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雨剑

《蓑衣雨剑》

第 45 章 月夜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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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书吏刚吃过晚饭,衙门就来人说县令大人让去一趟衙门,她匆忙从书房里带上一幅画作,随即跟着衙役去了衙门。

到得马县令书房,马县令正低头写字,何书吏看着他消瘦的身材,整齐的胡须,以及有模有样写着大字的神情,脑海里突然冒出“斯文败类”四个字来,行了个拱手礼,道:“见过大人。”

马县令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满脸堆笑道:“这大晚上的,折腾书吏跑一趟,辛苦了。”

“为大人效劳,应该的。”何书吏道。

马县令绕过书桌走到何书吏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近来觉得何书吏变得更稳重了些,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这个人最是讲情义,只要书吏与我一条心,这召陵县就是咱们的。当然做官嘛,还是要把百姓放在第一位,这一点也是我最欣赏书吏的地方,有你在,我都跟着沾光了,你若哪天不在了,恐怕百姓也都会在背后议论我不识贤才,是个庸官。”

何书吏极恭敬地拱手道:“何某一介书生,以往总觉得读书人就应该有几分傲气,以至于有时候心急顶撞了大人,幸得大人不记小人过,如今年岁渐大,终是认清了在这官场中,大家都活得不容易,今儿替大人陪同了沈知府一日,更是体会到了大人平日的辛苦,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哪!以往是何某过于天真了。”www.lawace.cn 盘古小说网

马县令深深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有一天何书吏能成为马某的知音,听说,今儿幸亏你懂事,博得了知府大人欢心,也长了我的脸,走,我设宴,款待书吏。”

马县令说完拉着何书吏的胳膊走出书房,吩咐下人在院中一偏房备酒菜。马县令事先早就吩咐厨房做好了饭菜,一会儿功夫就端上了一大桌菜,待仆人退下,马县令举起酒杯道:“我敬书吏一杯。”

何书吏一看赶紧举起自己跟前的酒杯道:“大人折煞小的了,这样,大人喝一杯,我回敬三杯。”说完放低酒杯,碰了下马县令酒杯杯沿下方的位置。

三杯酒下肚,何书吏已装作微醺,道:“小的不胜酒力,让大人见笑了。”

马县令笑笑道:“来,我再喝一杯。”

何书吏道又是三杯酒下肚,喝完拍着马县令的肩膀道:“大人哪!你不知道今儿那个知府大人呀……”说到一半何书吏装作要吐的感觉,朝马县令的衣服吐去,马县令赶忙避开,道:“何书吏呀,小老弟呀,吃口菜压压酒,咱慢慢说,不着急。”

何书吏转头吃了几粒花生米,醉态道:“你是不知道啊,这个沈知府,表面上艰苦朴素,其实啊,其实啊……嘿嘿”

“其实什么?”马县令急道。

“我吃口菜……压……压酒。”何书吏转头吃了几口红绕肉,转头指着马县令的头道:“其实啊就是个人模狗样的好色之徒。”

马县令避开她的手指道:“书吏喝醉了,指错人了。”

何书吏不好意思地放下手指,道:“对不住大人了,我自罚三杯。”

马县令怕她喝的不省人事,啥话也问不出了,赶紧按住酒壶道:“不用罚,不用罚,咱们哥俩今儿就借着酒劲聊聊心理话。”

“大人想聊什么?”

“聊……比如聊聊那个沈知府怎么就好色之徒了。”

“聊这个啊!”何书吏从腰间抽出一副画,递于马县令,道:“你看看,你看看……打开看看。”

马县令赶忙打开,看到画中人物,不禁愣住了。

何书吏道:“这个知府大人今儿得来一幅画,说这幅画上的美人在县令大人你的家宴上出现过,说是你的一位亲戚。他看上这个美人了,让我务必转告大人成全这桩姻缘。”

何书吏看马县令不动声色,继续道:“我看啊,这位知府大人就是好色,就他那个猪……猪头样,真是辱没了画中的美……美人……大人您说是不是?”

马县令平静地卷起画卷,饮了一杯酒,道:“书吏醉了,说话越来越没边儿了……”随即又问:“这沈知府还说什么了?”

“我想想,对了,他还夸……夸咱们今年春天河堤修的及时。”何书吏道。

“还有呢?”

“还有说我们县才子多。”

“还有呢。”

“还有……还有说去年我们县的财主梁大官人儿子打死人的案子有人上告到府衙,他暂时给压下了,回头要问问大人你是怎么回事,打死人这么大的案子怎么就只打了十个板子,无罪释放了?”

