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雨浥轻尘

《霁雨浥轻尘》

第 43 章 第二十一章 人生失意无南北 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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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吕姣果然守诺没有走,只是还未待到后半夜便困极了,本想小睡一会儿,可不知怎就迷瞪过去了。直到侵晓十分,她被一袭梦魇所惊醒,“呼啦”一下从那张临时简易折叠床上坐立起身来,压得床身不堪重负的“吱吱”作响。

觑眼得见屋内漆黑,空气里一片死寂,连带暗影交混与夜色。除了窗外透来的轻许薄明之外,室内唯一有光点的就属床头上方竖立的监护仪,时不时的屏幕里那忽高忽低的心率波线与监控数值在作闪。

吕姣偏起脑壳借助仪器屏幕反射出的微弱荧光望去,顶着一张青碧面孔的滕脂柔,正趴身倚靠在母亲病床侧的护栏边,头枕着往斜刺里伸展的手臂,脸上似无甜美的倦意,敛声屏气地将整个人浸在黑夜的味道里。

置身于只剩下一片模糊墨迹的冷夜里,究其方才的梦境,虽只是一纵即逝。吕姣却恐慌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可知在梦里,被自己认做是滕脂柔的小娘子跟想象的不一样:珠挂流苏、霞帔肩甲而遍身锦绣。真乃惊艳了时光,仿佛时空倒转,不知似何年。但见她良姿冠绝端坐于一顶华丽、逼人眼目的赤红轿辇中,心里还挺替她高兴的。只不过那顶轿辇委实离奇透着古怪,帷幔飘然下竟无人驾驭它却还能忽明浮现、优游前行,与黑沉沉的天光交混在一起,即便喜色傍侧,身边却不现祥瑞护体。这都还不足以让自己害怕。说严重点,吕姣偏嫌这意境来得诡异、隐含煞气,而轿中人单只道是滕脂柔,容貌却如何也辨不真。因为好奇,就想近前好生瞧瞧,谁知那轿辇理都不理地飞离去。自己的高嗓门虽没被封印,却像被凝噎住,空喊也不出声。而轿中人似乎感知到了,竦然地回过头,她倒是吓得猛一往后退,不知在怕什么。可发愣过后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她而去,于是急了,亏得自己平日没白瞎唬,跟在其后,一路追撵。那还用说,行不多步,还是跑不动。感觉“泼剌”一声,身子一晃,悬空差点翻落在地,妈呀,硬是给自个折腾醒了。

吕姣揉了揉眼,不再坐等待天明,下了地,她觉得离那娇躯几步之外似有了一种和她为敌的东西在掩蔽。

果真,滕脂柔在她的推晃下跟做戏似的管叫不醒,嘴里却在轻哼。

看这模样,徒唤奈何,吕姣这回是真急了,不得已抬脚奔她小腿肚就是“一蹄子”,力度刚好,不重不轻,将这“落入凡尘”急遽下落的身姿,倏地一晃,出了栏杆,像条晾晒中的咸鱼,倒垂着脑袋,上半身子给卡在那,近乎快压到病弱躯体上。昏沉中的卢淑琴不明所以地吁嗟两声,将还没来得及转醒的那一脸木然表情给冲淡了不少,遂听她满是歉意悄声道:“噢,没事没事,我在这儿呢。”

细听语气,夹杂着喃喃自语:“怎么搞得,这不应该呀……”转头,神情怪怪地冲身边的吕姣嘘声示意道:“声音轻点……哎呦,先别碰我……咝,手脚麻了,没知觉了……。”滕脂柔略微动了动靠里一侧的大长腿,又龇牙咧嘴忍着麻劲儿,一只手慢慢地将另一条不听使唤的手臂,一点点儿给拖拽至跟前,咬唇自嘲道:“真够笨的,整得麻酥酥的……想来压实了,这血液过久未至……还好胳膊老腿尚在,缓一缓不碍事……其实,我也只是犯了会儿瞌睡,没……没怎么睡实……好像还……”

“还怎样啦?是不是你也……做噩梦了?快说呀!脂柔……究竟梦到了什么你可还记起啥没?”

从吕姣急不可耐的问询声里带有几分战战兢兢,滕脂柔再一摸她手心冰冷,反问道:“怎么了?这么凉。嗯……都说没什么了,就是觉没睡好,东一缕西一条的,拼凑不清……你别啥都好奇,好奇心重不见得就好,会害人害己的……”滕脂柔神情一顿,轻声言道。

“你这么管睡不醒的,真叫人担心,还有呢,就我方才那个诡异的梦……说你……哎呀撞邪了……烦死人不说了,反正脂柔你,别满不在意……。”

“在意一场梦?乱想瞎说,好啦嘛,别疑神疑鬼的了,反常的也就你这么唬,连鬼都怕你三分不好惹,想是刚刚难捱的这一晚,你也未休息好,才至魂迷梦绕的。”滕脂柔看着吕姣扑索索地一边忙着为自己揉揉这儿再捏捏那儿,想叫胳膊腿赶紧舒缓过来变得有样范,一边或许视听混淆梦到了啥,让人不适,欲言又止。别看平日这丫头貌似胆壮,可真若叫板,实则胆小如鼠,但还是破天荒在医院里陪夜一回。可叫仗义啊!

