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雨浥轻尘

《霁雨浥轻尘》

第 45 章 第二十二章 承望新桃起顾影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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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日,天气一直晴好。好到在上海滩黄浦江岸临近的高拔写字楼上,俯瞰昔日白茫茫的江面雾网开散处,那时而往来的三五只叶样的舵轮与丰富了身后泛起的白白细浪,一道嵌影入轩窗。而其间一处轩窗内,一双宛如经过夜来雨洗的明眸,透过半掩着的百叶窗遥见向北望,这稍带富有艺术气息的凌乱发型下,那男子着实一副高眉骨、直鼻的貌相不说,加之深凹适度异域风情的眼睛,堪说一句“仪表不俗”。

见他迎着光,木然地伫立于窗前足有好一会儿,似眷恋着太阳,盎于面。此番气质与样范,人已然在画图中,势必不错。

背后光洁宽敞的办公桌上,一个别致的金漆盒子虽不大,但见红锦缎的里衬中并排摆放着一枚茶绿色娟纱嵌珠花的蝴蝶结跟一只锃明亮澈、冰透辣绿的圆条翡翠镯子,静谧无音里不甚憋闷了,便折射了数道窗棂格的窄光,两样物品一见如故,尤其那翠玉和着淡薄的光色发散生辉,耀人耳目。

差不多分分钟前,他手握着的电话那头回了音讯,想知道那个叫“滕脂柔”的女子的境况已差人打探到,现人在大连,刚离职不久,至于婚姻状况……目前还尚未婚配。

见他神采仍无起色的平宁下,遂挂断了电话。以期东窗进来的光,颇解心宽地令其扬眉高视这窗棂外浮云如白衣,凝滞的目光里,何止出神得竟让眼中酸了酸,心中那一记念头将他四外里围得风雨不透。

木在那里少一会儿,才半开半闭上眼,嘴角一震,独自叹道:“天色尚好,你还安在。只因用情太浓,苍天亦笑我精诚。看来,终于让我等到你,等到了今时今日……不用待来年,一别浮生近十载,徒手烟雨留北客的我,观里蝶衣复爱河,愿你为之与共,同赴这简静的岁月,可好?兑现我曾应许的诺言,我这便来了,心上人……”

窗玻璃的反照下,但见闭目咬唇、打湿眼眶的这个男人不是旁人,乃是多年前雨夜里悄然而去的柳佩苓。

正所谓:“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

若说此番经历的人生大考,滕脂柔在内外交困中,得以众志成城下,一家人算是险中求胜地度过此劫。似乎生活复又归于了平静。

而滕脂柔的生活节奏固然较以往要加快了至少“一拍”。她尽量在忙而不乱中,一边在为开年春季每年一届的市人才招聘洽谈会而积极备考应试,一边又当应对七大姑八大姨为她举荐的各种相亲事宜,哪敢偷懒耍滑?

只是践行爱情发展观,需得两件事:勤加理会、学会“下腰”。

此心法“勤”为首,这且不在话下,别管是“东一榔头西一棒”的没个准谱儿。鉴于另项“基本功”---切忌不可粗声大气。低眉下意示谦逊,显然这“控腰”须有的良好柔韧性,在滕脂柔看来,自己还真不想“练柔术”得那一身毛病。只觉着这些古道热肠的穷心思,怎么看都巴不得将意为结伴而行的相亲节奏,重复周期地绑定自己,构成前后连贯的“有序整体”。渐而,只可惜了这丫头没入伙那“抱头党”,搁谁抓狂得令一般人的发际线早就后移去,却教她发量立挺,实在不易。可论牢靠,不代表事情桩桩皆如此。

当下,就说这位面向而坐的男子,宽阔的肩膀令其生就一副强健的体魄,没有腰身却也没到发胖得“好肚油肚”的田地。事实上,这个“好肚油肚”(Howdoyoudo)却是他日常里少不得的习惯性用语。对了,对聊……一位地道的海派人士大驾光临,邀约来此地处市中心这家稍有名望的西餐厅,觅得个特色美食之所,不同于街边小吃,管叫人在场合上绝不可抹不开面,奔着“吃前有期待,吃后有回味。”的超大厨印象,果然,这顿儿西餐一路刀叉是左右开弓,滕脂柔只觉得胃里“倒茬”,稀惨稀惨的。

