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神店到了，起来，下车！”
朦胧中沐尘感觉有人在揪自己的衬衫衣领，他从车后座上侧身惊起，一把抓住晃在自己身前那双修长的手，掀起漆黑的眸子抬眼看向那人。
那人一双桃花眼，高挺的鼻梁，削薄轻抿的唇。他另一只手在车外高举着一柄黑伞，脸上是略显无奈和温和的笑。
“沈嘉书?”沐尘扯了下嘴角，脑袋探出车门外，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夜雨瓢泼的乌天，“下雨了?”
“你倒是睡得很香。”沈嘉书把手拽了出来，从后备箱里重新取出一把伞来递给沐尘。
“你抬起手腕看看现在几点了，猪都没你那么能睡。”
“嘿嘿，高三的毕业晚会嘛，第一次喝这么多酒。”沐尘挠了挠头，撑开伞，一脚跨出车门。
“嗯？沈嘉书你没找代驾？”
“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我没喝酒，可以开车。”
“我明明看见你......”
“没人看见，我泼地上了。”
“厉害啊，嘉书。”沐尘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礼貌。”沈嘉书作势要拍他的后脑勺，“叫哥。”
“嘁。不就才比我大那么个三四百天吗，瞧把你给能耐的。”沐尘退后一步闪开，慵懒地伸了个腰。
“你先进野神店吧。”沐尘说着，撑开伞，迈脚朝对面街上走去，“我去旁边熟食店给小阳崽买点夜宵吃。”
“你身上带钱了吗你就去买？”沈嘉书喊。
沐尘脚步一滞，摸了摸裤兜，停了一会继续往街上走，不忘朝后挥挥手，“没事，老板我熟，没钱我先赊着。”
“哎，等等，我这里有......”沈嘉书取出钱来，回头看去，人已经跑没影了。
他摇了摇头，笑着呢喃，“臭小子，把我当外人。”
锁上车门以后，他撑伞穿过一条静谧的林荫小道，走到一家名叫“野神店”的书店门口。门没关，他合上伞推门走了进去。
......
沐尘刚走进熟食店，老板张财发的眼睛立刻警惕性地眯了起来。
“沐尘？”
“嗯。”
“这么晚了还没吃呢。”
“吃了。”
“那你来我这干嘛？”
“总不能是来陪你睡觉的。”沐尘低头用夹子拨弄着一只红卤仔鸡，“这卤鸡真不错。”
“那当然，给你包上？”
“那就两个风味罐头鱼，一个凉菜吧。”
“？？？”
“老样子，先赊着，没带钱。”沐尘语速很快。
“你别跑！”
不等张财发反应，沐尘熟练地提起塑料袋，抬脚走出店外，右手开伞，潇洒转身。
店外的街道上早已经没几个人，零碎的那么几个下夜班的，都披着雨衣往家里赶。沐尘看见有个大人骑着车载着个小孩在雨中穿行，大人警告他儿子再在同学家玩到这么晚迟早把他的屁股打开花，小孩则把伞高高地举过他爸爸的头顶，脸上憋着既心虚又侥幸的笑。他只瞥了一眼，没敢多看，撇了撇嘴，继续往回走。
路边发散的橘黄色光线被雨水冲刷地越发朦胧，树影婆娑，岁月斑驳。
沐尘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周围的街景愣愣出神。
父母因为一场横飞的车祸去世以后，自己和弟弟沐阳来到这个073号城市已经有三个年头了吧？
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有家自己的书店，有自己将要上的大学，有像张财发那样善良的熟食店老板愿意次次赊账给自己，每天逗逗小阳崽，和好堂哥沈嘉书插科打诨，日子好像就这样一天天轻松地过去了，但是，沐尘问自己。
这是自己想要的吗，自己甘心吗？
他回过头来朝市中心最高的大楼望去，看着上面“沐神科技分部”六个大字，咬着牙攥紧了拳头。
“我迟早会带着沐阳回去的。”他路上重复说着这么一句话，眼里一直闪着亮光。
回到野神店，沐尘关灯，锁好书店门窗，上楼。
一楼是售书和阅读区，平时沐尘和沐阳住在二楼。这个书店背靠着073号城市的东湖公园，从二楼的落地窗可以将整个东湖一览无余，是难得的好地段。还没搬来073号城的两兄弟原本居无定所，好在自己的舅舅沈行云，也就是沈嘉书的父亲，还算照顾他们，把他俩从龙城接到了这里，起初兄弟两个还不好意思，不过很快沈行云就告诉他们，野神店其实早就被他们的老爸沐天生前买下了，自己只不过是照看。
