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雨浥轻尘

《霁雨浥轻尘》

第 44 章 第二十一章 人生失意无南北 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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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个眨眼之际,分四路劫压,八下里夺身,出其不意下,没给滕脂柔丝毫待喘的机会,迫她忙用衣袖遮了脸,就平了一场恶闹,弄得雾廓归云、玄气仰散,再看那浮光幻影左右乱晃了身形方才悬立住,一时似又都归于寂静,接着打一动又一动的暗影里,传来气急败坏的问话:“好一个吞吐能量、罩体镇神的守户之功……你究竟是何人?乃至于此这掼力……能叫阴气避忌、反弹飞出……足以说明你体内,固阴且蚀阴……似包藏宇宙之机……不可思议,叫精气耗绝,能清虚以自守……就更了不得了。”

这一下,连同滕脂柔自己都大惊失色、错愕万分:“她……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自己居然……大英雄?神来所授了?”一个巨大的疑问,顷刻涌上心头。

“我……我的确什么都没做呀!你那叫‘动人听闻’的一套词,肉眼凡胎我,从未问津,又哪里来的‘能事者’?大半夜的,怕不是你眼花……”迹象归迹象,滕脂柔也难以解释眼前所突生的异变。

“你暗不自知也用不着过谦,我的贸然闯入,被你刚才那藏风聚气、异于常人的隐身能量所扰攘……神魂纷乱进而消散殆尽也就是个时间问题。这都是命数……看来只能终恨我生前懦弱怕事,死后又将饱经磨炼却也无力翻盘。生老病死,早早晚晚的……这个便不难解释,还有……”

滕脂柔内心一阵无语,忽听她直言一顿,又接着道:“还有我姓鲍,你可以叫我‘鲍打弄’。俗不可耐吧?是呀,就连俗不可忍……我也都忍了。从小到大吃亏到最后的总是我。谁让我是他们的女儿、他的长姐、还有睡在我‘上铺’那个该死的‘他’---所处身下的女人呢!三重密不可分的关系叠加在一条线上,非直即曲,带来更多的是冲撞、忍受冲撞……抗逆、顺从其意……不甘、习惯折服。我曾一度的幻想,早已在现实中磨平棱角,想想也是,哪来的什么棱角……记得当初,他们不顾及我的感受让我放弃高考而报考职业中专,仅仅是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把更多的机会留给稍小于我也正读书的弟弟这都不算,中专毕业那会儿,我被包分配到一家生产柴油机的企业小厂做会计,没出五六年光景便赶上下岗潮,或许因我的善良,更确切地讲是归于我的懦弱,自己的留厂名额被替换掉。逢巧家中这时有建港占地招工分配给的唯一名额,偏又仅着高考落榜赋闲的弟弟,我于心不忍与他争抢也被他们看做是愿意逆来顺受,于是,为了给我弟寻一门好亲事,竟变本加厉用他们亲生女儿的终身幸福来换取物质跟金钱交易,以作为迎娶新人聘礼的前提条件……这跟旧时的卖儿卖女又有何区别?”

“你服软答应了?”滕脂柔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那女子摇了摇头,胸口也似一起一落,答道:“要说‘忍气吞声’是我人来一世最能踪迹可循之处了。只不过到头来更多的是迫于这种命运的安排,推着你不得不走罢了……”

聊着过往正说着,忽见这个虚飘的身影直怔怔侧转过身,举目空洞朝这边看过来,滕脂柔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张没有三五天的光鲜好维持的纸脸孔。

“哦,我多半明白了,你……你该不会就是那典型的‘扶弟魔’吧?在家受欺型的没处说理去,果然句句有闻动悲愤,处处得见可怜人。”

滕脂柔联想到她方才这副衰朽之相,自然而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得找点儿话讲。

“‘扶弟魔’又是什么?我不懂。该不会你看出我已入魔道不成?”那黯影将身子似挣扎了两下又反应过来,喉间发出的声音叫人不舒服。

“哦,没什么。‘扶弟魔’也只是我有感而发借用小说中人物的一个比喻而已,你别多想,我也就是随便说说……”