何书吏话音一落,那马县令拿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酒水洒在了手上,随即又轻蔑一笑道:“他没说美人几时给他送去?”

“他说,他后日返程。”

何书吏拿起酒壶又喝了一大口道:“好酒,好酒,其实大人也不用理他,不给他美人,他难道还能杀了咱们不成,来,干杯。”几大口酒喝完,何书吏假装晕倒在了酒桌上,马县令见她喝的醉醺醺的,叫来管家送她回家。

等到管家走后,何书吏连夜赶去了林秋儿家找萧逸歌,萧逸歌一直等着她来,因此并没有在屋里睡觉,而是躺在院里梧桐树的树干上,听到门外有动静,立马起身跳出院墙,何书吏看到萧逸歌,喜道:“事情基本成了一半。”

萧逸歌拉着何书吏的手,道:“走,找个僻静的地说。”

两人来到村子外的一处桥边,一轮弯月挂在柳梢头,春风轻拂,河水静静地向东流淌着,草丛中虫鸣声阵阵,两人并肩站在桥上。

何若渝轻叹:“这看似平静的夜晚,不知道有多少暗潮在涌动。”

“自然万物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也总有人在幕后操控着每个人的思想和行为,但多数人都是后知后觉,甚至可能永远不会察觉自己在被某种力量操控着。”萧逸歌道。

“恰如画中美人,她此时静坐山中,怎知已身处在别人编织的网里。”何若渝轻轻一笑道。

“你笑她的时候,又怎知自己不在网中呢?”萧逸歌想起她找人假扮劫匪接近凌欢的事。

何若渝若有所思道:“那你呢?是不是也在网里。”

“不知,通常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萧逸歌道。

“可惜此时没有酒,要不然真想为你这一番话喝两杯。”

“我闻着你满身酒味,还没喝够呀?”

“我这酒可是办正经事喝的,和马德仁喝的。沈知府轻松上钩,看到那画,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让我帮他和美人牵线,我借着醉酒把这事告诉了马县令,并将画像交于了他,接下来就看他会不会狠心将清逸送出去了,你觉得他会送吗?”何若渝道。

“从现在开始,我会盯住清逸,她若去了马县令家,那么就说明这马德仁多半会牺牲她,而她如果不愿意,恐怕会被强行控制。”萧逸歌道。

“其实我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出个差错,反而害了她,或者马县令用别的女人顶替她,咱们一不小心,让姓沈的糟践个女孩,那咱们的罪过可就大了。”何若渝道。

“所以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盯住她,不让出差错。哎!其实我觉得挺可悲,想让一个女人看透一个男人,要用这样复杂的方法。如果用嘴说说有用,我们也就不必这么麻烦了。”萧逸歌道。

“不见棺材不落泪,谁都是这样的。”何若渝继续道:“我给马仁德说的是沈知府后天会走,所以他大概率明天晚上会送美人给姓沈的,你心里有个底。”

“知道了。从现在开始,我就去福寿寺盯着她。你忙活了一天,该回去好好睡一觉了。”萧逸歌道。

“妹妹万事小心。”

……

两人分别后,已是弯月偏西,萧逸歌一身半旧蓝色布衣,背上挂着斗笠,手持宝剑,大步奔走在山道上,两旁松柏林立,虫鸣声声,清风过处,她鬓角发丝飞扬。很快到得山顶,她寻得一处山石,卸下包袱斗笠,便在石头上小憩,竖起耳朵仔细听,也没听到以前听到的凄婉歌声。

寅时三刻时分突然感觉耳边有动静,睁开眼一看,原来是一只松鼠正跳到她睡的石头上,萧逸歌眼明手快,一把抓住松鼠,道:“你这小家伙敢打扰我睡觉,正好本姑娘没有吃早餐,要不然起锅把你炖了吧。”说着张嘴做了个要吃松鼠的表情,松鼠“吱吱”地叫起来,用尽全力挣脱着萧逸歌的手,萧逸歌松开手,把它轻轻扔到了不远处的树枝上,道:“吓吓你而已,走吧。”

放完松鼠,她伸了个懒腰,准备继续眯一会儿,却听到寺院的钟声响起,于是站起身,望向远处的福寿寺,寺内灯火渐渐亮了起来,看到一个尼姑提着灯笼正打开山门。

萧逸歌喃喃道:“这些尼姑们还真是能折腾,大半夜的就起床了。”她在树林里解决完内急,去山顶泉水处洗了把脸,用自带的水壶漱了漱口,又喝了几口水,拿出包袱里自带的熟鸡腿,啃了两个。

