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1626

《启明1626》

第62章爱耍小性儿的信王朱由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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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六年,清明节。

万岁山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在开阔平整的山道上徐徐前进着,为首一人坐于马上,一身帝王戎服端的是英武非凡。

他的头上是一顶镀金护法顶香草压缝六瓣明铁盔,顶为六块铁板拼成,里用铁条压缝,外以香草纹金饰条压缝,嵌金质六甲神,盔缘与顶相接处用金莲瓣纹压缝,正面镶着四十五颗小珍珠。

头盔顶部缀束腰仰覆莲座,上绣金质真武大帝,外披道袍,内穿铠甲,披发跣足,手中持剑,盔面背后焊接三个金管插座,座中插着一根威风凛凛的红缨。

他身上披的是一件红绒绦穿齐腰明甲,甲身为背心式方领对襟,全甲共用黑漆熟铁方叶及三角形叶等一百九十九片,以合股粗丝线穿连编缀制成,并用织金锦作为衬里。

明甲前后襟在肩部连缀,褃缝用绦带连接,前襟分为左右两片,各于胸部中心缀一铁质贴金圆护镜,以六对枣核形扣及扣襻纽系,后襟为一整片,上部中心置一圆护,亦刻有真武大帝与六甲神形象。

罩甲下头穿的是一件五彩云龙纹窄袖袍,两臂戴了以红绒绦穿金色甲片制成的臂缚,腰上束有黄色鞓带,带身中部钉花形鎏金铜带眼四个,两侧各有鎏金铜圆带版三个,下有方形挂扣,分别挂着弓袋、箭囊与佩刀。

“吁”地一声,后头的翠盖鸾舆跟着为首的高头大马停了下来。

为首者张弓搭箭,对着路边的草丛屏息凝神半响。

忽而“嗖”地一记,一支利箭略过窣窣作响的茎叶,将一只活物射倒在地。

几个随扈在后的小宦官立时冲上前去,将那只正汩汩流血的活物捧到为首者跟前,“皇爷!射中的是一头鹿!”

启明晃晃悠悠地趴在马背上,闻言也探出小脑袋去看,见那头鹿竟是被一箭穿喉而死,不禁拍着手夸赞道,「好箭法!据史料记载,明熹宗爱好围猎,素以手刺獐狼、狐兔为乐,没想到宿主你的骑射功夫竟是不在明熹宗之下。」

朱由校挑眉一笑,朝那些小宦官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猎到的鹿安置妥当,「说来也讽刺,我这手骑射功夫,还是我以前扮演多尔衮的时候练出来的,不料我有朝一日穿越成了明熹宗,这骑射功夫竟也能派上用场。」

说话间,行猎队伍之后又响起了另一阵嘚嘚马蹄声,宦官们一见来人,又有几人迎上前去,殷勤地为来人牵马,“信王殿下这边请,万岁可已等了有些时候了。”

朱由校回过头去,只见来人白皙莹然,长眉过目,瞳如点漆,一身亲王戎服穿在身上,亦端的是英姿秀发。

此人便是明熹宗之亲弟,历史上真正的大明末代帝王,崇祯皇帝朱由检。

马牵过来了,朱由校吸了吸鼻子,冲着周围宦官扬声道,“这信王来了,你们怎么也不行礼啊?”

宫人们闻言皆是一愣,倒是魏忠贤反应最快,头一个跪下叩头道,“奴婢给信王请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见状,这才纷纷对着朱由检跪拜唱喏。

启明发问道,「宿主,你为何要特意发话让宫人给崇祯皇帝行礼呢?大明宫中的行猎本就为玩乐事,实在不必这般循规蹈矩啊。」

「且明熹宗与崇祯皇帝本就为亲兄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即使你不多说这一句,想来崇祯皇帝也是不会介意的。」

朱由校回道,「因为崇祯皇帝这个人物,我以前也演过,当时我研究人物性格的时候,看过一个学术研究,说《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原型,就是取材自崇祯皇帝。」

