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求学日常

《大明求学日常》

第一百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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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积庆坊, 只会刚走到一半路,路上因为太多看热闹的人开始堵车了。

马车停停走走,半晌也没走几步, 耳边到处都是热闹的八卦声。

这一带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路上的店面装修一改外面的风格, 格外富贵逼人,黄泥路也都洒了水, 马车经过时不会扬起灰尘。

“太多人了,下车。”江芸芸当机立断跳下马车。

后面那辆车的王献臣一看也连忙说道:“下车下车, 堵车了。”

一行人哗啦啦全下车,顺着人群挤了进去。

周家的发家要从周能说起, 他的女儿是明英宗的贵妃, 生下皇长子,也就是陛下的爹, 上一任皇上, 周家从此显贵, 英宗复位后又授锦衣卫千户,待外孙即位后又先后追封为骠骑将军、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四年后又追赠为庆云侯, 十四年后又追赠太傅、宁国公, 谥号“荣靖”, 可谓是死后荣极一时。

如今当家的人是周寿,周能长子, 承爵庆云侯, 他一向恣横,之前向宪宗求取通州六十二顷田地,之后又把主意打到商船身上, 遭到主事谢敬拒绝后,竟直接把人弹劾逼走。陛下登基至今所赐庄田之多令人咂舌,在宝坻已有五百顷,去年还想要剩下的七百余顷,直接上折子要陛下以私财相送,百官弹劾其贪求无厌,但还是拗不过陛下心软。

这些事情都是江芸芸这几日听徐叔说的,罪行可以说是罄竹难书,可偏偏周家还是在京城死性不改,肆意妄为。

“都是陛下……”

江芸芸还没说话,就被紧张兮兮的黎循传塞了一个大馒头。

“吃饭吃饭。”黎循传挤着她坐好,大声说道,打断她杀头的话。

这边江芸芸等人挤到一条街前,原本涌动着要去看热闹的人却停在这里,没有继续上前,只是相互簇拥着,伸长脖子看着,远远得能听到风中传来打..砸和吵架的声音。

“我看不到!我看不到!”顾幺儿急死了,在人群中窸窸窣窣换了好几个位置还是看不到,气得直跺脚。

江芸芸也看不到,只能从缝隙中隐隐约约看到一点:“我也看不到,打得如何了?”

“小孩别看了,打得头破血流呢。”有大人一边看,一边赶人。

顾幺儿人小脾气大,最后一把抓着江芸芸说道:“走。”

黎循传想跟着他们,但人实在太多了,很快就被人挤开,只能一脸担心地看着他们在人群中穿来走去,最后消失了!

“去哪里啊。”江芸芸惊讶。

顾幺儿愤愤说道:“我们爬进去看。”

江芸芸心中微动,但嘴上还是劝了一句:“倒也不至于如此。”

顾幺儿没说话,拉着人埋头猛冲。

江芸芸飞快跟在他身后。

他绕着那个周家墙垣走走停停,时不时动了动脑袋。

“这里。”顾幺儿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高高的墙,兴致勃勃说道,“在里面打架,好激烈。”

江芸芸仔细一听,发现这里的声音还真的大一些,惨叫声也更清晰一些。

“打得这么凶。”江芸芸咂舌。

顾幺儿不耐说道:“别说了,我先上,等会你抓着我的刀。”

他往后退了几步,几个跳跃纵身,然后在墙面上如履平地走了几步,最后坐在高高的墙头。

江芸芸看得叹为观止。

顾幺儿坐的高看得远,脸上也兴奋起来:“打起来了,好多人。”

他一边说,一边放下长刀,催促道:“快上来。”

江芸芸看着自己伸手才能抓到的刀尖,为难说道:“我没你这么厉害。”

顾幺儿垂眸,得意一下:“你才几斤,我随随便便就能拉上来,你抓紧了就好。”

江芸芸似信非信,但在顾幺儿的催促下还是伸手紧紧抓着刀鞘。

顾幺儿一只手按在墙头,一手握着刀柄,一拉一升,竟然直接把江芸芸提溜上来了。

江芸芸惊得瞪大眼睛,第一次体会两脚离地的飞行。

顾幺儿把人按在墙头,揉了揉胳膊:“还好你轻,再重一点就不行了。”

马上就八十斤的江芸芸敬畏地摸了摸小孩的胳膊。

不得了了,顾幺儿这么可爱的脸,竟然是个怪力正太。

顾幺儿没察觉出她的复杂心态,激动拍着她的肩膀:“你快看,那些躺地上是死了吗?”

