绘声绘色地讲完了儿子在未来局的精彩表现,淡淡地一笑,问宇文明:“你是怎么想到‘多性繁殖’的?”

宇文明一歪脑袋:“这个很自然呀!”

“怎么自然?”

“多性繁殖的后代不是更优秀吗?”

“可是自然界里并没有多性繁殖的生物呀!”

“没有?”宇文明拧起了眉头。

“你不知道?”这句话一出口,宇文城自己也笑了:自己还真把儿子当成年人了,儿子才刚刚五岁呀!他不知道这些再正常不过。孩子的想象力总是无拘无束的,人类社会中多种因素“杂交”的例子并不罕见,如果甄别力不强,很容易就会被代入自然领域,就像有些人比较难区分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一样。

宇文明看了看妈妈,钟毓媛微笑着摇摇头:“明明,我们的自然界里只有单性繁殖和双性繁殖,没有多性繁殖。”

“为什么?多性繁殖不比单性和双性繁殖更有优势吗?”

“是有优势。但是多性繁殖风险更大,周期更长。如果一个物种采用多性繁殖的方式来繁衍,那么很可能没等到产生足够的后代,它们就已经被残酷的大自然淘汰掉了。所以即使地球上曾经偶尔出现过多性繁殖的生物,它们也不可能存活下来。”

“大自然为什么那么残酷?”

“不是大自然残酷,这是自然的本性。只有保证适应能力最强、最优秀的基因得到延续,生命才能进化呀!”

宇文城补充纠正道:“这种说法是倒果为因的。应该说更能适应复杂恶劣的环境、传播和扩散更广的基因才能生存下来,或者比其他基因有更多的生存机会,这种情况表现为生命的演化。”

宇文明没再追问。每次不论是和别人交谈还是自己看书,只要涉及生命演化和智慧起源的问题,宇文明就会感到强烈的矛盾和不协调。为什么会有“食物链”?为什么智慧那么罕见?为什么基因会扩散得那么广、产生那么多并不算太优秀的个体,然后让大自然、让它们的天敌去淘汰,而不是直接产生数量很少、但是很优秀的个体,让它们每一个都能好好地活下来——就像人类一样?

晚上,宇文明躺在小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钟毓媛下床看了他好几次,摸摸他的脑门,捏捏他的小手,问他:“明明,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妈妈,自然界里真的没有多性生物吗?”

钟毓媛笑着摇头:“没有。”

“可是妈妈,我查过了,有些黏菌就是多性繁殖的,它们的性别可以有几百种!”

“啊?!真的吗?”

“是真的!”宇文明让羊羊打出一篇文章给钟毓媛看。

钟毓媛扫了一眼文章,脸红了,不好意思地笑道:“哦,是真的呢!是妈妈没有了解清楚。”说着推了推身边的宇文城。

宇文城刚要进入梦乡,正在半醒半睡中,被钟毓媛推了几下,心里老大的不痛快,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钟毓媛用手指了指羊羊打出来的文章。

宇文城揉揉眼睛,等看明白了,再转脸瞧瞧儿子,尴尬地笑着,挠挠头说:“看来对什么事儿都不能妄下结论。”说完又重新躺下了。

“嗯,以后妈妈和爸爸还要多多学习,增长知识,开拓视野。谢谢你,明明!我们睡觉吧!晚安!”钟毓媛冲儿子眨眨眼,看着宇文明把眼睛闭上了,才关灯上床。

刚躺下,小床上又传来宇文明翻身的声音。钟毓媛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儿,声音还是断断续续,没有终止。

钟毓媛打开夜灯,走到儿子床前问:“还是睡不着?”

“嗯!”

“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宇文明躺在床上摇头,“就是感觉心里各种各样的想法在打架,打得乱哄哄的,吵得我睡不着。”

“到大床上和爸爸妈妈一起睡怎么样?”