果然,不仅花上心思虽只是初次相见却着实花钱不嫌多。自那上好的菲力牛排打上桌起,这位海派人士的一派京腔话风就未曾停歇。

“这是牛眼肉,靠近牛身肋骨末端部分,我们做西餐的有叫它‘雪花纹’,因其滑嫩多汁,所以口感相对不错,需趁热吃,你快尝尝。”男子见滕脂柔手握刀叉犹豫状,于是鼻尖肥大地冲其示意点了点。

“哦,看来肉质没问题,只是这烹制手法拿捏的差了些,还有这意面酱汁调配的也不成,就连这小面包烤制的水平与我在多伦多所开的面包房的烘焙糕点可差悬了。价格却比之他丫国外,震天价响。”他不仅摇晃起脑壳,撇着肉嘟嘟的阔嘴继续道:“要知道我的面包房面积呢……要比这里还要大出将近一倍,日后我还打算在其隔壁再开个这样的中餐厅,这样一来,你若跟我移民到那儿……可有你的忙了。哦,只是不知你的外语口语如何?要知道在国外须得口语好才行!”男子照旧喝他的酒,吃他的菜,兴致勃发地还设想下一个定章不说,大有要将滕脂柔成为他的“包身婆”,脸面上很是下得来。

见他齐集的目光落向自己,滕脂柔面孔上也只是依稀荡漾着笑意,没有作语。

男子这时端起方才的一小碗的罗宋汤化口后来了句洋文:“likesoupItwasallapublicitystunt.”他下巴笔直地将面孔推送向前,挑着眼神不加修饰地等待对方的回音。

然而,迎面这表情聪颖的脸颊在闪过一丝停顿后依旧礼貌地点头微笑,仍未答话。

这回男子捎带有些失望地再次摇摇头,似乎在他看来,对面的女子连最浅易懂的英文短语都听不明白问话,还堪称有文化……毕竟再好看的脸蛋也不能当面包啃。是以,自鼻孔里哼出半句嫌多的话:“你们那叫‘哑巴英语’可不成,要不说,啥叫语言环境?还得练哪!”

眼瞅着这汤水冷气氛也跟着走低。为了不冷场,男子不得不改用别法,换一轻松话题:“不知滕小姐平日里有何爱好兴趣?”

“倒也没什么,闲来无事爱看看书,喜欢‘宋词’。”

“宋瓷?那敢情好!我也超级爱。要知道每次回国我都要去东三环的潘家园转转,可真货不多,赶上运气好宋瓷是甭想,捡个漏啥的,也全凭眼力见儿。哦!还有‘琉璃厂’我也捎道逛逛……”

滕脂柔听了没法不嗤声一笑,差点没笑喷了,她是真不想损他,于是抿嘴说道:“不用管我,您继续……。”

“真的!不是我吹嘘……”海派男继续袒露出他的真本色。

坐伺良久,见滕脂柔毫不热心,男子稍显有些坐不住了,他发觉眼前这个妞不但话语间丢出“有情饮水饱”神一样的存在念头外,竟心猿意马地将眼神直瞟向斜对面,心不在焉的。他满心奇异侧了侧身子,原来,在其斜身后的邻桌位置不知何时坐着两位真正的洋面孔。身旁的服务生跟领班正半弓着腰与其二人在比比划划地讲着什么。

“你在听我说吗?”滕脂柔面前的男子将吃到一半的甜点推向一旁,本能地有点儿小激动。

“我是在听,不过……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同你好……”

“好,先等下……哦!对不起,我想我得过去一下……”滕脂柔等不及对面那人张口喉间传音未了,便起身将餐巾撂在座椅上,离席几步来到斜对过的邻桌近前,对那额颊间早已热汗蒸腾的服务生带管事的二人,轻语道:“我听这两位客人说的语言应该是拉丁文,好像一直在强调着什么,你们这里有谁擅长这方面外语的吗?”

他二人听闻的表情果然是看到并猜到的面面相觑,直愣着眼珠子。

忽又一恍悟,直言现惊喜:“现成人一个,姐,就你了!你想啊,既然都能听懂他们说的啥语种,那还有啥推脱不行的,嘿嘿……指望着你了,拜托!你保准行!”