江芸芸坐在墙头张望着。

树影重重,有些看不清。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微动,也不多说,只是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默契地顺着假山悄悄溜了下来。

主要是靠顾幺儿一人连搭带拽。

“有血。”顾幺儿贴在一侧的假山后面,动了动鼻子,“好浓的血,有人受伤了。”

江芸芸从假山后探头出门去看,只看到有两伙人在互殴。

一伙人穿着深蓝色的家丁府,手里拿着刀棍,地上倒了一大片,偏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补充进来,应该是周家人。

另外一伙人穿着白色的衣服,腰间也系着白腰带,这伙人人高马大,格外英勇,简直有一打十的强悍。

听说皇后的父亲在几个月前过世,那白衣服应该就是正在披麻戴孝的张家人。

“张鹤龄你有病啊!”一个身形肥胖,年纪不小的人站在台阶上怒骂,“来我家撒野,守灵守丢魂了,你就不怕陛下骂你,真是有病,我看你真是疯了。”

张鹤龄被团团围在中间,闻言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声音竟然还有些沙哑的好听:“我疯了,我可不是疯了,我前脚在给我爹烧纸,后脚和你在酒楼里抢病西施,可不是有病。”

那声音格外阴阳怪气。

江芸芸一听那声音,只觉得隐隐有一些耳熟。

好熟悉的声音啊。

顾幺儿扭头,听着他们吵架的内容,摸了摸脑袋。

好熟悉的流言啊。

这边两人面面相觑,那边骂街还在继续。

“你的脑子呢!!”周寿闻言,气得脸都红了,“那些都是无知百姓满口胡说的,你冲我撒什么气,你有没有在家,陛下还不知道吗,你这么较真,上纲上线,可别是打算给我泼脏水。”

那白衣男子还是冷笑:“我倒是觉得是你想要给我泼脏水,近郊外面的一百亩水田你不是早就看中了,每次都要在陛下面前说我坏话,可惜了,你周家名声太差了,他们这么走投无路都不愿意卖给你,卖给我了。”

“我呸,你个张鹤龄你自己逼得人家家破人亡,与我何干,那水田一开始本就说好是准备卖给我的,要不是你横插一脚,哪里能有这么多祸事。”周寿破口大骂,“我就说那流言怎么一夜之间闹得人尽皆知,是不是你在捣鬼,你想要害我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想害我许久了,呸,不要脸的东西,不要以为你张家可以踩着我周家为所欲为。”

张鹤龄抱臂,下巴微抬:“你算什么东西,我姐姐可是皇后。”

“我姐姐可是太皇太后。”周寿也跟着冷笑,“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资浅望轻,初出茅庐,就敢来我周家叫板。”

“可不敢。”张鹤龄阴阳怪气说道,“我姐姐还年轻,如何能和太皇太后相提并论,我那小侄子还要长辈们多有照顾呢。”

周寿脸黑咬牙。

年幼的太子殿下真是好大一个筹码。

众人说话间,仆人已经倒了满地,眼看就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两家并不是小打小闹,地上的血已经流了一地,甚至有几个躺在地上的尸体,已经尸首分离,很是血腥。

“打的好凶。”顾幺儿嘟囔着,“没意思,还看吗?”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眯眼,努力凑近去看那个被仆人包围着的人的侧脸。

——这个张鹤龄好眼熟,声音也好耳熟。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就在两人躲在假山后面看热闹时,姗姗来迟的巡城御史陈章,中城兵马司指挥使亲自带着今日坐班的副指挥,畅通无阻来到周家的中庭。

中城兵马司王俊看着地上惨状,不由眼前一黑:“两位爷啊,这是做什么啊。”

陈章见了那血腥场景,竟是直接吐了。

张鹤龄看着来人,淡淡反问道:“看不出来吗?”