「林黛玉虽则爱耍小性儿,行动爱恼人,但是她才思敏捷又聪颖秀丽,所以还是有很多观众喜欢她,觉得林妹妹这种脾性十分可爱。」

「可这种性格要换到了崇祯皇帝这个男性角色身上,就成了刻薄寡恩、刚愎自用,一旦演员真的去还原历史上崇祯皇帝的人物个性,呈现出来的效果反而并不讨喜。」

「普罗大众就是接受不了一个敏感多疑的男性角色当主角,认为男人就应该是大大咧咧、开朗豪爽的,像崇祯皇帝这种心思深沉又总爱多思多虑的,在人气上就总是稍逊一筹。」

「我代入我钻研过的崇祯皇帝的人物性格去考虑啊,他刚才一来,宦官迎面就说我等了他有些时候了,实际上我自顾自地打猎玩得也挺高兴的,他在不在也没妨碍,可他不知道啊。」

「那几个宦官随口这么一说,但是他这个人绝对不会就随耳这么一听,他心里还不知道怎么个战战兢兢,害怕无意间就落得一个‘怠慢君上’的名声呢。」

「因此我先发制人,赶紧让这些宦官给他行礼请安,就是为了表示我是真不在乎他晚来这些时候,打消他的顾虑,免得他总在心里纠结这些微末小事。」

果然,朱由检叫起一众宫人之后,下了马就要给皇帝请罪,“臣来迟了……”

朱由校不出所料地一笑,截断他的话头道,“无妨无妨,这秋千节宫里喧闹得很,朕是看够了那海棠牡丹与芍药,这才临时起意要来万岁山游猎。”

“听去勖勤宫传话的宫人说,朕派人去唤你那会儿,你正读书呢,你一向好学,朕是知道的,朕还怕是朕搅扰了你呢,来了就好嘛,无缘无故的请什么罪呢?且上马来!”

勖勤宫位于慈庆宫之后,到满清时改为了宫斗剧中耳熟能详的“阿哥所”,专供皇子居住。

自泰昌元年的“移宫案”后,“西李”彻底丧失了对皇子的抚养权,明熹宗便把朱由检交由当年东宫宫中的另一位李选侍,即“东李”养育,并于天启三年正式加封“东李”为李庄妃。

李庄妃未曾生育,但对朱由检却是爱护有加,朱由检亦将李庄妃视若生母,每日定省如礼,然而不幸的是,李庄妃于天启四年薨逝,从此朱由检身边至亲便只余明熹宗一人。

因此朱由检对自己的这位皇兄可真是又敬又爱,孺慕甚深,此刻他依言拱手站起,利索地翻身上马,却直觉皇帝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清明节又称为“秋千节”,在这一日中,坤宁宫后及各宫,皆可安秋千一架,凡各宫之沟渠,俱于此时疏浚,铜缸刷换,俱于此时汲水,竹篾排棚大木桶及天沟水管,亦俱于此时油艌。

窖中花树尽出,宫中一切圆圃、台榭、药栏,皆于此时开始修饰,圣驾往往幸于回龙观等处,观海棠牡丹,牡丹盛后,便又到了该设席赏芍药的时候。

宫中的岁时节令,就是这般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仿佛东升西落的太阳一般有板有眼,齐齐整整。

不过皇帝的性子一向佻脱不羁,说是嫌宫中欢闹一时兴起,讲不定还真是心血来潮。

就在朱由检兀自琢磨自己的皇兄究竟有哪里产生了难以捉摸的变化时,朱由校也在偷眼打量这位传说中的崇祯皇帝。

据史料记载,崇祯皇帝是明末一位难得的勤政皇帝,他有心效仿明太祖,继位之后是鸡鸣而起,夜分不寐,宫中从无宴乐之事,那叫一个励精图治、宵衣旰食、事必亲躬。

而正是由于这份勤勉,崇祯皇帝早早便焦劳成疾,年纪轻轻就操劳出了一头白发,二十多岁眼角就长出了鱼尾纹。

朱由校清晰地记得,他在现代扮演这个角色的时候,为了在镜头前呈现出“青年早衰”的效果,每场戏光化妆就要化上三个多小时。

不料今日细细一瞧本尊,却是风华正茂的大好少年一枚,不但稚气未脱,还满脸的胶原蛋白,丝毫没有未老先衰的迹象。

想来也是,朱由检眼下才满十五岁,搁在现代还算是未成年的孩子呢。

“好了,好了,快取弓箭来。”

二人缓辔徐行了一阵后,朱由校笑着打破了沉默,“难得劳动信王出来一回,总拘着性子作什么?”