得!这叫一顺理成章地露脸,领班的却低调成跟班的,莫怪他二人一时喜上眉梢,脸现光芒的。

“我也只是近几年功夫因本职工作偶有用到,临时抱佛脚,报班自修了一段时日,这点儿功底怕是……”

“姐,要提‘怕’字,有谁胜过我哥俩?这二位‘上帝’,真是天降魔主,打上帝那来,今儿若是侍候不到位,别说我俩这月奖金不到位那是自然,只怕搞不好明儿……可真就被一声令下,人也不用到位了……不如就当可怜俺哥俩,打赏口饭吃,求姐帮帮忙,无须客气。”

“没错!该客气的,是我们……”

如此光景,不过三两句,滕脂柔被哄然赞美得甚为得意,再暗自一盘算:“唔,遇难事,有时‘求人还不如求己’管用。留神别听忽悠,到啥时,多学习,没坏处。”于是,慨然大方地弯起唇角便道:“如此说来,先行试试看吧。”

值此,海派男子侧转着身,单手支着脸颊,着眼关注到眼前的这个小女子正轻言细语地与入座那里的两张洋面孔,在“叽叽咕咕”交谈着什么,时而点点头,时而对照点餐食谱比划着,表情尽显自如,好不款洽。经此一耽搁,他忽然觉得今天这妞不再是徒有其表,还很风月无边、内秀其间。从她方才一站起身将巾帕随手搁在座椅上而非餐桌上的素养举止,教他好不另眼相看。

这方滕脂柔展其向日之所长,面露笑意启朱唇、发皓齿,声音化作春水盈盈不甚大,可在服务生他二人听来竟有说不出的妙境。

“这位男士方才点餐中的牛排里不能存有任何与洋葱有关的物质,因其对洋葱过敏,所以你们势必得通知后厨一声,包括提早腌制牛肉中的洋葱、洋葱酱,还有他们特地提醒调配过程中洋葱油也不行。哦,这位女士还提出煎牛排时,可否配以鲜松茸,那就Perfect(完美)。”滕脂柔甚是同声传译得好叫他二人听了又是搔鬓吟哦,又得作听写的,好不忙乱得苦作表情没咋地。

不出十来分钟,这下总算是糊弄洋鬼子过了关。连带双方称谢与她,滕脂柔旋即回身待走,想着趁此机会与那位端详中一脸欣欣然的表情望向自己,寻伴而来的男士,先前对她信心不足,此时把话说清楚也好,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国人都疯拥追捧、向往大洋彼岸,哪怕什么加拿大,因为“家”中这个国既能拿得起又可大了去,还搁得下老大不小的自己。反正万丈红尘皆是处,谁为何惧谢荒凉?

知其本因,那就做一个低调的本土国民,自家里撒欢,看哪个能说啥?你敢说我犯傻,也是,人大多在爱的时候,才会这样。权当自己高度近视,认不得道儿。

滕脂柔觉得不必想太多,低头没上两步,眼底光霍然影暗,一个急奔呼啸的肉身之躯,莫名地扑面压怀进来。可见眼神不好之人的通病---瞪眼瞎。

未等定了神、容她抬头看时,一手持餐盘的服务生不知所以,可真厉害,似同使出“抢跑道”的劲头,夺身扎堆凑集到一处……

结果不用说,一时不知南北西东,神魂震荡,仨人一个劲儿地连环撞。按理说,这过道空间本不宽余,当下,登时给塞满了。想必当初装潢设计时也没考虑到如此三位一体地“抱团”情形,眼见那侍者手上端擎的两碗汤汁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不偏不倚地泼溅了滕脂柔一身跟那男食客一手臂。

别说,连汤带水的还挺热。汤碗也打得稀巴烂,引得四下里在座的客人都一脸震惊看向他们。

“这下倒好,怎么办?”

“热拌呗!还能咋办!”滕脂柔身上已然挂花,她低头扑棱着粉汤浓水,鞋面上的残汁也管踢不掉,而那侍者一时慌了、毛了,连连弯腰俯首赔不是,转头夺路去找清洁擦布来救场。

来这一趟收获,滕脂柔本以为能得此“真命天子”羡煞个人,结果没成想多出俩字:“真要命,天老子”。也真是服了他俩。一个吓跑了。另一个不当心的家伙给吓傻了。更要命的是,见这人只管手捂着弄得都是粘搭搭、已泛红的半个手臂,不愿让人看,仍低着头,不吭气,说不出哪里别劲儿。