王俊只能勉为其难露出一个笑来:“都要过年了,打打杀杀做什么。”

张鹤龄眼尾晲了他一眼,目不斜视说道:“受不得这个气。”

“王指挥,快上折子,这厮竟然敢带人直接闯进来,打伤我家这么多人,还对太皇太后口出不逊。”周寿见拉架的人来了,立刻指着张鹤龄悲愤说道,“我这闭门在家呢,也不得安心。”

王俊本今日是不想来的,两个纨绔打架这有什么稀奇的,在京城简直是常见的事情,这些人每年拿着俸禄,接受重赏,可偏偏一个赛一个不务正业。

周家和张家那更别说了,一个是太皇太后,一个是皇后,两家门口的管家出门都比他一个指挥使受人欢迎,他好端端去受什么气。

可偏偏,他的好同僚就在刚刚直接被陛下的传旨太监送走了。

他听闻这个消息时哭也没来得及哭,就听到周家和张家打起来了,可不是吓得坐也不敢坐了,连滚带爬跑过来劝架了。

——真是的我祖宗啊。

王俊看着面前凄惨的景象,都要落泪了。

——他的乌纱帽不会也保不住了吧。

陈章更惨,他上任还没一个时辰,前任的位置还没收拾好,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说这事,一口水也不敢喝,一个文人活生生在路上跑出了斥候的架势,真的是脸都不要了。

两人在周家门口不期而遇,在默契地对视一眼后,齐齐松了一口气。

——真要死,边上还有人!

“还是先停下来。”王俊推开被人踢到自己身边的周家仆人,勉强挤出笑来,柔声说道,“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慢慢说啊,大家说起来都是自己人啊。”

周寿和张鹤龄对视一眼,各自冷哼一声。

“陛下的火还没消呢。”王俊不得不搬出杀手锏,“现在再闹出事情来可是火上浇油。”

周寿悲愤说道:“那也是这张鹤龄的问题。”

张鹤龄似笑非笑:“明明是你先诬陷我,置我于不仁不义不孝,现在还倒打一耙,我看是你真想挨揍了。”

周寿气得眼前一黑,又对无赖丝毫没有办法,只好对着王俊跳脚:“你看,你看到了吧!!他是如何欺负我们周家的,太皇太后还在呢,有些人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上个月太皇太后还叫我们入宫,叮嘱我们要友好团结,谁知道,谁知道啊。”

王俊看着老泪纵横的人,欲言又止。

“我姐也说要敬重长辈,可现在情况是长辈陷害我,我总不能置之不理。”张鹤龄笑脸盈盈看向王俊。

王俊听得嘴角发苦,忍不住去看吐得奄奄一息的巡城御史陈章,他未来的新同僚,示意他说句话。

陈章悄悄移开视线,甚至往后面躲了躲。

——他只是来浑水摸鱼的,他不想得罪任何一个人。

——他只是一个不值钱的同进士而已啊!

“真没啥意思。”顾幺儿趴在江芸芸耳边说道,“我们走吧。”

江芸芸盯着那个终于是正脸的张鹤龄,好一会儿才说道:“原来是他。”

“谁啊。”顾幺儿耳尖,目光在院中扫过,随口问道。

江芸芸没说话,刺溜一下滑下假山:“狗咬狗,和我们没关系。”

顾幺儿欲言又止:“若是被他们知道……”

“他们不会知道的。”江芸芸微微一笑,“而且我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啊。”

顾幺儿眼珠子一动,随后用力点头。

这边实在是吵得热闹,新加入的两个人简直是两头受气,两边都不能讨好,只能被牵着鼻子走,见了谁都只是呐呐点头,到处和稀泥。

江芸芸和顾幺儿直接从无人看守的侧门里,正大光明走出来。

“没意思,我们走吧。”顾幺儿在人群中找到黎循传等人,可惜说道,“在狗咬狗呢,进去的那两个人一点用也没有。”

黎循传是看到中城兵马司指挥使和中城巡城御史进去的,闻言,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

顾幺儿没说话,伸手去牵江芸芸的手,催促道:“肚子饿了,快走快走。”

黎循传眯眼看着两人,拉着要跑的两人,犹犹豫豫问道;“你们不会是……近距离看了吧。”

江芸芸微微一笑。

黎循传大吃一惊。

“我还知道一个秘密。”江芸芸得意说道,“你想听吗?”

黎循传一改不悦之色,强忍着激动问道:“可是看到什么小道消息了。”

江芸芸点头。

“走走,快走。”他跟徐经糊弄了几句,三人挤出人群。

走了几步,黎循传就忍不住了,拉着人进了小巷:“说说,什么秘密,把人打死了?里面什么情况,谁输谁赢啊。”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江湛纳吉那日来了一对京城来的兄弟嘛,我和你说过吧,我还说他好像对我有点意见。”

黎循传不解点头:“你说过了啊,但你不是不认识他们吗?他们估计就是嫉妒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江芸芸又是笑,甚至笑得更灿烂了:“好消息是我现在知道是谁了!”