吃饱饭后,背上斗笠包袱,使出绝顶轻功,跃进寺庙,一路避开巡逻的尼姑直奔到清逸住的院里,躲在她院里的一棵树上。又过了一刻中,只见清逸从房门里神定气闲地走出来,穿着整洁的僧袍,手持佛珠。

萧逸歌一路偷偷尾随,大气不敢喘,极其谨慎,清逸在大殿开始主持早课,尼姑们诵读着《楞严咒》,萧逸歌躺在大殿的横梁上听着“南无悉羯唎多耶,南无婆伽婆帝,多他伽跢俱啰耶”的经文,几乎快睡着了,终于等到天大亮,尼姑们早课完毕,退出大殿去吃早饭,寺庙外面也开始热闹起来,香客来往,叫卖声若隐若现。

萧逸歌继续尾随,清逸吃完早饭,开始坐在禅房里点起檀香坐禅,一坐就是半个时辰。萧逸歌躲在禅房外的松树上,心想道:“这清逸,当个假尼姑,还这么认真,实在是太无聊了。”这时,突然感觉头后生风,树枝间难以转身,她快速扭头躲避,一只山雀从她头后箭一般飞向前方,她定眼一看,山雀瞬间向她眼睛袭来,萧逸歌出手一把抓住山雀,那山雀张大嘴巴,使劲乱叫起来,萧逸歌另一只手赶忙捏住了它的嘴巴,山雀使劲扑腾翅膀,萧逸歌不出声的张嘴笑哈哈,然后伸手放了山雀,本来想着它就此飞走了,没想到它在天空盘旋了一大圈,又迅速向萧逸歌袭击,萧逸歌怕动静太大,迅速跃到了另一棵树上,这下才看明白,原来方才坐的那棵树上有个搭了一半的鸟窝,萧逸歌走后,那只山雀赶紧飞进了自己的窝里,继续整理着窝,萧逸歌看它身子是黄绿色,翅膀是灰黑色,圆鼓鼓的,甚是可爱。

这山里的寺庙,每个院子都很大,树木也种的特别多,各种各样的鸟儿来回穿梭,叽叽喳喳的声音加上郁郁葱葱的枝叶,倒是让人隐藏起来特别方便。

一直快到中午时分,清逸才从房间里出来去茅房,萧逸歌也顺便去了一趟。没多久,有小尼姑送饭到禅房里,萧逸歌躺在树上也啃着自带的干粮,拿出几个艾草做的香包,挂在树枝的一圈驱蚊虫,透过树枝看着蓝天白云飞鸟,叹道:“此情此景若是能美美睡一觉,也是神仙日子了。”

下午酉时,有个带僧帽的人去禅房找清逸,但偏偏此时萧逸歌去了茅房,回来时,她趴在窗户上想看看此时清逸在干什么,怎么看也没有看到清逸的身影,又戳破窗户纸仔细瞧了瞧,还是什么也没看到,她顿时有些着急了,想着不会这么巧吧,偏偏我上茅房的片刻功夫她走了,也顾不得许多,她试着轻轻推了推禅房的门,里面并没有锁,赶忙跳入房间里,看到对面桌子上随意扔着一串佛珠。萧逸歌拿起来佛珠,瞬间感觉到佛珠上还有一丝余温,想着定是清逸一直拿在手上把玩,刚刚放下来的,于是快速跑出小院,四处张望,在通往后院的拐角处看到僧袍一角闪过,像是有尼姑拐到后院去了,赶忙追上,拐过去后却空无一人,萧逸歌想着此处离清逸睡觉的后院甚近,莫不是她去休息了,于是快速奔到她睡觉的小院门口树上,这时小院里出来一妇人,头发花白,粗布褐衣,皮肤黝黑,跨个篮子径直走了,萧逸歌越发奇怪,于是施展轻功跃进了小院,轻轻走到窗户跟前捅破窗户纸往里看,看到墙上以前挂的那幅美人图已不在,桌上多了一尊佛像,椅子上扔着一件僧袍,屋里却没人,她一脚踢开房门跑进屋里,拿起椅子上的僧袍,一模果然还是热的,脑子飞速旋转,瞬间想到刚才那个老婆子,“没错,是她。她这样打扮,定是要出门。”

萧逸歌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前院,人来人往中难觅老婆子踪影。于是赶忙出了寺庙四处观望,果然在山道上看到了方才的褐衣身影,萧逸歌仔细观察她的身影走姿,正是清逸。