尽管沐尘很疑惑一直在龙城的自家老爸为什么生前会在这么偏僻的小城买下这么个书店，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毕竟除了这里，他们真的无处可去了。
沐尘上了楼，换下拖鞋，走进客厅，发现沈嘉书和沐阳正抱着手柄打着游戏机。
“我回来了。”
“嗯，啊，哥哥（弟弟）回来了啊。”俩人敷衍地回一下头，转身继续嗨皮。
早就习惯俩人这个样子，沐尘把吃的丢在桌上，“吃的放这里了，我洗洗睡了啊。”
“晚安好梦。”俩人同步。
“好梦好梦。”沐尘回道。
洗完澡出来，发现两个人肩并着肩还在玩，沐尘走过去提醒了一句，“小阳崽早点睡，别学你嘉书哥哥那个老混蛋总是熬夜，初三还没放假，你明天可还要继续上学呢。”
“知道了知道了。”沐阳歪头朝他帅气地敬了个礼，“马上睡。”转身继续风驰电掣。
沐尘耸耸肩，摇头一笑，回到自己的卧室，一头栽进了床上。
一天的疲倦缠上身体，和着匀称的呼吸，沐尘很快入梦。
梦里依稀间睁眼，入眸的是泾渭分明的镜水天。
自己站在空白的世界里，头顶和脚下都有自己的倒影。
他抬脚朝前走去，头顶的云慢慢破散，脚下的水惊起圈圈涟漪。转眼间空白的景物里一切都有了，声声云风，阵阵鹤唳。自己立在海岸边，面朝着蔚蓝色的大海，迭起的白浪，褐色的礁石。抬头是碧蓝万顷，远处的各种飞鸟唳声起舞，微微刺眼的光打落在海面，微咸的海风温柔。
继续走，沐尘好像看见有那么一个人影，在大海中央升起，好像海上簇拥着升起的明月。一袭白色的长裙，一头乌黑的长发，看不见面容，只是觉得熟悉。
白浪冲刷礁石，是她踏节的盘和鼓，飞鸟盘旋，为她轻轻和唱。她开始起舞。
她像是远思长想，开始的动作，像是俯身，又像是仰望；像是来、又像是往。
伸展出惆怅，翻飞起绝望。似曾是梳羽的白鸽，从容不迫，似曾是夜惊的雀鸟，黯然神伤。
梦幻的舞台下不曾有人鼓掌，沐尘在海岸的山崖上抱着膝盖坐下，除了飞鸟海鱼和风，这支天与海的梦之舞，日落之前，梦醒来之前，他是她唯一的观众。
不知过了多久，余晖洒落海面，她的身上笼罩着起金色的柔和光辉，而她的舞还在继续。
金色的海潮澎湃着，梦幻而绮丽的霞光照耀着，男孩静静地坐在崖顶看舞，女孩静静地浮在海面起舞。
沐尘从来没有想过要逃离这么美的梦。
直到一声咆哮，石破天惊，打碎一切梦幻。
“醒来。将他...钉死在...最终王座上，不死不休！”随着一声咆哮忽然从沐尘的脑海里冲出，所有的画面瞬间崩析瓦解。梦醒来，大海，云朵，和风，女孩都不见了。
沐尘从床上坐起，浑身被汗水浸透，而窗外大雨落幽燕，雷声澎湃贯耳。
他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叫的并不是沐尘，他听不清那是什么语言。但那声音里似乎有一种不可置疑的魔力，让沐尘确信，那声音呼喊的就是自己。
他翻身下床，鬼使神差般地快速跑到门口，开门！
往下看去，一楼静悄悄的，没有人，月光爬上窗来，在书桌上折射出窗外街边朦胧的树影。
“呼。”沐尘呼出一口气来，平稳呼吸，揉了揉太阳穴。
回头转身，就要进门时，他却愣住了。
他慢慢回头，余光瞥见，二楼楼梯口的尽头，竟然，又多出来一道道石质的阶梯！
抑制住震惊，他抬头向那楼梯的始末之端看去，一个银发的男人坐在巨大的高背椅王座之上，静静的看着他。
银发男人双手交叉，托着下巴看向沐尘，许久，微微点头。
沐尘看见银发男人手里好像有紫色的绮丽光辉一闪，自己的脚下竟衍生出一个暗金色的圆形法阵，上面那些像是西国魔法传说中的繁复错杂的符文，正一圈圈环绕住自己，紧接着忽然没入自己体内，然后消失不见。
他再次回望抬头，男人和王座，阶梯和法阵全都消失不见，一切都像是幻觉。
紧接着，一丝无力感和巨大的困意包裹住沐尘，他眼皮不听使唤地闭上，意识中，声音和光亮都远了。
沐尘仰面倒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