想到此处,滕脂柔心头一热,柔声宽慰道:“都说‘凡人多梦’,哪能个个当真?梦归梦,更不必上心,要不何来‘黄粱一梦’呢?”

滕脂柔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按说自己刚刚过去的这一晚也不太平,好似若梦半浮生,莫名心慌得很,又怕这妮子追问起来没完,连忙说:“我真没啥大事,反正别多想了,不如你扶我出屋外头走廊动动步。”吕姣听闻抬头观色这不被放过的倦容,遂点头默许回应。

一丛明灯令医院走廊通亮不说,且将她二人辉映得可谓“花影绰绰”。而平素一向嘻哈搞怪,妖冶得无所正形的小妮子,一改往日喧噪做派,倒像一面“司晨”鼓,使人变得闷闷的,心思重,看人的眼神也同如有所失、提不起劲儿来。

在脂柔一再催促下,才从怔怔的表情里若有所思地起身,很难说是要走还是不走。一阵犹豫后,似想明白了,见她疾步上前又跟来劲了一般:“别怪我多嘴,遇事别硬撑着,至少你还有我们呢!要强的性格固然好,可有些事……弱势一点,哪怕装成弱势一点……也不见得坏到哪里去,你总归是个小女人,往后要嫁人的,说到嫁人……脂柔你,定会嫁给自己心仪的男人……好知你、疼你、宠你、爱不完……”

“爱不完……你个大头鬼啊!当你是明星‘郭富城’哪!啥就‘樱花之恋’……好呀,何不快来‘抢滩’,你先试试这‘风头’再说?瞧你这腻歪劲儿!”滕脂柔见吕姣迟迟不走,徘徊四顾,照着其圆润润的脸蛋轻拧了一下,转移视线,拿话激她。

“你别打岔,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答应我,你要好好的,脂柔……不论到什么时候……”看着面前亮灼灼的眼,发急不用装地对换自己的态度,滕脂柔似乎明白了这“刺儿头”捕风捉影的腔调跟强调,够嗨、够鲜明。倘若再不答应,吕姣她离情绪失控怕是不远了。

送走了吕姣,帮助母亲整理好内务,值夜当班的小护士为卢淑琴照例做了口腔护理。临交班前告知滕脂柔今日晨起的抽血化验近期可免了,原因很简单,通过前两次的检查结果,卢淑琴体内的各项指标数值均正常,应适时强化病人的吞咽机能,争取尽快正常进食。这除了在印证滕脂柔近段时间的全心护理成效斐然外,还预示着母亲病情的恢复在趋势向好。

趁着父亲为母亲洗漱更衣的当会儿,一转足,滕脂柔来到病房外的走廊上,找了张座椅靠一靠。回想起方才吕姣欲言又止,心神紧绷,谨慎有余的样子,仿佛受到某种惊扰而感到后怕……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说,她那不便启口的梦,无形间与自己同样遭遇到幽明异路所为看客的玩心跳,令整个人都乱了?

说的也是。仅仅一夜,日入时辰,真正意义上黎明前的黑暗。病房内,滕脂柔与吕姣她二人正饱受:各抒妙思其所望,纷入寝梦无吉乡之际……

大致接近天明时分,滕脂柔在半梦半醒间确乎有见自己随一女子飘忽的身影穿过走廊、出了房门外,本已径分东西,却难以置信地随她一路,只身一处不知所在的凄凉寥廓旷地,像电影里的楼顶平台。除了自己擦着脚底板的悉悉索索声响,四下里仿若尘尽灰冷,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就连那女子一丁点儿的气息也被掩了去。

滕脂柔置身这种景象将将适应点,观感不大好那就保持距离感,这点本没毛病,可事情打眼一看,毛病大发了。融入夜色里的一身黑缎睡服身影,稍显发亮地背对着自己,将上空的星子都给映淡了下去。虽都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但不觉的头发森然竖起,投下心中一阵不祥的暗影。