“谁啊。”黎循传看着她的样子,突然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但在此之前我要说一个坏消息。”江芸芸话锋一转,遗憾说道。

黎循传听得抓耳挠腮:“你快说吧,一件事情弄得我七上八下的。”

“皇后姓张,弓长张的张,刚才进去的人那个张家人正好有一对兄弟。”江芸芸和和气气说道,随后又耸了耸肩,“好消息是我知道他们是谁了,坏消息了,得罪目前的最强外戚了。”

黎循传惊呆了,随后眼前差点一黑。

“什么!”他嘴皮子都在颤动,不可思议,“张家怎么会和你有仇啊。”

江芸芸摇了摇手指:“不不不,不是和我,是和老师。”

—— ——

江芸芸准备给老师写封信,来京城也快一个月了,除了第一天去给老师寄信保平安,到现在还没和老师联络联络感情呢。

真是忙碌的江芸芸啊。

先是家长里短问候了老师,送出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随后又关心了一下师娘的身体,还说了自己给她买了礼物。

接着再说自己之前见义勇为,实在是非常勇敢,还去通政司走了一圈,通政司真破啊,遇到的人真凶啊,老师快来安慰我一下。

然后又说自己组织了好几场模拟考,大家考的都……不咋地,特别点名黎楠枝,快写信去骂他。

最后话锋一转,之前见义勇为的时候,好像得罪了周家,今天周家和张家打起来了!很凶!死了好多人!所以,老师你和张家有仇吗?

江芸芸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纸,最后手臂一卷给老师和师娘准备的礼物,还有准备带去给娘和周渝的京城特产,顺手抓了一个路过的仆人,让他带自己去寄信。

大明的送信机制格外完善,若你是官,就能使用‘驿传’和‘急递铺’,这两者都政府主导建立的邮递。

全国东南西北四个路线,每条路线上都设有驿站,驿站之间又设置站点,每天都有专门运送信件的马和船,保证信件快速及时。

若是民间信件,则有民间开设的邮局,一开始在南边,后来辐射到全国,如今已经这个机构越来越成熟,速度快,保密程度高。

江芸芸就是打算去明时坊观音庙附近的千里张家邮局寄信。

民间收费不便宜,江芸芸揣着荷包和东西溜溜达达走了。

正在考试的几人下意识抬头去看。

“江其归又准备去哪里啊!!”黎循传慌张说道。

不是黎循传夸张,实在是江芸芸惹祸的水平不小。

“考试呢,别说话。”顾幺儿背着小手,不知从哪里溜达出来,严肃说道,“监督你们。”

“好的,小老师。”王守仁笑眯眯说道。

顾幺儿满意点头:“还是王学生听话。”

江芸芸刚寄好东西,远远看到李兆先带着两个小孩,一手牵一个,那个小孩,一个赛一个圆嘟嘟的。

“师侄!”江芸芸连忙出声打招呼,“这是打算去哪啊。”

李兆先看着江芸芸笑眯眯的脸,还未说话,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就开心喊道:“小师叔。”

“哎,真乖!”江芸芸伸手去牵人。

李兆同那没用的小家伙立马抛弃哥哥,转头扑倒江芸芸身边:“小师叔哪里来啊。”

“去寄信回来。”江芸芸掏出一把松子糖递过去。

她抬眸看向另外一个安静的小孩。

“这是伯安的弟弟王守俭,今日同哥儿生日,请了自己的小朋友来玩。”李兆先说道,“我带他们去买点吃的。”

江芸芸看向小孩的目光顿时敬畏起来。

——圣人的弟弟!