“嗯。”

钟毓媛笑着,轻轻抱起宇文明,把他放在自己和丈夫中间,像五年前一样,轻拍着儿子的身体,哼着舒缓的摇篮曲。宇文明闭上眼睛,终于不翻身了,呼吸也均匀了。钟毓媛看了看表:凌晨一点四十。

时隔多年,重新睡在父母身边,宇文明感觉到了从没有过的舒适和惬意,这一觉就睡得忘了时间。

甜甜的睡梦中,一阵吭哧吭哧的声音传入了耳膜。宇文明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已经天光大亮。爸爸妈妈都不在了,自己一个人躺在宽宽的大床上。吭哧吭哧的声音是从家门外面传进来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挖门。

宇文明下床开门,只见一只兔子用两只后爪站着,朝自己伸出两只前爪。宇文明蹲下身去和兔子蹭鼻子,兔子顺势把前爪搭在宇文明肩上,喉咙里发出“呼呼呼”的声音,也拿鼻子蹭宇文明的脸,然后顺着脸找到宇文明的耳垂,一口咬了下去。

宇文明“啊呀”一声,把耳垂从兔子嘴里挣脱出来,用手去摸——没流血,但是生疼生疼。兔子咬了他以后一个灵巧的转身就往回跑,跑几步还回头看看他。宇文明笑着骂了一声:“坏家伙!”就追了上去。兔子见他追,就往围栏的方向跑,跑几步又回头看看宇文明。这样追追停停、跑跑看看,就来到了围栏边,眼看着兔子一个翻身腾跃跃过了围栏。宇文明大吃一惊:它竟然能跳过围栏!自己可从来没发现!

跳过围栏的兔子又回过头看着自己。宇文明觉得很奇怪,就手扒围栏也那样看着它。兔子见宇文明不再追了,就翻回身来再次用后爪站着,前爪按在围栏上,伸长了脖子探着宇文明的手指,吭哧又一口。

宇文明被咬得一声尖叫。这回他有些生气了,一个翻身爬过了围栏。兔子见他进来了,撒腿就往兔窝里跑。宇文明一路追着它进了兔窝。

一进兔窝,宇文明忽然发现一只肥硕的老兔子直挺挺地伸着两只后腿侧躺在墙边,一群小兔子、大兔子、半大兔子——它的儿、孙、重孙、玄孙辈们——围着它,一动不动。咬自己的兔子也钻到了它们中间。

“怎么回事?”宇文明咕哝了一句,再仔细一看老兔子躺着的姿势,霎时间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忙伸手去摸老兔子的鼻子。见它的鼻头翘了两下,宇文明悬起的心放下了,又去戳它的肚子。它像被挠了痒痒似的,哼哼了两声,却没动。

“没死就好。”

宇文明准备离开。可是围着老兔子的兔子兔孙们呼啦一下把竟自己围上了,蹭腿的蹭腿,转圈的转圈,咬裤脚的咬裤脚,一个个喉咙里都“呼呼呼”地响着。

“怎么啦?”它们今天的表现怎么这么怪异?兔子不会这样呀!只有小狗才会这样!

宇文明蹲下身把兔子们挨个摸了一遍。被摸过的兔子们呼呼叫着又重新围拢在老兔子身边,就是不挪窝。

到底出了什么事?

宇文明无意间透过兔窝的天窗看到了天上的太阳。火辣辣的阳光刺得他一眯眼,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挡。就在抬手的一瞬间,宇文明注意到了天空中太阳的位置。

“咦?”宇文明疑惑着出了兔窝,手遮阳光往天上看:太阳高悬在天空,已经过了正午,开始往西偏去。

宇文明翻过围栏跑回家,一看家里的钟表:一点零五!

都过了中午一点啦!

宇文明不相信,拿过“羊羊”看时间,也是一点零五。

自己这一觉睡了整半天!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

没人答应。

宇文明跑上楼,在楼梯口叫了两声:“爸爸!妈妈!”

仍然没有回应。

宇文明跑遍了所有房间,没有爸妈的影子。

情急之中,他又想起了“羊羊”,于是拨了妈妈的电话。

电话没人接,只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声音:“您好,您拨的号码已不存在。”

宇文明惊得原地一蹦,心口好像受了重重的一击,带着心尖儿都一阵剧痛。他又拨爸爸的电话,仍然是同样的提示音:“您好,您拨的号码已不存在。”

宇文明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推门出院,跑上了大路。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旁边的小学大门紧闭着。

宇文明一路狂奔上了街。街上空空如也,不单没人,连汽车、飞机也没有。偶尔有小猫、小狗的身影出现,天上有麻雀、喜鹊或者乌鸦掠过。

一股莫名的恐惧包围了宇文明。他尝试着拨刘宇我的电话,拨哥哥、爷爷、大爷们的电话,回答全是“您好,您拨的号码已不存在”!