一路跟随她下山进县城,最终走到了城东一处偏僻的住宅,时间已是戌时,天已微黑,萧逸歌看着她熟练地开门进入宅内,等了片刻也施展轻功从墙根跳了进去,躲在一棵桐树后面,萧逸歌看到院子甚大,种着各种花草树木,院中有一凉亭,亭上拉满了紫藤花,像紫色的瀑布一般垂在亭子四周,月光一照,更添了几分梦幻之感。凉亭边则开满了海棠花,海棠花旁的树上挂着几个红灯笼,高烛照红妆,道不尽的风流娇艳。那凉亭中,设着一桌宴席,一男子手上正拿着一朵海棠花随意的观看着,一刻钟后,一女子从北面的屋里出来,长发轻挽随云髻,斜插步摇,内穿浅紫襦裙,外披灰色褙子,她身姿婀娜,行动处,有花瓣纷纷落下,那凉亭里的男子见到她后,起身走向她,两人在花丛中停下,男子把手上的海棠花插在女子的鬓边,牵着她的手坐在凉亭里的饭桌旁,萧逸歌听不清他俩的谈话,男子也有意压低自己的声音,看着他俩喝酒亲亲我我的状态,萧逸歌猜着那男子无非就是说一些腻腻歪歪的情话。

几杯酒下肚,萧逸歌看到那女子扶着额头似乎要站起来,却一下栽倒在地上,这时那男子赶忙过去扶她坐到椅子上,女子顺势趴到了桌子上,又想挣扎着站起来,胳膊打翻了桌上的酒壶,却始终没站起来,最后终于倒下去不在动弹。那男子拍了三下手,从西面屋里出来两名男子,向亭子里的男子行了拱手礼后,一男子将女子抱起进了屋内,一男子手持柳条驾上马车出了院门。

这醉倒的女子正是福寿寺的清逸住持,同他饮酒的男子是马县令,而手持柳条的正是何书吏,清逸头上戴的自然是假发。

萧逸歌看到何书吏出了院门,赶忙跳出墙去追她,使出轻功片刻就坐在了何书吏马车上,何书吏放慢马车的速度道:“清逸已被马德仁迷晕,现下让我去请沈知府来这个小院,沈知府到来,我们自会离开这个小院,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知道了。”听完何书吏的话萧逸歌又跳下马车直奔小院里继续躲在梧桐树后面。

此时小院中,马县令正与刚抱清逸进屋的年轻男子站在海棠花旁交谈着,两人声音极低,萧逸歌听不清楚两人的谈话,她怕打草惊蛇功亏一篑,也并没有想办法靠近。

……

此时那男子道:“清逸自小跟着大人,多年的感情,大人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那马县令缕缕胡须道:“你觉得本大人过于心狠了,是不是?其实不是我不愿意留她,是这几年她的心变野了,越来越不想听我的话,那天你去放火,我故意说给她听,果然她去拦住了你。与其等到哪天她彻底背叛我,不如趁现在还有用让她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情。”

说完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了,情自然也是有的,是她不该生出多余的心思。如今以她的武功,若是不再替我做事,她又知道咱们不少秘密,那对咱们来说危险可就大了,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下她吃了迷药,就算次日醒来,也还是会浑身乏力使不出武功,直到三天后才能恢复正常,你留心着,明天早上你早点在门口找个地方等着,若她活着离开了这个小院,你知道该怎么办的,这一晚过后,她定会恨我,留不得了,事做干净点……”

“小的知道了。小的还想给大人提个醒,大人有没有想过清逸的画像怎么好端端地落到了沈知府手里?”

“清逸是佛寺住持,见过她的人每天来来往往一堆,那些个书生看到她美貌,难免会在心理想象她如果不是尼姑的样子,以她的样貌弄出些美人图来不稀奇。”

“但是沈知府说画中女子是大人府中的人,这就说明有人把大人和清逸的关系透露给了沈知府,大人恐怕要多留心手下的人了。我想:不管是有人故意画清逸画像给知府,还是知府无意中得到画像,总之总会有一个人去向知府透露你和清逸认识,才有了知府让何书吏传话与你,并翻出去年的案子,让你不得不做。”

马县令缕缕胡须,陷入了思考……

此时另一边,何书吏驾着马车奔到沈知府所在的客栈门口,将一只柳条交给看守大门的人,道:“麻烦大哥,把这个交给知府大人,这是知府大人吩咐让我帮他折的柳条,你就跟大人说:柳条已折好,大人自然会懂的。”

那看门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何书吏,漫不经心道:“你是什么人啊!说让我带话我就带?”