滕脂柔见状连忙安抚她道。莫管到啥时,心态好顶一万个。

还算奏效,那身影暂时被拖住,面目无所表情,接着魂吟道:“都说‘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我真没想算计谁,可如今,却招来磨难与坎坷……我不认命行吗?即便我命不久矣,可也不该将上辈人的罪业算在我孩儿的身上。并非我性急,只是今天若再不说,以后真就没得说了……恶报来还,我已无来日,你……愈加感应到了不是?我身体里孕育的这个记号,或许对于我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而言,似乎还不够醒目。那么要不了多久,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会取代她母亲病骨这业已破碎的半程人生。”

这话寒意不比冰点,却着实跌入心底透悟易碎。滕脂柔上前一步,小心翼翼与她宽解:“若要我说,这病势当真攻之不可为,那多半维系于司命之所属,无奈何。可凭借现代医术不在‘天命’之有无,却得以挽救下的事例也不在少数。就拿‘投胎’而言,的确是桩挺神奇的技术活,迷其所往,或为达官显宦或是平头百姓,连你这当妈的也左右不了,却也断不可自私到让你的孩子成为没妈的孤草,要知道没有你,他的生活就无趣。做人不能不自惜,至于转机、奇迹总会出现……想想有兴数一数你儿子肉嘟嘟的小手上,究竟是有几个‘簸箕’几个‘斗’,让母爱泛滥不好吗?”滕脂柔的意图很明显,她在力导这个见怜的女人,不愿见其年纪尚轻便落得火灭烟消成煨烬的下场。

这个俨如异幻的身影任由辰夜扮身墨衣岚烟,可与乌发合凑的这张白纹云石的面孔,此刻现出顽强的模样。骤然从犹豫中无所愧悔地应道:“就连你……也不切实际,搁我这身子‘形神即分离,气血将耗尽’的景况,也只落得个‘一厢情愿’。更别说仅是遇到了点儿事那么简单,这又有什么可难理解的?按‘情爱溃败’的说法,初心渺渺、牵念似无,他没用尽了心,我也伤尽了情,最终还是走到了尽头……生活怎么待你的,你也不应是它的假想敌。只因你不是它的对手。看开点,也就无所指望什么奇迹会光顾与我。毕竟出事的时候,我人在那冰冷的河水里窒息过长,大脑神经受损难再恢复。说来说去,原本我男人,就是我所说的那个该死的‘他’,开车带我回老家过新年,在回程的路上没弄明白就冲到了一侧的结冰河面上了。最为可笑的,这竟是与其搭伙过日子在他少有的清醒状态下,却将我置于死地。我知道他并非是故意的,就像平日里他一贯逢菜必有酒,逢酒必醉,逢醉定当我是‘破鼓随意捶’……好赖,我还算皮实,没正经儿死于家暴,却因他终是落了个沉水非命的下场。”

听到这话,见她似松了口气,转而又像在自问自答:“我为何没死?这还用问吗?为了让我活命,他居然会不心疼钱地耗费下去。当然多半为了我肚里尚有他的‘一脉’。这么算来,自他娶我之前……到不是一天两天用以我身上的花费来补贴我娘家的各种索求数目着实不小。哼!现在,机会来了,就当是‘对症下药’最后的一笔开销连同腹中尚待出世的‘吞金兽’,谈不上刻意,只想放过自己,不再让破败与挣扎,填不完那么多的苦而令生活面目全非。”

滕脂柔在旁听了半天,感觉她将心一横,不管不顾了,想着看淡些却根本就回不了头。换而言之,自己方才一气儿吐沫横飞,没用。内心正犯起了嘀咕,忽又这时,滕脂柔再次注意到她神色又有些不对,先是洞悉天台四周,望之又望,一切无遮无挡的,随即仰鼻深吸,似乎对这清浊相济的夜气品味之后,脸又一僵,冷眼慢悠悠道:“那个……‘脱胎换骨’、‘一命抵两命’听来是不是很值当?除了要我换儿子的命外,我还知道,传得沸沸扬扬的是我娘家人决计用我的一颗肾,移植给我那不成器弟弟,为捞回他一条命却还美其名曰地说成我留给亲人的最后念想。我难过、不好过,根本不值一提……只要他们开心一点是一点……下一句话,‘欲壑难填、余情莫念;前尘红线、来世轻浅;伏望天慈、俯跃飞仙……’我也不知道自己信神不信,只觉得磕几个响头总不会错的……只消上苍几句话……”这一次的告白,未倾明月、不诉清风,天知道话音未落怎就忽转低沉,变声老气得不行了。

滕脂柔神色依旧紧张,又见她神情直勾勾地呆视前方,似被什么离奇物质罩定住,身子倒有些不对劲,就跟活展了一样,披头乱发也随摇晃的身姿,想不通地往那楼沿边近前凑去,乍见那背影烟不是烟、云不是云;人不像人,似鬼像三分……而路,像被她一脚踢开,负了它的存在,变得再也没胃口。

“嗨!要去哪?你可别乱来……”滕脂柔不解这个故作黑夜徜徉的魅影,望与谁深拥?或许,地知晓万劫何生起复?