“OhmyGod.见鬼还是在闹妖?”滕脂柔暗自起疑,脚下不由地往后退。那是一种“大限临头”阴气密布的压抑感,迫人不安。

“深夜引我到此,所为何意?这是哪里?你……又是谁?”滕脂柔不确定此人是敌是友,神色紧张兮兮,警觉地冲她发问。

那黑影先头不作声,略微侧转了下身,像打量“俘获物”一般,目光里有些异常。

“熬到现在,我唤了数夜,也游荡了多个来回,大约你能进入我的潜意识里,我也好奇。要说我嘛……会不会感觉怪怪的?没错!我与你不同。你手纹中散发的热意……我却若有似无……就说今晚有些不对劲……你来了,这便也好。嗯……虚实两界……你瞧,这管刺不破的黑雾,豁人性灵……倒成全了隔在之间我的一缕尚在魂魄。”话语飘落,远见她微微欠身,抬手虚若无物地凝视了下。尽管她说话跑风,可声音在风吹云破里时高时低、忽远忽近,又若即若离的。

滕脂柔的心猛地一颤,勉强壮胆回应道:“啥意思?果真轻易而举摆了这么一道引我来,使阴招呗?都说‘人若死了尚有冤情,其魂灵不远。’说白了,你有冤情,或是怨情的,是因为力所不及,要我帮你?还是……以你自己想要的模式引人在此验证内心真正的有多强大?唔,强大尚且不知,但我还有大好的青春,可不想……被你无故的冤魂缠定。何况,只有蠢笨之人才会将错误归于自身。”滕脂柔不能理解遭遇此番意味着或许不是太坏可也太邪门了,这“愿景”更不是自己想要的。她怀着好复杂的心情再一看那灰搭搭的黄纸脸,自累垂的发中缓作抬头朝她望来,涌起意似怀良的几分感触。

“‘死灭僵凝’你听说过吗?即便有,怕你也不会信。现下,我便快要入这一遭了。更确切地讲,我已是死人一个---医学意义上的判定‘脑死亡’患者。若不是倚仗这些医学仪器来维持我的心跳,使肚里的孩儿得以存活而成了我续命的理由,不然,早在大半个月前就已然是一具僵尸。虽说这人死了,可死后仍活跃的神经系统和死前短期的记忆都存在于人大脑的电磁场中。这也就是人们常提及而有所避讳的‘魂灵’大概的解释。”她语味略带惆怅却也轻描淡写地叙话。

“先等等……你是说……我闯进了你的大脑思维世界里了?怎么可能?哎?……这么一说,我好像明白了,人体所谓的‘魂灵’,它基本上不就是通过游离电波的形式,进入不同维度的空间,总体分属‘阴阳’两极能量展现,是或不是有此传说中的‘神明’,即高层次的阳极能量;而相对于‘鬼怪’则是低层次的阴极能量汇集……书上就是这么解释的。只是你这阴气深重的……怎会坐实了……”滕脂柔因心中有所忌惮,才没敢将这“鬼胎”二字脱口说出。

联想到书中所描绘的,再一看月影乍明,其侧影下的身形,果见腹鼓隆起,明眼里若隐若现的东西那还用说,搁哪都一副孕晚期产妇的体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照理,这一天大似一天的身子,还得等上几周才到预产期,可一水竟是那各类仪器让我保持体内血氧通畅。到了今早又刚好满了一周,是时候了,尽管还未到瓜熟蒂落那会儿。”这离奇的魅影话里透着无奈,目光收回俯下头,伸手在自己似有白囊一样、圆鼓隆的肚皮上摩挲了几下,嘴角僵直,笑意惨淡。

随即,又听她似在喃喃自语:“瞅见没?他在动。虽然我感触不到,可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他不像我,是个男孩儿。这倒是我自入院来长得头等本事。”随着绷直的脸上闪过好似凉月西窗白的笑意,身子倒不重、轻飘地朝滕脂柔这边寻香嗅来。滕脂柔为之一惊,眼见这魅影不似拿脚走路,会轻功又不像,可真叫送走能一脚踹飞了去,难免脸色有变,急忙道:“不说‘距离产生美’吗?我瞧着彼此间保持距离挺美也挺好的,呵呵!……你还是挺美的。今夜,一面之缘,只当没这回事,你不必放马过来,我……我自然也不会说话放肆……。”

“哦?连你也怕我、嫌厌我一死之后的百倍新生跟阴气重?就算赎罪也不成?我冥冥觉得你与他们有着不同,说不好系定在你身上的一种……难以名状的奇怪力量跟淡淡光晕,我权当是生的寄望和能量重置追索我魂灵出窍引你来此。难道你自己真就未有一星点儿感知?这说的容易,却也从来没有过的招数,你怎就会轻易入梦,侵扰来了我的魂灵魄界里……还是故意隐瞒天大的奥秘……好奇得让我有点儿不敢想……试探嘛……”

犹似幻影的她不觉逼身近前,体感有阴风阵阵吹,未等话说完,几乎同时,也不知是扑空了还是怎的,只听得惊惶下“啊呀”地一声喊,雾障低徊,她被一股神秘而看不见的微波气浪掀翻,就地横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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