那小孩瞧着不似王守仁一样开朗,见了她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然后就没说话了。

“俭哥儿不爱说话。”李兆先想要赶人,“不打扰你做事了。”

江芸芸笑眯眯牵着李兆同的手:“今日我小师侄生日,我肯定是要买个礼物给你的。”

李兆同眼睛一亮。

“有什么想要的嘛?”江芸芸低头问道。

李兆同看了一眼哥哥,随后凑过来小心翼翼说道:“听说北城那边有一家店卖糕点很好吃。”

江芸芸得意说道:“糕点而已,小师叔有钱,请的起。”

李兆先闻言,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小师叔真好。”李兆同拍着马屁说道。

被夸得身心舒展的江芸芸得意极了。

一侧的王守俭小眉头紧皱着,想要说话,却被李兆先捏了捏小手。

—— ——

江芸芸看着面前的盛大华丽的酒楼,忍不住眉心一动。

“卖糕点的地方?”她低头确认着。

李兆同点头,眼巴巴说道:“对啊,据说里面专门卖宫里小吃的,云片糕和豌豆黄很好吃!上次我爹生日有人送的,家里一人一块,我吃了还想吃。”

江芸芸扶额。

小孩子只是觉得好吃,看来是一点也不知道这什么地方啊。

仿膳茶庄,穷鬼江芸芸消费不起的地方。

江芸芸叹气。

——白白嫩嫩的小师侄原来是人芝麻馅的小汤圆。

李兆同见她犹豫了,也低下头,不好意思说道:“那我们去别的地方也可以了。”

他一脸失落,偏眼睛还水润润的,瞧着格外委屈。

江芸芸咬牙:“去,怎么不去!”

李兆先在后面幽幽说道:“这里没有十两银子可出不来。”

“吃,给我的小师侄吃。”江芸芸咬牙说道。

李兆先一点也不同情打肿脸充胖子的人,笑眯眯对着王守俭说道:“真好啊,俭哥儿你看,今日有人请你吃饭。”

王守俭只是一板一眼说道:“爹说不能花太多别人的钱。”

“不是别人。”李兆先挤眉弄眼,“你哥哥的好朋友呢,算起来,你也要叫一句师侄呢。”

江芸芸立马扭头,用炯炯有神地目光看着他。

王守俭嘴角微动,最后扭过头不去看她。

江芸芸含恨收回视线。

李兆先在后面看得直笑。

跑堂一下看到三个小孩,立刻爪麻,扭头去看唯一的大人,瞧着也不是富贵的样子,但还是热情说道:“四位客官里面请。”

李兆先指了指江芸芸:“今日请客的主人。”

跑堂和江芸芸四目相对,面露犹豫之色。

——这小孩的袖子都短了!

“是我请客。”江芸芸摸了摸脑袋,憨笑说道。

跑堂到底是见多识广,脸上立刻洋溢着热情的笑来:“可要上包间,包间送茶水,只是一间包间要十两银子。”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江芸芸。

江芸芸连忙说道:“那就坐下面。”

“好嘞,四位这边请,靠里面的位置,安静,正合适两位小公子。”跑堂的职业素养当真是优秀,笑着引路。

“我想要吃云片糕和豌豆黄。”李兆同坐下后,眼巴巴看着江芸芸说道。

跑堂见江芸芸没拒绝,便笑着说道:“小童好选,这可是我们这的招牌菜呢。”

江芸芸看向王守俭,热情问道:“你想吃什么。”

王守俭盛情难却:“那就栗子面小窝头。”

“这个也好!”跑堂嘴甜,又说道,“那可是宫内娘娘最爱的一道菜了。”

李兆先笑眯眯说道:“不用催,我肯定多点点。”

江芸芸现在滴血,脸上还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师侄不用客气。”

本来打算点三道菜的李兆先立马加了一道。

“八珍豆腐、香酥鸭,脆皮鲈鱼,听说你家肉沫烧饼很有名,再来四个。”李兆先信誓旦旦说道。

跑堂露出笑来,竖起大拇指:“客官懂吃。”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那就这些了。”

跑堂的哎了一声:“茶水可要?”

“来一壶龙井。”江芸芸说道。

“好嘞。”跑堂兴冲冲走了。

江芸芸好奇看着李兆先:“你对这里很熟悉?都不看菜单。”

李兆先摇头:“第一次来。”

“那你怎么这么熟门熟路。”江芸芸吃惊问道。

李兆先只是神秘兮兮地不说话,想要吊着江芸芸。

但没想到李兆同不争气,立马凑过来解释着:“爹每次讲课回来都会带很多好吃的。”

原来李东阳作为皇帝的老师,翰林院的金牌讲师,专门给皇帝经筵,也就是上课。

经筵一般分为‘春讲’和‘秋讲’,每次有三个月,每个月要举行三次,若是学生勤勉,也是可以加课的,显然,当今正是一个勤勉的人。

这个经筵的老师不少,李东阳是其中一个,一般来说学的也是四书五经,还有理学书,历史书等等,也有加课的,比如上一个皇帝给这任皇帝编了一本书《文华大训》,老子给儿子出的题也是要认真学的。