那身影没理会她。沉默了两气儿,终于,像雾样的气体团定在那跪拜下去,伴着低吟自语,似在求神哀佑,许她行月半步青莲,读你放下天涯走遍。过程中,盲干地一口气把头在地上直擂。

一阵酸涩不觉在眼眶里打转,滕脂柔整个人却半点也感受不到暖,如坠冰窖,浑身不自在。

待女子收关之举后掉头来望,未见犹豫缓步站上天台边缘,就知道她这是活腻歪了。滕脂柔在那飘忽的视线里彻底读懂她来此的本意,令心跳差点骤停。

“‘鲍打弄’……不对,这该不是你的真名吧!哦!……我的意思是,你若真出了事,下去容易,只是这尊容……能撑不撑得起,真得看个人。为何有人却可以撑一辈子呢?我没必要骗你,有时往后退一步,视觉所见会更广。再说,种种把戏……你就不想当面揭穿吗?”到这时候,滕脂柔还在咬牙坚持,觉得她真敢任性迈过眼前这道“生死槛”,来个“跳楼大减价”,不像在故意吓唬谁。尽管这魅影已与色浓似染的夜结成了联盟。

一听这话,女子晦气地直摇头:“我看了,这辈子假使再给换来两条大长腿,跑过了风,也跑不过那命运,无力感这东西,你不会明白的……不知最好,但须得牢记‘莫笑蛇无角,成龙也未知。’这话说得准没错。除非……逼你就范……如有下辈子,我愿做一颗牙,自己漏洞有人疼。”

是何意思?让自己明白什么?滕脂柔内心正如这天色刚一泛起鱼肚寥寥的微明,眼看快刺穿这暗夜的窒息,恨不得用力抓扯几回下,不等她做出反应,天台上的那个身影,舒展双臂想化身为鸟,好一个了无牵挂,世上无她,似冲破黑暗的束缚,赴死飞扑出去……

一切名堂,随便你,大不了待我纵身跃下,误许暗香留帕,纸上黄花……

“可别!……别犯傻……”滕脂柔喉间发涩,好叫“哼声”上凑下阻,语不带来。

待自己冲过去,离那光泽感的材质睡服尤感触目惊心地仅一步之遥。茫然里,要说只抓牢住了四下里的一片黑,仿佛不见天、不见地、不见了她,也不见了自己。顿时,似回到最初的原点,到处跑又管使不上劲儿的手脚,终被吕姣的武力所击发,打了个激灵……。

随着晨起送饭车的到来,走廊内才见一些响动,打饭的人们都比较佛系地有序排好队,不争不抢,很是友爱。将滕脂柔沉浸在“鬼罔两示现忿怒”的思绪给中断了。她近前打了一饭钵的热烫小米粥,转头正要离去,忽听得旁边护士站三四个小护士扎堆围站在一起,交头接耳地热议刚刚“出炉”的奇闻。

“哎?你们听说没?楼上重症室一级监护的那位脑死亡孕妇,今晨自然分娩下一男孩儿,挺过二十七天后,终于撒手人寰去了。能挨过如此长的时间,产下活婴,在咱院里可开创了先河了。”

“是呀!除了医疗条件维持供养能坚持到今天实属不易外,可见母性的能量是多么伟大与神奇!”

“唉!要不说这世上女人不容易啊!做母亲更难!这真是‘拿大命换小命’本无可能却给孩子赢来希望……只是这孩子那么丁点儿便没了妈,真让人可怜。”

“那女人才叫一可怜呢!我还听说,末了,人都没了,家里人还从她体内摘走一颗肾呢!说是要……”

“咣啷啷”伴随一声尖厉刺耳的响动,饭钵、匙勺、浅碟、稀粥、小菜,还有俩煮熟鸡蛋,一发都滚落在地,一齐响。近前的滕脂柔空张着两手,刚刚度过的晨晓,眼梢里瞥见了秘境的破碎,已然归结为现实版本中的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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