何书吏一听,从怀里摸出碎银子,拉着男子的手腕把碎银子放到他的掌心,笑道:“一点心意,请兄弟喝几壶酒。”

那看门的男子看了一眼手上的银子,另一只手接过柳条道:“等着,我替你走一趟。”

片刻后,那沈知府跟着看门的人下了楼,何书吏早已弯腰拱手迎接,那知府见到何书吏后,拍拍她的肩膀,一笑道:“事办得不错。”何书吏一直弓着腰直到沈知府出了门才转身赶紧跑到沈知府前面为他掀开马车的帘子。

马车一路飞驰到小院,马县令和手下早已离开小院,此时小院里只有梧桐树后的萧逸歌和静静躺在屋内的清逸。何书吏掀开帘子,扶着沈知府下了马车,弯腰道:“春宵苦短,小的就送大人到这里了。”

沈知府两手背后,吸了口气道:“嗯,花香扑鼻,是个不错的地方。”

何书吏推开院门,道:“大人请进。”

沈知府两手背后走进小院,又转身关好院门,穿过花丛,径直走进屋子,一进屋内,便闻到一股花香味,四处观望,看到窗户边时一下愣住了,眼前的情景正像那日看到的美人图,美人,棋盘,不同的是边上多了一个茶几,茶几上正焚着香,散发着阵阵幽香,一把团扇正掉在地上,而不是被美人拿在手中,绯红的窗帘随着微风轻轻飘动,窗外正挂着一轮弯月,香烟缭绕中,女子轻薄灰色衣衫内的玉体若隐若现,沈知府拱手低头客气道:“见过小娘子。”说完用余光去暼长椅上的女子,发现她纹丝不动,于是直起身子,大摇大摆地向女子走去,走到女子身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香气醉人,此时萧逸歌早已蒙着面站在屋门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只是他醉心美人,对屋外动静毫无察觉,萧逸歌看着他伸手轻轻摸着女子的脸,从额头到嘴唇又到脖子,正要往下摸时,萧逸歌朗声道:“如此佳人,该是我的才对。”

那知府听到声音一惊停住手扭头,正对上一个身穿蓝衣,头戴斗笠,蒙着面的人,立马站直身子,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萧逸歌两手背后走进门,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花,今儿路过这里,你眼前这朵花我看上了。”

“原来是个采花贼,你可知道我是谁?今儿你若实相立马走人,我不会追究你,若是一意孤行,怕是要把牢底坐穿了。”沈知府道。

“你这么厉害啊?那报上姓名来我听听?看你有多厉害。”萧逸歌随意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沈知府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刺向萧逸歌,萧逸歌轻松避开,故意一脚踢在门上弄出动静,两人正过招时,何书吏听到动静赶忙跳进墙冲到屋内,一进来就叫道:“大胆贼人。”

沈知府道:“是个采花贼,快捉住他。”

何书吏大叫:“好你个采花贼,近日伤了老爷的公子,我正想捉你呢。”

说完出掌击向萧逸歌,萧逸歌侧身避开不予理会,出拳奔向沈知府,何书吏眼明身快一下护在沈知府身前一尺宽的地方,背朝向萧逸歌,萧逸歌一拳击在她的后脑勺,“沈老爷,小心……”话音一落,何书吏就倒在了地上。

那沈知府看到何书吏晕倒在地,持匕首跨过她的身体刺向萧逸歌,萧逸歌近身握住他的手腕反向一掰,匕首瞬间落地,沈知府赶忙另一只手出拳,萧逸歌后仰避开迅速起身朝他的脸颊扇了一巴掌,那沈知府满脸发麻,恼羞成怒,也不管啥招式乱挥起拳头打向萧逸歌,但始终打不着萧逸歌,萧逸歌在避开他拳头的同时,连扇了他五个巴掌,扇的他满脸手印,登时脸颊刺痛红肿,沈知府一看不是萧逸歌的对手,也不想啥美人了,一转身想伺机逃跑,萧逸歌用力拽住他的衣衫往回一拉,沈知府瞬间后退了几步,背部撞在了柱子上吃痛,萧逸歌闪身站在他前面,一把扯下他的腰带,出脚用力一踢他的膝盖,沈知府瞬间跪倒在地,萧逸歌用他的腰带将他的双手缠在背后,又将他绑在了屋中的柱子上,然后移步拾起他掉落的匕首走到他跟前,将明晃晃的匕首往他的脖子上一放,那知府立马吓得脸色惨白,叫道:“采花大侠饶命,你要这个美人,随便享用,只求饶一条小……”没等他说话,萧逸歌朝他的头部击了一拳,沈知府登时晕了过去。

萧逸歌扯下面纱,走到何书吏跟前,蹲下拍拍她的肩膀道:“别装了,起来吧。”何书吏先是嘴角一笑,紧接着睁开眼起身望了一眼萧逸歌,走到晕了的沈知府跟前一只手掰起他耷拉的脑袋,看到他本来就胖圆的脸又肿了一圈,红红得像刚烫了毛的猪头一样,随手一放,沈知府脑袋又低了下去。

萧逸歌走到她跟前道:“蒙汗药带了吗?”