可见当皇帝也是蛮累的,一边工作一边读书。

其实每次讲课也不过是一小章的内容,但老师要写很多字的讲章,先逐字逐句翻译这句话,再把这句话的意思详细解释了,最后又衍生出相关内容,可以说是原句十个字,讲解一小时。

这样便算了,上课的过程还繁琐,因为经筵其实算一项礼,在文华殿开课,旁听生很多,比如内阁学士,六部尚书、都察院老大,大理寺老大等等,大半个朝廷只要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在边上旁听。

专门的监管老师,鸿胪寺‘鸣赞官’,会一步步走流程,走了一遍,两个时辰过去了,距离下课还有一个时辰,巧了不是,正好可以讲课。

这哪是上课,这简直是大型集体政治学习课。

中间过程繁琐不说,最重要的是课后还留饭。

当今又是一个仁慈的人,对于讲课老师多加优待,会给你准备多一点的好吃的,因为光禄寺做的饭一向不好吃,等程序走完又都冷了,更是不好吃,简直和太医院的药方一样能毒死人。

所以自上任皇帝开始就不留饭了,爱吃不吃,但可以打包!

李东阳作为神童,自然是老师之一,每次都能带回一些宫中美食,别说,冷的时候难吃,热的时候还挺好吃的。

江芸芸听得叹为观止。

“光禄寺的饭真的这么难吃?”她忍不住问道。

李兆先点头,突然又说道:“等你以后高中你就知道了。”

江芸芸倒是非常期待:“真想吃吃看有多难吃。”

“你给刘师叔的礼物买了?”李兆先对江芸芸见什么都好奇的心态格外佩服,但不太想深聊,只好转移话题问道。

江芸芸叹气:“没有,看了一会儿热闹,把这事忘记了。”

“那刘师叔明日可就来京城了。”李兆先阴阳怪气说道,“时间可不多了,看热闹把师兄忘记了,罪加一等啊。”

江芸芸撑下巴:“记得的,实在不行,我就给师兄在这里买一些糕点。”

“那他大概会赶你出去。”李兆先直接说。

“没事,赶走了我自己吃。”江芸芸说着说着,自顾自笑起来。

李兆先无语。

跑堂送来饭菜,四人也不说话开始动筷子。

“这个栗子面小窝头好吃!紧实但不会噎人。”江芸芸发表评论。

“这个豌豆黄有点甜了。”李兆同小声抱怨着。

“云片糕还可以。”王守俭淡定说道。

“香酥鸭不够脆,八珍豆腐倒是不错,味道鲜美,脆皮鲈鱼也还可以,表皮很脆,赶紧吃,冷了就太油了。”见多识广的李兆先点评着。

“这个八珍豆腐哪里可以,按道理用的应该是鲍鱼、刺参、干贝,这里用的是鱿鱼,虾仁,牛蹄筋斗,这个海参还只有片丁,用香菇的味道也太重了。”身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不悦说道。

江芸芸扭头去看。

说话的老人穿着红色的衣袍,苦大仇深地吃着饭,他桌子上满满当当地摆满了饭,可每一碟,他都没动几口。

“都不好吃吗?”江芸芸好奇问道。

那老人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板着脸批评着:“不好吃,难吃,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宫廷流出来的菜,差太多了。”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看着老人细白的脸皮,笑说道:“老丈人在哪里高就啊。”

那人没说话,突然又冷冰冰说道:“在家,笑我是不是?”

“哎,不是啊。”江芸芸吃惊说道,“我都不认识你,如何笑您啊。”

那老人没说话,继续吃菜,只是瞧着脸色越来越不好。

尤其是吃到香酥鸭时,气得脸都黑了。

“腥气这么重,皮也不脆,色金黄,皮酥松,肉烂,鲜香而肥美,一个也没搭边。”那老人竟然吃饭吃生气起来。

跑堂的连忙上前询问。

“就你这个菜还好意思说是宫里的,真是不要脸。”那老人勃然大怒。

跑堂的惊呆在原处,随后呐呐说道:“若是哪碟不好吃,您和我们说,我们给您换了。”

“都不好吃!”老头大怒。

跑堂的脸挂不住了,不悦说道:“您是不是在找茬啊。”

那人没说话,摔筷子走了。

“哎,这人!”跑堂气死了,“砸场子是不是。”

江芸芸看着那一桌子几乎一座没动的饭菜,惊讶说道:“有这么难吃?”