宇文明再也撑不住,一扁嘴“哇”地哭起来。

“明明!明明!怎么啦明明?不哭!不哭!啊!”身边有人轻轻拍他。宇文明浑身抽搐了一下,一眨眼,太阳不见了,天变得黑漆漆的,自己从站着变成了躺着,妈妈正睡在自己身边,一面轻声哼着、说着话,一面轻拍着自己。爸爸睡在另一边,凑过身子问:“做梦啦?”

宇文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做了个梦。

钟毓媛又看了看表:刚过两点。

宇文明闭上眼睛刚准备重新入睡,宇文城的私网机突然发出轻轻的“嘀噜”一声。要是迷迷糊糊半醒半睡着,宇文城就不打算看了。但他现在被宇文明给弄得格外清醒,就随手往床头柜上拍了一把。一行微光小字伴着轻柔的女声说道:“北辰时间三〇七年六月一日一点五十四分三十八秒,北辰星座探测到W射线信号。”

宇文城想也没想,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宇文明、钟毓媛也被他给惊醒了。

“做什么?”钟毓媛问。

“W射线又来了。”

“这个时候你还要去天文台吗?你在那里除了监视它还能做什么?”钟毓媛的话音里带着埋怨。

宇文城又躺下了。

第二天一早,宇文城破天荒地第一个起了床,起床以后就匆匆地穿衣、洗漱、吃早饭、收拾东西。宇文明也早早就醒了,看着爸爸忙来忙去,料到他有特别好玩的事要做,就提出来要和爸爸一起去天文台。

钟毓媛知道宇文城肯定没工夫管儿子,就搂着宇文明劝:“明明,爸爸今天会特别忙,你去了会影响他工作的。今天还和妈妈一起去科学院怎么样啊?”

宇文明摇头:“不好玩!”但他也明白道理,接着说:“我自己在家!”

钟毓媛故意露出怀疑的神色:“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在家干什么都行!”

钟毓媛没说什么,点头默许了。

从这一天开始直到六月三号,宇文城三天没着家,只有钟毓媛中午、晚上回来。这三天宇文明也一直和钟毓媛在大床上睡觉。宇文明几次想打电话给爸爸,都被钟毓媛阻止了。她自己也只偶尔给宇文城发个信,还经常要等好长时间才能收到回信。

六月三号晚上,宇文城终于回家了。宇文明喜不自胜,拍着手跳着脚地欢迎爸爸。钟毓媛只问了一句:“有新变化吗?”宇文城摇了摇头。钟毓媛心领神会地点了一下头,不再说话。

吃完晚饭,宇文城又在书房待了好久才回卧室。钟毓媛正和儿子在床上一边玩一边等他。见宇文城进屋,钟毓媛随口问道:“还忙什么呢?”

宇文城也没看她,嘴里嘟囔着:“射线源的距离怎么也测不出来。”

钟毓媛转转眼珠,鼓鼓嘴巴,转头对宇文明说:“明明,妈妈和爸爸出去讨论一下问题,你先睡好吗?”

宇文明回答得很干脆:“好!”

钟毓媛和宇文城一起出了卧室,把门也关上了。

在书房里,钟毓媛看着满屋子闪动的公式和数据,眨着眼睛神秘兮兮地对宇文城说:“我想到了一个测量W射线源距离的办法。”

“啥办法?”宇文城眼睛一亮。

钟毓媛不紧不慢地坐下来,看着宇文城说:“它不是因为持续时间太短,不能用周年视差法测距离么?假如我们在太阳系里找这么两个对跖点,让W射线的方向成为这两个点所连直线的中垂线,下次它再爆发的时候,两个点同时测量,不就可以把周年视差测出来啦?”

宇文城顿了几秒,边摇头边说:“这个不是没想过。可哪找那么远的对跖点?”

“亏你是学天文的!发射两个飞行器不就可以吗?”

“亏你还学过物理!”宇文城反唇相讥道,“飞行器的参照系是太阳,肯定要绕太阳转,哪能那么巧,赶上W射线爆发的时候,它俩的连线正好和W射线垂直?”