正待上前问他:“你这人怎么搞的,走路没长眼睛啊。”可顺着他盯看半天的眼神走近些,却惊讶不已,冒失可真叫没他好果子吃,那被浇烫的手臂是争红骇目,瞅着与烧红“蹄子”的色泽有几分相似。毕竟损人一身,自伤管它几百是不轻,也不好同他计较,不晓得这家伙为何沉得住气还不喊疼。想到这,多亏滕脂柔反应迅速,扭头抓起邻桌上大半个瓶装的纯净水,一股脑地浇于男子赤红的手臂上。

这回“泼剌”一下算是切入关键点了,再次被浇手臂的这个男子愣神归愣神,终于肯不痛不痒的低声“哎哟!”出动静。

问题是,就见靠里侧雅座吵吵嚷嚷地窜出三两人来,似领着合族子弟的为首一中年男子疾步近前,许是方才不打算插手此事,当下改了主意,用那合着掌拿着一串念珠的手拨开被烫男子把持的手臂看了两眼,遂只将眼角一扫,连同滕脂柔在内,冷不伶仃来了一句:“嗯,主意不错,愣着干什么?带小予去医院。”

“是!定会照料好。”这立身左右、不敢少动的两个壮汉,听到这话,不似在接茬倒像当往赴命一般。

“又是医院!只知道医院……我不要去,我不去……不去……”这个叫‘小予’的男子无声则已,一声量飞起放嚷道,真要叫,嘴唇也同时跟着抖索着。

以自己眼光,滕脂柔瞧他少说也有三十出头的样子,可说话的语气跟神情呈现得倒像个刚成年的半大少年。

“你不去医院,手不疼吗?不处置,会起泡的……”中年男子眯着眼,小心翼翼地与他商量来。

“不会的,她把水倒在我手上,水洒了……汤洒了……衣裙上……鞋子上……”

小予说着似没多想,竟俯身要去拭干净滕脂柔被汤汁沾染的衣裙。幸亏被滕脂柔连忙退后闪躲开。真想不到,他居然再一屈膝蹲在地上,抬手奔自己的脚面上来……这是要行“摸足礼”不成?吓得滕脂柔小声嘀咕:“别介,使不得,我……我自己来。”这搞笑的一幕,貌似那鸡鸭在灶间飞舞、跳脚,触地的“凤爪”闹听得无处落,没地儿搁。

这时,餐厅经理跑得如风似电到场赶来,捎带了一些冰块。那头晾一边的海派良伴真给“凉拌”了有些时候,也近前帮忙。

“小予,咱不闹了,听爸跟你说,依你咱不去医院,我答应你。你啥想法,爸也明白,我也答应你,好吗?”中年男子平静语气地征求道。

“哎呀!魏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让您这位VIP贵客就餐时出了这种状况,实在不该,都是我们服务不周才……”头发梳得溜光让蝇子都难立足的餐厅经理,却立足跟前边说边满怀歉意地往小予的手臂上冷敷冰块。

再看这位被尊称为“魏先生”的中年男子适度地轻一摆手打断了话语,并不恼火说道:“今天这事儿怨不得你们,是小儿莽撞了,由此的一切损失我们来承担,打碎的汤碗照单记账,还有这位姑娘被弄染的衣物也一并赔付。”说到这里,使了一个会意的眼色,身旁的一男子完全懂得他的心境,赶忙近身跟前,竭力地竖起耳朵,任其在耳边低语。须臾,也就“嗯嗯”两声点点头,似得令甩起腿出了门去。

短短的几句话,滕脂柔半天没反应过来啥意思,她觉察到这魏先生说话并不看人,却不自觉地透着一种令人服从的意味,这让她的毛孔变紧、不大舒服,遂回应道:“衣服无大碍,回去清洗一下,兴许污渍能祛掉。反正这身衣服也穿过好几水了,又不是故意的,只要人没事儿就好!”

说完,滕脂柔用手拢了下额间发,不大好意思地欲拿步走开,没想惹谁却一正神给魏先生堆起满面的笑容定住了眼神。几乎是平视的目光里,个头不高的他,跨着金丝边夹鼻眼镜下不大的眼睛,有所思虑且贼亮,有着深几许的慧黠,多端在转来转去。难怪滕脂柔感到在那眼睛后面似乎还有一双眼睛。

接着听他走上前笑道:“明明是我儿子先撞到了你,才导致汤水溅了你一身。情急之下,明明是你沉着冷静、处理得当,才不至于我儿受伤严重;明明这身衣裳再怎么搓洗也难恢复原貌,我连个‘谢’字都还都没说,你说走便就这么走了,那哪成?”他一张笑口看上去肿肿的,语气倒轻柔而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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