“还行吧?”李兆先也犹豫说道,“虽说比不上宫廷御菜,但至少可以入口啊。”

“是吧。”江芸芸看着两个小孩吃的小嘴流油,轻声说道。

跑堂的解释道:“几位客官不用理会这些人,十有八九是什么不能当官的人在我们这里大放厥词呢。”

他嘲笑着:“心境不一样,吃的饭自然不一样了。”

江芸芸闻言,竖起大拇指:“京城果然卧虎藏龙,您虽是一个跑堂,但说的话真是有道理。”

“那是。”跑堂得意说道。

“少管别人闲事了。”李兆先叹气,“京城最忌讳管人闲事了。”

江芸芸哦了一声,笑眯眯说道:“我这人最不管闲事了。”

“那就好,之前听说周家和张家打起来,起因竟然是一个读书人多管闲事去通政司把人告了,周家胡乱攀咬张家,总之闹得不可开交,听说那读书人年纪还不大。”李兆先叹气,“肯定不是本地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两家贵戚的事情也敢碰,你可不能学?”

江芸芸咬着香喷喷的鸭,连连点头。

—— ——

江芸芸一大早就去码头接刘师兄。

马上就是过年了,码头船只来来往往格外热闹,湖面上的船远远看去,一眼看不到头,岸上的行人也都一波来,一波走,没有一刻是空闲的。

江芸芸和李兆先哆哆嗦嗦地躲在背风处。

“你见过刘师叔?”李兆先问。

江芸芸点头:“见过一次,师兄还给我作业了,改得可严了。”

李兆先古怪地看着他:“可你看着一点也不害怕他。”

“为什么要害怕他。”江芸芸不解。

李兆先想了想,小声说道:“他长得这么凶,对你还这么严厉。”

“严师出高徒啊!试卷改得严厉才好,能更好的发现自己的问题,而且师兄对我们也是一片拳拳之心啊。”江芸芸一本正经说道,“刘师兄说不定就是臭脸,和那个元通政一样。”

李兆先见过一次刘大夏,并不觉得有江芸芸说的那么好说话。

“哎,你怎么知道元通政?”李兆先不解问道。

江芸芸眼波微动,含糊说道:“听过听过。”

李兆先笑:“原来元通政的臭脸都传到扬州了吗?”

江芸芸哈哈笑着。

两人说话间,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江芸芸顺势看过去,正好和那人的视线对上。

“怎么又是你?”那老头见了她更来气了,板着脸说道,“你果然跟着我,笑我。”

江芸芸连连摆手:“我只是来接人的。”

那老头不信,只是虎视眈眈盯着江芸芸。

江芸芸有苦难言。

“老爷,回去吧,船要来了。”幸好,有个管家模样的人上前拦人,“博野很快就到了,我们先回去过年……肯定能想起您的好。”

那管家连哄带骗,连打带扯,终于把人带走了。

李兆先低声说道:“看来那个跑堂说的没错,真的是不情愿走的。”

江芸芸看着那老人慢慢吞吞上了船,笑说道:“说不定是报国之心不死,只是身体已经衰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呢。”

李兆先挑眉:“万一是坏人呢?”

江芸芸笑了笑:“那肯定不是一开始就是坏的人啊。”

李兆先不笑了。

江芸芸目送那老人颤颤巍巍地离开,嘴里和李兆先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突然一艘船靠了岸,没一会儿就看到一群人下了船,江芸芸眼尖,一眼就看到混在人群中衣着简朴的人,立马站直身子,开心说道:“师兄来了!”

两人立马逆着人潮走上去。

有一波上船的人,自然有一波上船的人。

“你说我还能回来吗?”那老人顺着人流,站在夹板上,突然回望着巍峨的城墙,脸上的愤怒不甘突然消失在脸上,只剩下怔怔的神色。

“四十四年啊。”他的声音被凌冽的北风吹散,连带着梳得整整齐齐的胡子也凌乱了,“一辈子啊。”

寒风凛冽无言,一切归于尘埃。

“归家吧。”管家扶着他,叹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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