何书吏从怀里掏出个药包递于萧逸歌道:“这个就是他们喂清逸的昏睡药,我偷的,正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萧逸歌一笑,接过去道:“你还得继续倒地装晕,我出手力道不大。这个猪头片刻后就醒了。”

片刻后,沈知府渐渐苏醒,何书吏继续装作晕倒,那沈知府看到萧逸歌的背影,满是惊恐,道:“采花爷爷绕我性命,日后我保你在这地界吃香的喝辣的。”

萧逸歌蒙脸转过身道:“什么爷爷,我是你奶奶。”

那沈知府眼神一转,道:“采花奶奶,绕我性命。”

萧逸歌缓步走上前,一手用力捏住他的脸颊,扬起他的下巴,一手拿着装有致人昏睡药的水葫芦,一下全倒进了他的嘴里,沈知府挣脱不开,几乎全咽了下去,萧逸歌移开捏着他下巴的手,那沈知府不住地咳嗽起来,大骂道:“大胆贼人,敢毒害朝廷命官,你迟早也得上断头台。”紧接着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萧逸歌不理会他,从他身上扯下一块布塞进他的嘴里,这下只听到像猪一样的哼哼声了,渐渐的那沈知府彻底没了力气,晕了过去。

萧逸歌扯掉绑着沈知府的腰带,向何书吏叫道:“快别装睡了,咱们把他弄到床上去。”

萧逸歌和何书吏扒掉沈知府的上衣,把他抬到床上,萧逸歌除去清逸的外衫,也将她抱到床上,只给清逸盖上被子,对何书吏一笑道:“夜里凉,别给她着凉了。”

何书吏也是一笑,道:“清逸喝的那个药量,也得有两个时辰才能醒来,至于这沈胖子,估计得三个时辰才能醒来,我们现在干嘛,总不能就坐在这一直看着他们吧。”

“外面正好有摆好的酒席,咱俩正好月下赏花。”萧逸歌笑道。

两人走到院中,立在蔷薇花旁,幽香扑鼻,微风吹过,何书吏白衣飘飘,萧逸歌除掉脸上的面纱,卸下头上的斗笠放在桌上,深吸一口花香,道:“我能不能向你证实个事?”

“什么事?”何书吏笑道。

“你和凌欢姐姐究竟怎么认识的,外面流传着各种版本。什么三女庵一见钟情,梅下定情,公子甘愿为佳人做书吏;什么绿柳湖边折柳定情,为佳人当书吏,提亲三年,终于赢得佳人心;什么公子堂上为人辩冤屈,佳人屏风后观看,公子才华无双,一颗善心引得芳心暗许,公子接到佳人手帕愿当书吏,以便时时相见……版本太多,不知哪个是真的。”

何书吏不禁笑呵呵道:“你觉得哪个版本是真的。”

“我看这些都是话本里的桥段,都不像。”萧逸歌道。

何书吏看着萧逸歌道:“其实我当书吏和认识凌欢压根就是两码事。说来话长,我本蜀中人氏,父母只是山野之人,两岁时父亲病死,六岁时乡里闹瘟疫,大家都没吃的,母亲带着我四处乞讨,那时候乡里有一位女教书老师,她本是宦官家小姐,父亲在江南为官,后来不知为何自尽而死,她便带着母亲回到了家乡,守着祖产在乡里教书过日子,看着瘟疫蔓延,她变卖了大半祖产,助大家度过难关,后来瘟疫结束,大家日子好过了些,纷纷都拿着吃食去感谢她,母亲也让我带着些红苕和豆腐送于她,正好她在给学生教书授课,她的声音极其好听,我就在一旁听呆了,还是她透过窗户看到我,出来问我有什么事,我把红薯和豆腐送于她,就问她:我家里没有很多钱,能来听你讲课吗?她笑着说:你不是有一篮子红薯和豆腐吗?这就足够学费了。