“多发射几颗!”

“弄那么多人造行星?就为测一个W射线?鼻子比脸也大了。”

“不要人造!太阳系里有现成的!”

“哪有?”

“小行星啊!”

宇文城明白了钟毓媛的意思。

“在小行星上安几个测量仪,照我的估计,虽然距离远一点,需要更多燃料,但绝对比发射人造行星划算!”

“那得安多少个测量仪呢?”

“要测出周年视差,尤其在小行星那么大直径的轨道上,不用非常严格,也不一定非得在中垂线上。只要距离足够大,一定能测出来。最少只需要四个点,大概呈十字形,就可以了。”

“谁会支持这项工程?”

“找公司啊!不是有很多公司、大学对W射线感兴趣吗?青水公司都能建一个W射线发射站,多找几家公司联合发射几个测量仪器也不是不可能。就算募捐,也能把安装测量仪的钱凑齐!”

宇文城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就一头扎进了公式堆。钟毓媛笑着留下一句:“我和明明等你!”就走出书房回到了卧室。

一直等到夜里十二点宇文城也没回卧室。眼见着宇文明上下眼皮直打架,钟毓媛让他去小床上先睡了。宇文明刚躺下不久,宇文城推门进了屋。

“算好啦?”钟毓媛轻声问。

“嗯。”宇文城应了一声,又清了清嗓子。

“嘘!”钟毓媛望着宇文城在唇边竖起食指,又用手指了指宇文明,然后扇动双手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宇文城凑近钟毓媛,坐在了她身边。

钟毓媛把嘴唇贴在宇文城耳朵上,喷着热气悄声问:“我给你出了这么一个好点子,你要怎么感谢我呢?”

“怎么感谢?”宇文城反问。

钟毓媛一把搂住宇文城的脖子,继续把热气喷到他脸上:“你今天很累吗?”

“还好,怎么了?”

“我们去……”钟毓媛悄悄地指了指天花板,呼吸急促,一股股热浪直扑宇文城的面门。

黑暗中的宇文城无奈地笑笑:“明明睡着啦?”

“睡着啦!”

两人站起身,悉悉索索蹑手蹑脚走出了卧室。

宇文明并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处于入睡的状态。这几天重新习惯了在妈妈的怀里酣然入睡,冷不丁一离开反而没有了睡意。但时间已经这么晚,他不想让妈妈再替自己操心,就假装熟睡。爸爸妈妈的细声细语他全听见了,听了个稀里糊涂:他们这么晚不睡觉干什么?还不让我知道?

继续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宇文明越躺越兴奋,怎么也睡不着。强烈的好奇心像着魔一样驱使着他翻身下床,鞋也没穿,就悄悄走到卧室门前,把门开了个缝。客厅的窗户一直是全透明的,因为有院墙,也不怕外人看见。皎洁的月光照得客厅里一清二楚,但不见爸爸妈妈的身影。

宇文明高抬脚轻落足走到楼梯口,听见楼上有响动。他踮着脚尖一步一步上了楼,上到离地板还有四五个台阶的时候,忽然看见二楼厕所的门开了,妈妈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只穿着内衣。他急忙停住脚步俯下身,双手扶着台阶,连大气都不敢出。妈妈出了厕所径直走进了卧室——就是自己书房旁边的那间屋,没看到自己。宇文明重新站起身,爬上台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卧室门外。门没有关严,里面有声音漏出来,是妈妈的笑声和爸爸妈妈的低语声。说笑了一阵,这些声音都没有了,只听到连续的、重重的喘息声。

宇文明蓦然想起,在自己记忆深处,恍惚听到过这种喘息。自己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似曾相识的声音也在碧州的家里响起过。很显然爸爸妈妈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也不想让自己听到的。宇文明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轻轻下楼回到卧室,关好门,重新躺回到小床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卧室的门开了,爸爸妈妈回来了。宇文明一点睡意都没有,假装睡着觉,闭着眼,左手食指轻轻抠着肚脐,一直听着爸爸妈妈在大床上躺下,妈妈又发出哧哧哧的笑声。爸爸说了一句:“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儿呢!”笑声停止了,卧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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