一旁的小宦官立刻递了弓上来,朱由检却不去接它,反犹犹豫豫地道,“‘冬春之交,罝罛不施川泽;春夏之交,毒药不施原野’,这是太祖皇帝于洪武二十九年设虞衡清吏司时定下的祖制……”

朱由校暗叹一声,这孩子心思也太重了,明明是初中生的年纪,一张口却跟个小老头似。

张居正可真是生不逢时,比起明神宗,倒是崇祯皇帝最吃这一套“爹味说教”,倘或张居正生于崇祯朝,说不定这两人还当真能君臣相得。

“朕用的是弓箭,又并非毒药,这也不算是违反祖制罢?”

朱由校自觉自己这一副口吻算得上是松弛感十足,却见朱由检仍是拱手道,“‘鸟兽之肉,不登于俎;皮革、齿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则君不射,古之制也。若夫山林川泽之实,器用之资,皂隶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

看着朱由检这一本正经的模样,朱由校的脸上不禁泛起了一阵苦笑。

朱由检引用的,是《左传》中的名篇,《臧僖伯谏观鱼》。

说的是隐公五年时,鲁隐公要到棠地观看渔民怎样捕鱼,而鲁国大夫臧僖伯认为国君的根本责任是管好国家大事。

正所谓,“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故讲事以度轨量,谓之‘轨’,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不轨不物,谓之乱政。乱政亟行,所以败也。”

国君的任何举措都必须合乎“古制”和传统的为君之道,否则就会“乱政”,而屡屡“乱政”,国家就会败亡。

在这样一种认知下,臧僖伯从对国家的责任感出发,进谏鲁隐公,劝阻他到棠地观鱼,但鲁隐公不听劝谏,以公务为名前往,最终被史书记下了不光彩的一笔。

“信王也太较真了,朕要跟你似得这般爱钻牛角尖,那早就被这朝政气得不知吐了几回血了。”

朱由校半开玩笑似地道,“要是什么事都上纲上线的,那难免就会小题大作。”

“就譬如你劝谏朕说,鲁隐公如棠观鱼,是为非礼,那信王戏汲井鱼,岂非便是桓公即位之兆?”

朱由检顿时勒住了缰绳。

鲁隐公为公子息,乃周公八世孙,是为鲁惠公与其继室声子之子,公子息成年时,鲁惠公为其娶妻于宋,然宋女仲子至鲁后,鲁惠公见仲子实在美丽,竟自纳之。

不久之后,仲子为鲁惠公诞下了公子允,公子允三岁时,鲁惠公去世,此时,声子与仲子,虽都是媵妾,而仲子是右媵,地位仅次于嫡夫人,所以仲子的地位比声子高贵。

因春秋时讲究子以母贵,故而公子允虽年幼但地位尊贵,公子息虽年长但地位卑贱,鲁国大夫见公子息贤能,于是共同举荐他摄政行君事。

鲁隐公在位十一年间,始终牢记自己为庶长子,一心等待公子允长大,再把国君的位置禅让给他。

不料,鲁国宗室公子翚为谋求宰相之职,竟劝说鲁隐公杀死公子允,成为真正的鲁国国君。

鲁隐公听说后,断然拒绝了公子翚的建议,公子翚担心此事泄露后对自己不利,便反而污蔑鲁隐公欲对公子允不轨,派人将鲁隐公刺杀后,拥立公子允为国君,是为鲁桓公。

是故鲁桓公即位,虽是兄终弟及,却是权臣弑君所致。

至于“戏汲井鱼”,指的便是朱由检幼时,常常在勖勤宫后园玩耍,那园中有两口相隔甚远的水井,井中有金鱼游曳,朱由检跑到哪口井边,哪口井中的金鱼便随绠而上,颇有灵性。

其时侍奉在朱由检左右的宫人都知道此事,却碍于国本之争,不敢大肆宣扬,后来朱由检继承大统之后,此事便被后世史书记载为帝王诞生时的祥瑞吉兆。

此时皇帝将这桩童年旧事与鲁隐公观鱼的典故相提并论,本意在调侃打趣,让弟弟少些无谓说教。

可落在朱由检耳朵里,就成了一种有意无意的敲打,“皇上恕罪,臣、臣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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