后来我就日日跟着她学文习武,她没有孩子,母亲感激她照顾我,就提议让我认她做干娘,将来要好好孝顺她,她给我起名若渝。干娘却从没说过让我孝顺她的话,长大后,她说她一生的志向原本是行万里路,看遍山河风光,可母亲年迈,需要时时照顾,希望我能出去替她走走看看,此时,我母亲和干娘已情同姐妹,母亲靠做豆腐为生,干娘一手锦绣文章,将她做的豆腐传得甚广,人称黄娘子豆腐,母亲受干娘影响,也提议让我去外面多看看,说让我去多尝些其他地方豆腐的味道,回来说与她听。

于是我就离开蜀中,四处游历,测字卖画,街头卖艺,当账房先生……什么也干过,直到有一天在酒楼里当账房先生时,听一个中州人氏说自己家乡有一座三女山,山上有一女神瀑布,甚是壮观,就想着去中州看看,于是就到了这里,路过召陵县时看到衙门里正在公开审理案件,就凑热闹去看了,当时的县太爷,正是凌欢的父亲凌县令,正在审理的是一件偷窃案,告状的人一口蜀地方言,我听着亲切,听他说自己在街上卖一些花椒为生,给客人称花椒时,摊位上袋子里的一贯钱丢了,怀疑是边上卖烧饼和卖糖人的小贩偷的,两个小贩当然不承认,三人对质公堂僵持不下,凌县令一时也想不出对策,我有兴趣帮帮这个老乡,于是叫道:大人须从这花椒上入手,方可解疑惑。那凌县令目光看向我,见我青衣折扇纶巾,一副读书人的样子,让手下请我到公堂上去,县官如此和气,我也不禁对他生出几分好感,行了个拱手礼以示尊敬,凌县令看着我道:公子对此案件有什么看法。

我道:小可同这位卖花椒的大哥同是蜀地人,蜀人好滋味,尚辛香,调味料尤爱花椒,花椒味浓,这位大哥是做花椒生意的,现在隔着几尺远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花椒味,何况他平日贴身放的钱财呢,大人只需搜查嫌犯的钱,大概闻一闻便知是不是这位大哥的了,听这位大哥描述,他最后一眼看到钱到发现钱不见,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个小贩根本没时间去把钱转移到其他的地方,定是在他们的身上或者摊位上。

那两个小贩听我这么一说,忙道:我们愿意让大人搜查钱闻味道,望大人还我们清白。看到两个小贩如此淡定,我猜到多半偷窃的另有其人,果然县令大人去搜查了一番,并没有带花椒味的钱财。

我又细细问那花椒小贩当时还看到什么人在身边,他仔细回想,说:我印象深得有个书生念叨了一句:什么扈江离什么秋兰什么佩,什么杂申椒菌桂啥的。我不识字,也听不懂他说的话,走的时候他夸了我一句,说:这花椒品质甚佳。围在我跟前的,也就他没买花椒,不过人家一身长衫,看着干干净净的怎会偷我的钱,倒是这个卖糖人的天天看我不顺眼,我看最有可能偷。

他这么一说,那卖糖人的小贩急道:你个八五孙,八成是你自己把钱藏了,存心诬赖我,贼喊捉贼。

花椒小贩回击道:你个龟儿子,就是你偷的,你个龟……

凌县令听不下去了,醒木一拍让两人安静。

我笑道:大人应该去查查那长衫读书人,满口道德文章,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读书人也大有人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叫道:这不就是花椒大哥口中说的书生吗?我往人群中一瞧,果然有个长衫书生正跑出人群,我立刻施展轻功三下两下就将书生捉住,带到大堂上,在他身上一闻,不用找都已经闻出了椒味,衙役往他袖子里一模,随即搜出一贯满是花椒味的铜钱。”

萧逸歌听后,道:“所以姐姐断案的时候,凌姐姐完全没有看到?”

“当然啊!我游历三女山,断案时候,欢儿还完全不认识我,只是这件事后得到凌县令赏识,正好他跟前的老书吏因病去世了,要找个书吏,而我也觉得给人申冤断案的差事就像是行侠仗义,便应了这份差事。”何书吏道。

“姐姐这样在衙门当差,真能瞒天过海,别人看不出你是女儿身吗?”萧逸歌道。

“只能说人有时候并不往其他方面想,比如你不也没看出来吗?大家打一开始就没觉得我一个女子去过这样的生活,顶多觉得我男人女相。不过我一心为大家申冤办案,大家敬重我,也不怎么在乎我是男是女了。”何书吏道。

“是这么个道理,大家压根不会去想一个女人如此潇洒的游山玩水,做自己喜欢做的差事。”萧逸歌又问:“那你和凌姐姐呢?”

“其实我俩初次见面,并没有什么传奇色彩,有一次,我去凌县令家给他送东西,正好碰上县里一财主家请人上门提亲求娶欢儿,而凌县令向来高洁清廉,自是瞧不上那些财主家,就回绝了,但他的心思也是:女儿大了,终究是要出阁的。我就和他开玩笑说自己尚未婚配,求大人也给我觅个良缘。那凌大人道:我膝下无子,贤侄又是孤身一人,我们又投缘,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嫁出去也是不忍心,贤侄若肯给我做个上门女婿,我定待贤侄如亲儿子般。当时我没想到一句玩笑话凌县令当真了,这时候凌欢跑进屋,边撒娇边怒道:爹爹,女儿谁也不嫁,女儿做不了□□,也受不了生儿育女的痛,爹爹,你要是真疼爱女儿就别让女儿成婚。正是欢儿的这几句话让我对她留了心,一次她去郊外踏青,我便有意接近她,她还骂我登徒子,我就对她说我可以满足她一辈子不用成婚的愿望,只要她是真的不愿意成婚,她也忍不住好奇问我怎么满足,我就毫不隐瞒的给她说了我是女儿身,并且愿意证明给她看,她不想嫁男子,便嫁我就好了,一切烦恼就解决了,哈哈!”

萧逸歌听完,笑道:“我看这真实的过程比那些传闻都要浪漫的多,志同道合的姐妹情。”

何书吏笑道:“这三女山可是我的福地,有喜欢的差事干,有相亲相爱的姐妹陪伴,此生何求呀!只是有时候甚是想念娘和干娘,我母亲是个豁达的人,两年前我回去看她,说自己在衙门里干了个给人申冤断案的差事,她听后甚是支持,说世道艰难,要多替穷人说话讨公道,还感叹:我女儿若是也能考状元,定然也是个青天。干娘知道我在衙门当差,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流眼泪,我知道她定是想起了自己父亲的死。后来走的时候,她只说了一句:干娘支持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江南为官,我能问问你干娘和她父亲的名字吗?”萧逸歌道。

“干娘姓李,名灵晖,她父亲生前是江南松云县县令,名新。其他的事情干娘从未说过,我也不知道。”何书吏道。

片刻后何书吏看着正在思索的萧逸歌道:“说说你吧,你是来自哪里又会去往何处呢?”

萧逸歌两手背后,望向天际,道:“我来自夜雨江湖,去往黎明朝阳处。”

何书吏低头一笑,道:“我比妹妹年长十多岁,却没你这般神秘兮兮的。告诉我个江湖名号总可以吧。”

“蓑衣雨剑。妹妹我喜欢一人独闯风雨夜。”萧逸歌道。

“今儿这个夜你可不是独闯哦!”何若渝笑道。

“人生果然是充满未知数,我来召陵县之前完全没想到能在此认识何姐姐,天涯海角,总会有像你我这样的人,想来,的确不是我一个人在闯风雨夜。”

“今夜,不止你我,还有正躺在床上的清逸,天亮之后,不知将何去何从……”

……

两人越聊越投机,后来坐到了亭子内的长椅上,由今聊到了古,何若渝说到自己去过的晋地娘子关时,站起身来,走到亭子外,两手背后,望着天上的月亮,道:“也是这样的月夜,那时少年心性,看着月色下的练兵台,恍若听到了当年平阳公主带领娘子军征战沙场的厮杀声,如今人人都知太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再无人提及当年娘子军。”

萧逸歌背靠柱子,一腿弯曲踏在长凳上,一脚踩在地上,静静看着何若渝一袭绣着竹叶暗纹的半旧白衫背影,月光洒在她身上,让她写满故事的背影多了几分圣洁与朦胧感。

此刻,她们两个就这样静静地一个望月亮,一个望背影,谁也不再说话,萧逸歌解下腰间的酒囊饮了一口酒,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了千军万马的厮杀声,不知怎地竟留下了两行热泪。

“你说为什么大家会遗忘了她们。”何书吏突然转身道。

萧逸歌收起眼泪,轻叹了一口气,道:“因为坐在最上面的人不是她们。”

“啊……你是谁?”屋内一声惊叫打破了萧逸歌和何书吏的谈话,两人知道是清逸醒了过来,萧逸歌戴上斗笠,去了屋内,何书吏守在门口。

“住持姐姐醒了?”正惊慌跳下床的清逸扭头看向萧逸歌,蓝衫斗笠,寒气逼人,不禁面露惊恐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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